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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第3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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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在边上吃花果子小油酥的朱由校好奇地看着张原练拳,待张原练罢,赶忙问:“张先生,你这是练什么武术?”

张原道:“这是为了强身健体,我读书写字累了,就起来练两遍,对身体很有好处,殿下也跟着我一起学吗?”

朱由校喜道:“好极,张先生真是文武全才”

张原笑道:“我这算得什么,王阳明先生、唐荆川先生都是大儒并且精通武术,阳明先生在平定宁王叛乱、夜里静坐养气时突发长啸,军中数人万人都听得惊心动魄,唐荆川先生写了一部武术的书,叫《武编》,不懂武术哪里写得出”

朱由校问:“那王、唐两位先生怎么不来东宫做讲官?”不管王阳明名气有多大朱由校一律不知,前些日子张原讲课时提到李白、杜甫,朱由校也是懵然不知是谁,小木匠的见识实在是少得可怜

张原笑道:“那都是百年前的人了,在世时也都是忠臣”当即教了朱由校几式简易太极拳,让高起潜也跟着一起学,早晚多练几遍

朱由校一边练一边问:“张先生,这拳术怎么这么慢腾腾?”

张原道:“这就是要练慢殿下把这个拳术练好了,对读书写字有好处,对做木工活也有好处?”

朱由校眼睛一亮,忙问:“对做木工活也有好处?”

张原道:“心静、手稳,无往而不利”

这下子朱由校有兴趣了,有滋有味地和高起潜一起比划着,张原站在边上看不管练得对不对,肯活动就是好事又想小木匠练太极拳好象不大合适过几日再教一套广播体操,一二三四、二二三四的好练,他对小木匠是寄予厚望哪

客印月捧着漆盒过来道:“张先生要吃些什么?”

张原道:“多谢客嬷嬷,我真的什么也不吃”

客印月轻声道:“都是哥儿能吃的,张先生也能吃”

张原道:“祸从口出,病从口入啊”

客印月轻笑道:“没想到张先生这么胆小的,那日怎么——”

“客嬷嬷”张原打断客印月的话:“不要总提当日之事,那样对我对嬷嬷都没好处”

自从被张原摸了之后客印月似乎对东宫讲官张原张修撰失去了敬畏,说道:“这是张先生先提起的说什么口出口入”

这话被客印月这么一简略实在太别扭,张原摇了摇头,他也不能和客印月闹翻,这妇人在皇长孙心目中的地位无人能够取代啊,别人不知道客氏的重要性,他张原高瞻远瞩岂能不知,说道:“令弟现在何处?明日让他来翰林院找我,我给他找份差事”

客印月对张原的示好比较快活,笑吟吟道:“可是我弟弟已经回保定了,几个月前就回去了”

张原道:“那下次再说,客嬷嬷有事尽管吩咐”

客印月道:“多谢张先生,张先生真是诚信君子”

这时钟本华过来道:“张修撰,明日中秋节,内城不宵禁,杂家请你在十刹海饮酒赏月如何?”

张原道:“抱歉,钟公公,我已约了几位翰社友人一起聚会,改日再来叨扰公公”

钟太监道:“张修撰何妨请诸友一起来,张修撰是知道的,杂家在杭州是有名的好客,文人雅士、高朋满座,十刹海的月色比得西湖月色,张修撰不要错过”

盛情难却,张原道:“那好,明日傍晚我呼朋唤友来打扰公公”

钟太监喜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

黄昏时张原出东安门,却见师兄徐光启在等着他,徐光启道:“介子,一直想请你去西城天主堂观摩,却是不得闲,今日去看看,如何?”

张原看徐光启脸色有点不对劲,道:“好,这就随师兄去”让武陵回东四牌楼,汪大锤和穆真真随他一起去天主堂

天主堂在宣武门内东隅,距离东安门有七、八里路,徐光启乘上马车,让张原也上来,张原看了一眼穆真真,穆真真轻声道:“少爷,不要紧的,没感觉呢”

张原坐上马车,问:“徐师兄,是不是南京耶稣会有什么事?”

徐光启问:“介子也看过今日的邸报了?”

