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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第2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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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就上岸询问,并作笔记——”
说到这里,亓诗教目视周永春:“——我等把这样一个人作为对手是很可惜的,张原浙党烙印极深,东林人现在是没掌权,若掌权,比如星辈,不见得能容得下张原,前次吏部文选司王郎中就曾对我言,张原可以拉拢,张原的翰社气候已成”
周永春缓缓点头,却道:“只是现在姚宗文、郑养性等人与张原怨隙已深,无法化解,这该当如何?”
亓诗教语气不满道:“姚宗文因为其族弟之故就与张原势不两立,这不是把张原往东林那边推吗,甚是不智”
以亓诗教为首的齐党与浙党结盟其实也是情非得已,前几年东林党人压迫得他们太狠了,不与浙、楚联手就无法在朝中立足,但齐党与浙党的政治理念还是有很大不同的,浙党至今与之福王、郑贵妃一系有密切关系,而齐党见国本已定,还是支持太子朱常洛的,亓诗教就曾上书请求万历帝让太子出阁读书,所以说三党在有强大外力压迫之下会团结对外,而现在却是东林式微之时,三党裂痕也就显现——
周永春道:“刘廷元、姚宗文已决定要猛烈弹劾吴道南并斥张原的冰河说为歪理邪说,我们难道还能置身事外?”
亓诗教道:“我以为冰河说是很有道理的,张原提出此论并非为了向皇帝献媚,而是基于实际灾情考虑因为张原有应对之策,他的兴修水利、推广耐旱的农作物是可行的,而所谓天人感应,把灾患说成是君主不德所致,虽有警惕君主之意,但往往被臣下利用来互相攻击和争讦,反而不能顾及真正的灾情就如目下,山东灾情依然严重,若无实际应对之策,就是让深宫的皇帝整日吃斋修身又有何益”
周永春是礼科都给事中,亓诗教是礼科给事中,但周永春往往以亓诗教马首是瞻,问:“那我等又当如何?”
亓诗教道:“我想约张原长谈一回,看看此人到底是何心术能否结交,若不能,那时再作打算”
周永春道:“若能结交那我们与姚、刘诸人岂不是要生嫌隙?”
亓诗教蹙眉道:“这的确棘手啊,是友是敌,只在转念之间,不管怎样,这个张原我是要与他谈一谈的,秘密交谈一回”
……
五月十四,就是玉河北桥风波的次日,张原作的《庶吉士储养培训疏》经郭淐签署用印后送呈内阁,午后,吴道南看到了这份奏疏向方从哲通报了一声,方从哲道:“会甫兄票拟”方从哲此时颇为烦恼,姚宗文竟然在都察院、通政司、太常寺诸位官员面前出那么个大丑,简直是声誉扫地,东林党人反映亦是极快,户科给事中杨涟、工科给事中何士晋弹劾的奏疏已经送到他案前这让他票拟很为难,对于这两份奏章他倒是很愿意皇帝会留中不发,但圣意难测,而他作为首辅必须先票拟,方从哲踌躇再三,还是决定明日再票拟这两份奏疏,明日,浙党的反击应该就会到来——
吴道南便拟了对《庶吉士储养培训疏》的处理意见,不用说是支持的,傍晚时与其他奏章一起送到司礼监,司礼监原掌印太监卢受因为年老多病,万历皇帝命其退养,由原秉笔太监李恩升任掌印,这些奏章有的三、五日就能批复下来,有的要等十天、半月,另有很大一部分奏章如石沉大海再无音讯,很多朝臣认为十万火急的事万历皇帝照样样拖,好象天也没塌下来,大明帝国照常运转——
这日傍晚,张原与大兄张岱出了翰林院,经过玉河北桥时,张岱笑道:“介子昨日是有意激怒姚讼棍的堂兄”
张原笑笑,说道:“还是大兄知我”
张岱赞道:“妙计,姚讼棍的堂兄这回是倒了大霉,我们庶吉士都在取笑他,这人已经身败名裂了”
张原道:“哪有这么容易,大兄拭目以待,姚的反击会很凶猛”
张岱道:“我们科进士有免责的惯例,怕什么,而且介子你也没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上”
张原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总会找到我的所谓罪状的,昨日姚宗文就说了,我结社议政、聚众闹事,简直罪行累累”
张岱笑道:“这是众人皆知的事,让他们弹劾去”
说话间,走到西长安街中段,张岱往南,张原往北,跟着张原的是穆真真和武陵,武陵十八岁了,前两年一直不长个,就是去年和今年上半年,猛蹿了五、六寸上来,虽然还比张原矮了半个头,但看着总象是成年男子了,武陵问:“少爷,少奶奶她们大约何时从山阴动身,要不要这边派个人去接?”
