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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第2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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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原便将昨夜与高攀龙的谈话要点说了,张汝霖笑道:“高景逸倒真是很看重你,竟与你这弱冠少年说这些!”又道:“你回答高景逸的那些话说得也不错,但我要问你,你可知自万历三十九年辛亥京察后,东林与浙、楚诸人已经是门户俨然?
张原道:“族孙有所耳闻。”
张汝霖忽然叹息一声:“蛟门相公往生佛土矣。”怕张原听不明白,补充道:“蛟门相公便是沈一贯,上月逝世。”
张原知道沈一贯,十年前的大明内阁首辅,浙党领袖,崇尚佛教·明朝百姓称呼秀才为相公,官场中人称呼内阁首辅也叫相公——
张汝霖道:“沈相公为东林人诟病,你可知其中缘由?”
张原道:“请叔祖指教。”
张汝霖道:“应该让你知道这些了,你已经不是一个小小秀才·是诸党关注的人物,朝中大臣知道你名字的也不会少——我告诉你,东林党人全力攻讦沈相公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沈相公信佛,东林人尊儒驱佛,表面看起来这是各自信仰的私事,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让东林人看不惯沈相公·道不同不相为谋嘛;另一个原因就是万历三十年春皇帝染病,自以为时日无多,连夜召沈一贯入宫托付后事,说要召回矿税监,沈一贯即回内阁拟旨,岂料翌日,皇帝病情好转了,后悔自己召回矿监的决定·接连派内官去内阁要讨回谕旨,沈相公被逼无奈,只好交还·这让力主撤矿监税使的东林党人对沈相公极为不满,认为沈相公怯懦未能坚持,不然这一弊政就革除了。”
东林党人反对矿税商税与资本的原始积累有关,资本主义萌芽需要原始积累,反商税也就成了江南蓬勃兴起的商人阶层自觉或不自觉的诉求,可惜因为内忧名患,国家财政左支右绌,东林党人这一诉求遭后人诟病—
张原道:“沈相公主持内阁,考虑得当然要多一些,东林常党人则过于纯粹。”
张汝霖赞赏道:“说得是·你这是持平之论,但东林党人可不会这么看,自此视我浙党为敌,一有机会就要打压,叔祖便深受其害。”
张原问:“族孙想请问,这东林党、浙党究竟是如何形成的?”
张汝霖道:“自沈相公入阁后始有浙党之名·至今不过二十年,东林亦如此,万历二十一年癸巳京察后,门户始分,乙巳、辛亥两次京察,东林与浙、楚诸党渐成水火之势,谁主京察就排斥对方——”
张原叹道:“党争误国啊。”
张汝霖道:“党争于国不利谁都知道,可你不争别人就来争你,象我这样退居林下当然视党争如浮云了,但既要入朝为官,这个就无法逃避,我听你与高景逸的谈话,你似有调和党争之意——”
张原心悦诚服道:“叔祖睿智。”
张汝霖一笑,随即面容一肃,说道:“但你是我张汝霖的族孙,这浙党的烙印磨灭不了的,莫看邹、高二人现在看重你,若他们入朝主政,他们提拔重用的依然会是他们东林党人,你若有与他们一言不合,立即摒斥,所以说你想持中,极难。
张汝霖是浙党,对东林党人的看法自然有些偏激的,但大致也没错,东林并不避讳自己的门户之见,旗帜鲜明地党同伐异——
张原道:“叔祖提醒得是,族孙会谨慎行事的,要避免两面不讨好——族孙目前最要紧的是准备乡试,朝廷党争离族孙尚远。”
张汝霖点头道:“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第二件事,看来你对乙卯乡试是志在必得了,却为何纠缠于女色,岂不知女色最是误人?”
张原心道:“原来这就是第二件事啊,族叔祖竟然也知道了,那么这事想必也已传到了会稽,唉,我有得要解释。”说道:“叔祖教训得是,族孙正要向叔祖和家父禀明此事——”西湖月夜相逢就略去不说了,直接从陈眉公佘山山居相遇说起,同船进南京、王微有难向他求助,再就是到山阴了——
听了张原的解释,张汝霖沉吟半晌,说道:“此事已轰传开来,这时让你弃了那女子也不近人情,反让人讥你轻浮薄幸,按说娶妻前纳妾也无妨,只是士人纳妾一般都是功成名就、年在四十开外才开始享乐,象叔祖这般五十岁后始纵情声色,少年时可是端谨得很——”
张原面上唯唯,心道:“族叔祖的侍妾还真不少,都是青春年少,真可谓是一树梨花、海棠遍地。”对这种为纳妾而纳妾的做法他是不认可的,但这时只有听教—ˉ—
张汝霖道:“少年戒之在色,你聪明过人、老成稳重,不须我多提醒·好自为之,你去吧。”
张原站起身,却听族叔祖又道:“那女郎住在园何处?”