张原侧头看了武陵一眼,笑道:“怎么,小武这么急着见云锦吗”
被少爷识破了用心,武陵“嘿嘿”的笑
张原道:“回去接就不必了,来回八千里,行路难啊,我尔彛寤崴退抢淳笤计咴履┢舫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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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仆三人行至东四牌楼西坊门,却有一辆马车从后追上,一人探头出车窗笑道:“张修撰,多日不见,李阁老胡同的宅子还没住进去吗”
张原看时,却是吏部文选司郎中王大智,赶忙见礼
马车停下,王大智下车向张原拱手道:“我们虽在京中为官,却也难得一见,今日幸会,定要请张修撰喝杯酒”
张原道:“惭愧惭愧,上回承了王大人的情,一直想请王大人喝杯酒道个谢,却一直未有机会,今日好时机,王大人,大隆福寺那边有家酒楼,烹制的鱼极美味,让学生请王大人一回,聊表心意”
王大智笑道:“那就叨扰了,在下也想与状元公叙谈一番”
张原让武陵先赶去鹤寿酒楼预订雅座,他与王大智边走边谈,穆真真跟在张原身后,再后面是王大智的马车和仆人
又有一辆马车驶来,一人招呼道:“王郎中,哪里去?”
王大智转头一看,拱手道:“亓给事,幸会幸会,张修撰说欠我一顿酒,定有请我”对张原道:“这位是礼科给事中亓大人”
张原心知不会这么巧,先遇楚党王大智,再遇齐党亓诗教,拱手道:“亓大人,幸会幸会,若亓大人肯赏脸,就一起到那边酒楼喝一杯如何?”
王大智也道:“亓给事,一起去”
亓诗教便下了车,这位山东人个子却不高,长眉长须,容貌高古,年近六旬,身体矫健,当即与王大智、张原上了鹤寿酒楼,酒菜很快端了上来,起先只说一些闲话,王大智问张原为何没住在李阁老胡同,莫非是那宅子不好?
张原道:“等拙荆九月间来京再搬过去住”
亓诗教开始说起山东灾情,说山东六郡的旱情至今未得缓解,百姓流离载道,死伤遍野,易子而食,惨不忍睹,御史过庭训奉旨赈灾,直似杯水车薪——
在救灾方面,张原与亓诗教很有共同语言,越说越相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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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章 闯东宫
张原向亓诗教说起他在山阴建的义仓,亓诗教在表示敬佩之余问道:“张修撰可知为何江南民间救灾易而江北难?”
张原当然知道是什么缘故,但这时要虚心,诚恳道:“请亓大人指教。”
亓诗教道:“指教不敢,然下官留心江北灾患多年,尤其是对山东,可谓了如指掌,江南富庶,缘于朝廷的恩渥,自太祖高皇帝以来,江南一直是朝廷财源重地,近年来很多江南士绅抱怨江南赋税重,却不提及朝廷对江南的诸多爱护,均田均粮的赋税改革一直没有停止过,就是为了减轻官田重租,此其一;不允许在江南建立王府,极大减轻了当地民众的负担,此其二;朝廷对江南水患治理最为重视,此其三;再有,天高皇帝远,江南甚少受到党争、政令的干扰,因此商业方能蓬勃而起,所以江南富户极多,赈灾救助也容易得多——”
亓诗教还是很有见地的,张原点头道:“亓大人所言极是。”
亓诗教见张原认同他的观点,颇感愉快,又道:“反观山东,朝廷给予江南的便利一概没有,先后有齐王、鲁王、衡王在山东藩封建府,占地都是万顷,这些藩王亲族及奴仆侵占民田、开设商铺,与民争利,横行霸道,单此一项就足以劳困山东百姓,而山东经商之风也远没有江浙沿海盛行,只有大地主,却无大商贾,一旦灾荒,饥民遍地,地主自身损失极重,所以说靠富户发慈悲、靠民间救济渡过灾荒几无可能。”
张原点头道:“治标还得治本,山东东临大海,南接江淮,西通河洛,北拱京畿。山东不安则京师震动,去年饥民袭击临清等地,若朝廷赈灾不力,或恐今后还有大的民变。”
“张修撰明见。”亓诗教一拍大腿。张原这话说到了他心坎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斟上,说道:“我齐人好侠使气,不甘饿死牗下,赈灾不力,民变必生。张修撰以为该如此应对?”
张原道:“在下职微言轻,只是一个设想,请亓给事、王郎中两位大人参详——”
王大智、亓诗教一齐拱手道:“张修撰请讲。”
张原道:“愚以为对山东六郡钱粮赋税应根据受灾轻重分别采取停征、改折、抵平、留人四种方法,对割据城寨、大肆劫杀富户的暴民应剿,对小股流窜打劫谋生的灾民应抚,先把局势稳定下来,然后招募灾民兴修水利,以工代赈。抗旱救灾,这样可让饥民有口饭吃,当然。若兴修水利的钱粮全靠皇帝拨内库和地方官府筹钱显然不行,必须要有当地士绅参与,官民结合,才能把救灾备荒进行下去,救荒无善政,空口说着容易,一旦涉及藩王利益,具体施行时的困难会大得多。”
亓诗教点头道:“张修撰何妨就此写一篇奏疏上呈皇帝,这也是张修撰万言廷策的后续实论。”
张原摆手道:“在下的廷策颇受非议,此时再上救灾备荒疏不大妥当。还是亓大人上疏为好。”
王大智与亓诗教对视一眼,气氛微冷,不管方才谈得如何相投,现在,隔阂显现了,张原是亲东林的。与浙党首领姚宗文又有新的冲突,姚宗文、刘廷元诸人弹劾张原的奏章应该已经拟好了,明日就会送呈内阁——
亓诗教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张修撰,下官还有一事要请教,张修撰对万历以来的朝堂党争有何高见?”
王大智没想到亓诗教会这么直接问张原关于党争之事,不禁坐直身子,注目张原,静听张原如何作答,却见张原离席向亓诗教长揖,说道:“亓大人能坦诚相问让在下甚是敬佩,这世间很多纠纷、矛盾、仇隙皆是因为不能坦诚交流所致——”
亓诗教赶忙起身道:“张修撰何必多礼,请坐,请坐,坐下说话。”
张原坐下,看着满桌的菜肴,说道:“在下以为,党争误国。”
王大智与亓诗教面面相觑。
王大智道:“然而很多事不争又怎么行,政见有异,必须得争。”
张原道:“当年国本之争还算是有争论的目标,然而时至今日,党争往往不论是非,只逞意气,非我一党,必除之而后快,这是在下雅不愿看到的。”
亓诗教徐徐道:“京察之典,六年一举,君子疾邪,小人报怨,皆于此时——张修撰可知此语出于何人?”
张原道:“这是东林赵君所言吧,在下绝难苟同。”
亓诗教听张原没有任何犹豫就这般表态,心中一喜,面上不动声色,又问:“然则党争已起,互相攻讦难免,张修撰又有何策能消弭?”
张原道:“在下以为,在朝为官就应以国家大事为重,政见有异,不必非得争个高下,可求同存异,官员要有此胸怀,方是国家百姓之福。”
这时,东城鼓楼敲起了禁鼓,一千两百三十下为一通,要敲三通,敲罢三通鼓大约需要两刻时,内城宵禁就从三通鼓后开始——
听到挝鼓声,张原、亓诗教、王大智三人一起站起身来,亓诗教道:“今日与张修撰一席谈,大为受益,他日有暇再向张修撰请教。”
三人下了鹤寿酒楼,拱手道别,张原回内兄的寓所,亓诗教、王大智乘车出朝阳门。
两辆马车出了内城后就缓缓停下,亓诗教、王大智二人下车步行,五月十四的明月早早升起,月下树影疏疏朗朗,不远处的运河码头依然嘈杂喧嚣,漕运的高峰期已经到来——
“可言兄,你看这张原是何等样人?”王大智问。
亓诗教道:“难得的人才,极有主见,不迂阔,善变通,不过所谓求同存异,说来轻巧,实际很难。”
王大智笑道:“那是当然,东林人现在是颓势,当然希望我等不要赶尽杀绝。要求同存异了。”
亓诗教摇头道:“不然,这种观点绝非东林人所有,东林人视自己为君子,非其党徒则斥为小人。何曾有过求同存异的胸怀,而张原,显然是不愿被人当作东林或者浙党的,他有自己的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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