张原忙道:“族孙冒昧,让王微暂住梅花禅·请叔祖见谅。”
张汝霖摆手道:“这个不妨事,尽管住着就是了,这齐家的本事就看你的了。”
张原辞出北院,顺便就到西张藏书楼找几卷古人、时人的诗文集子准备给王微阅读,忽然翻到四卷徐文长的诗文集,竟然是徐渭的手稿,手稿里还夹有两幅未装裱的水墨写意画一幅是《春兰图》、一幅是《芭蕉图》,两幅画作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张原既欢喜又惋惜,徐渭与西张是世交,徐渭杀妻,是张汝霖之父张元汴营救出狱的,徐渭的书画诗文成就极高,但才高命蹇艺术价值尚不被时人认识——
张原便去看管书楼的仆人那里登记了一下所借何书,携书过投醪河,回到自家宅院这才知道姐姐张若曦和穆真真去园了,皱了皱眉,心道:“王微聪慧灵敏,善解人意,应该能应付得了我老姐,我老姐看似有些泼辣,其实是很好说话的,我了解老姐。”
宗翼善在前厅等着,与张原一道去府学宫儒学大堂,数百翰社同仁济济一堂正热烈讨论,见张原到来,便齐声恭请张社首升座开讲,张原也就不客气,说道:“世教衰微,士子只务八股不通经史,即便侥幸中式,登明堂不能致君,长郡邑不知泽|民,人材日下,吏治日坏,皆由于此,张原不才,愿与同社诸君共兴复古学,与世为体、志在世道——”
张原所谓的兴复古学,其实是借古学那旗帜,旧瓶装新酒,理念都是新的,他从读经、读史,讲到当今时事,讲到泰西诸国日新月异的科技,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了一个多时辰,张原谈到的很多事物都是在座诸生闻所未闻的,午饭后,继续讲,这回是以问难形式,张原请黄尊素和宗翼善助他,在座数百诸生就八股、经史、民生、时政诸多问题向张原三人提问,气氛热烈,持续到日暮时分才散,直到这时张原这才发现高攀龙悄然坐在大堂一角旁听,张原赶忙上前告罪,高攀龙笑道:“贵社人才济济啊,张公子更是说得极好,让高某大开眼界,‘经以穷理、史以证事,,还有泰西诸国事,张公子竟了如指掌,张公子与泰西传教士有往来?”
张原道:“在下蒙同门徐子先赠《几何原本》、《泰西水法》等书籍,又与南京耶稣会长王丰肃有过交谈,所以对西学有点了解。”
高攀龙道:“王丰肃曾来东林书院拜访过,其人学问不如利公。”
利公便是利玛窦,东林学人对利玛窦评价很好,誉为泰西大儒——
张原道:“先生说得是,那王丰肃只热心传教,道德学问不甚通达。”又请高攀龙、邹元标明日来府学宫为翰社诸生讲学,高攀龙欣然答允。
出府学宫大门时,张原见茅元仪和吴鼎芳在等着他,茅、吴二人今日也在府学听讲,现在茅元仪请张原去他的白篷船喝酒,张原婉辞,说家里还有事,茅元仪笑道:“为王修微之事乎?”茅元仪宣扬张原与王微之事并无恶意,他是的确觉得这是风流韵事,没什么不能说的——
张原和宗翼善、陆韬回到东张宅第已是掌灯时分,用罢晚饭,进到内宅,见西楼书房亮着灯光,张若曦坐在里面看书,穆真真坐在一边,张原走进去,穆真真立即站起来叫声:“少爷”
张若曦正在翻看张原从西张借来的那十来卷诗文集子,问:“小原,你这是准备送去给王修微看的?”
张原看了看那诗集,点头道:“是,早间答应她的。”让穆真真给他烹茶来,今日在绍兴府学嘴巴几乎没有停过,说得口干舌燥——
张若曦道:“我午前去园看到了那个王修微——”说了这么一句,看着张原的神色,“哼”了一声道:“你似乎很笃定?”
张原笑道:“你是我姐姐啊。”
张若曦忍俊不禁笑了起来,说道:“若是商澹然在此,你就慌了神了对吧。”
张原不答,说道:“姐姐说说见王修微怎么了?”
张若曦说了八个字:“我见犹怜,怪不了你。”
张原笑,心想:“修微把我姐姐都迷住了——”
张若曦又道:“我对王修微说让她以后帮我管盛美商号,她答应了。”
张原“呃”的一声,张若曦便问:“怎么,你不肯?”
张原道:“没有,只要她肯就行。”
张若曦又问:“那澹然那边你如何解释?男子纳妾虽不算什么过分的事,但没个解释可不行—”说到这里,压低声音道:“这话绝不能对你姐夫说,不然他也带个回来那我可受不了。”
张若曦的态度应该是明代作为士人嫡妻的女子的普遍心态,认同纳妾制,但落到自己头上总不会心甘情愿的—
张原道:“我等下给澹然写封长信。”
张若曦“嗯”了一声,又道:“都是极好的女子,你既遇上,又有这样的缘分,那就要好好待她们。”张若曦本来还想问问那个王师妹的事,想想还是没问——
当夜张原踌躇苦思给商澹然写信,这比作八股文难百倍,一切作文技巧皆无用,还是实话实说好,字斟句酌写了两个时辰才写好两封信,一封给内兄商周德,一封给澹然,并在信里说过几日再登门当面解释—
翌日一早,张原让来旺把信送去会稽交给商周德,又让武陵把那十卷诗文集还有一轴宣纸给园的王修微送去,写了一封短信,让王修微爱护好徐渭的手稿,有暇的话手抄一份,他可以把王微的手抄本交给杨石香带回青浦刊刻印行,徐渭的那两幅画也一并送去让王微揣摩学习,改日将送到装裱铺去装裱以便保存——
高攀龙、邹元标在绍兴府学为翰社诸生讲学两日,宣扬东林的经世致用之学,到了三月初六,翰社社员开始陆续离开山阴返乡,但还有近百人留下,这些人是翰社骨干,与张原关系也密切,要留下参加下月张原的婚礼,高攀龙、邹元标也于三月初六午后乘船回无锡,张原诸人恭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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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砎园夜
手商周德看了张原让人送来的信,摇了摇头,在他看来张原徊妾其实算不得什么,一个扬州瘦马而已,威胁不到小妹澹然在张家的地位,只是小妹与张原情投意合,完婚在即,这时横插这么一个王微进来,小妹心情当然不会好——
手边还有一封张原写给小妹澹然的信,商周德捻了捻信封,厚厚一叠,笑了笑,起身入内宅,要亲手把信交给小妹,也好宽解小妹几句,在穿堂遇见一个婢女,问知澹然在后园花厅,便径往后园而来——
后园秋千架畔,一丛丛的山兰盛开,初开的芍药尤为娇艳,小婢云锦在荡秋千,商澹然立在一边看,还有一个婢女捧着巾,见商周德走进来,云锦赶紧从秋千架上溜下来,一齐向二老爷见礼,商周德道:“我有话与大小姐说,你们退开些。
待二婢走到花厅门前那边站着,商澹然开口道:“二兄,山阴那边有信来了吗?”
张原自去年腊月十三回到山阴,隔三岔五便会给商澹然写信,而二月下旬至今已有八、九日未有书信来,商澹然也知张原是在忙翰社社集的事—
“是张介子的信。”商周德从袖底摸出张原的信,递给商澹然,眉头轻皱:“发生了一点让人不快的事—”
商澹然披云肩穿比甲,梳着杭州攒发髻,明眸皓齿,仪态娴雅,看着二兄商周德的脸色,心里一沉,问:“是关于王小姐的事?”这是她一直担心的事。
商周德也知道王思任之女与张原的纠葛,笑了笑,说道:“倒不是王小姐,却也姓王,金陵名妓,与介子在松江相识,追到山阴来了——你先看信·看张介子怎么和你解释的。”
商澹然秀眉微蹙,抽出信,将信封搁在身边的秋千架上,张原的信用的是那种长八寸宽六寸的铅山竹纸·足足写了五张纸,字是那种指顶大的小楷,端凝秀劲,书法较前年盛夏在白马山时大有长进,商澹然还是很镇定,尚有闲心先在心里评价了一下张原的字——
商周德负手立在一边,看着小妹澹然一张一张的看信·看完最末一张信纸,面无表情,看着一丛芍药发呆,忽然眼角沁出的泪珠滑过双颊,商周德顿时急了,说道:“张介子行事太荒唐,他说过几日会登门解释,到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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