张原道:“没有,我今日入宫进讲,没看到最的邸报”

徐光启道:“介子真是料事如神、洞察入微啊,你去年说的王丰肃还会惹祸,果然事发矣,南京礼部侍郎沈榷去年九月就有《参远夷疏》要求查封南京天主教堂,还把王丰肃拘押起来,当时是你出面暂时化解了危机,但沈榷哪里甘心,今年五月又有《再参远夷疏》送到通政司,却又因为梃击案发,内阁一时无暇旁骛,本月沈榷又上了《参远夷三疏》,要求将在华的泰西传教士尽数驱逐出境,这是今日邸报刊出的,沈榷这一回是来势汹汹联合了南京礼部郎中徐如珂、礼科给事中晏文辉、余懋孳等人一连上了几道疏,方阁老支持沈榷,拟旨要南京刑部先拘捕王丰肃、谢务禄,查封南京天主堂,而下一步就是要下达禁教令,若真到了那个地步,利公在中华数十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张原眉头紧皱,听徐光启又道:“沈榷的奏疏着实可笑说驱逐遣散了大西洋的天主教众,国家就太平万万年,再无意外之虞,那徐如珂也算得是名儒,却也随声附和,他们的奏疏还提到了你的冰河说,认为这正是西洋星官学说的流毒说朝中官员、各省士子都有中西学之毒者,必须铲除才能还朗朗乾坤”

张原道:“鼠目寸光、固步自封之辈误国却自以为是护国,可笑可鄙”

徐光启道:“我已写好了为西学、为耶稣会辩护的奏章,介子你先看看”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卷稿纸,递给张原

张原展开来看,开篇写道:“臣见邸报,南京礼部参西洋陪臣庞迪峨等内言‘其说浸淫,即士大夫亦有信向之者’;又云‘妄为星官之言士人亦坠其云雾’,曰士君子、曰士人部臣恐根株连及,略不指名,然廷臣之中,臣尝与诸陪臣讲究道理,书多刊刻,则信向之者,臣也;又尝与之考历法,前后疏章俱在御前,则与言星官者,亦臣也……”

徐光启这是挺身而出把他自己和庞迪峨、王丰肃等人放置在一起待罪自辩了,这是需要勇气的,很多人遇事唯恐连累到自己,撇清都来不及,在这份数千字的辩护疏中,徐光启从他接触天主教义到信仰的历程一一道出,反映了一个求知上进的士大夫是如何在不弃儒学又信仰天主的精神之路,又逐条剖析大明士庶对西洋天主教义和教徒的种种误会,并对各种谣言予以批驳,恳请万历皇帝对天主教徒和僧众道士一体容留——

看罢徐光启的辩护奏疏,张原很感动,徐师兄敢于担当的坦荡胸怀和捍卫真理的勇气让他敬佩,徐师兄捍卫的并非仅是天主的教义,徐师兄看重的是有利于国计民生的西学知识,张原道:“徐师兄不要过于担忧,师兄明日上疏,我也将联合几个人上疏为师兄助声势,一定要阻止禁教令的颁行”

徐光启脸有忧色:“有方阁老支持沈榷,想要阻止此事只怕很难”

张原明白徐师兄的意思,方从哲因为冰河说本来就对他很有不满,支持沈榷办理南京教案就是对冰河说的打击,他上疏为耶稣教士辩护岂不是火上浇油,方从哲要一力严办了——

张原道:“我会尽量多想些办法,尽力而为”

来到宣武门天主堂,庞迪峨、龙华民、金尼阁几位神父闻讯出来相迎,徐光启一一为张原介绍,金尼阁是旧相识,说道:“张修撰,自去年底与张修撰同船到了京中,直至今日才与张修撰再见”

张原道:“金司铎,在下有一好消息相告,《伊索寓言》已由我翰社书局刊刻印行,下月应该就会寄送到京城来”

金尼阁苦笑道:“若禁教令下来,我等泰西国人就都要离开大明国,汉字版的《意拾寓言》我等怕是看不到了”

张原宽慰道:“莫要悲观,天主会赐予你们好运,利公在天之灵也会护佑你们”

庞迪峨、华华民等人感谢张原的祝福,由金尼阁领着张原参观教堂,这教堂的右边就是利玛窦的宅邸,乃是万历皇帝所赐,利玛窦又筹资在邸左建了天主堂,是那种哥特式建筑风格,尖塔高耸、立柱修长,门窗嵌着彩色玻璃,藻绘绚丽,工匠、玻璃、画工都是不远万里从意大利、法兰西诸国运来的,教堂中耶稣的画像高供其上,耶稣左手握浑天图,右手指着仰头看他的人,右边有圣母堂,是少女抱婴儿像,圣母神态圣洁恬静,让人一见心安——

张原与穆真真、汪大锤三人在天主堂观看了一场弥撒,未在教堂用晚餐,匆匆赶回东四牌楼,今日是八月十四,照常宵禁,晚归犯禁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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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一十五章 大辩论之始

回到东四牌楼四合院,张原连夜写了一道为西学辩护的奏疏,徐光启的自辩疏从个人信仰角度出发,历数泰西传教士在大明的历程,把天主教与佛教、道教和儒家学说对比参照,破除种种谣言,并引用李斯的《谏逐客书》,认为外国人完全可以为大明效力,天主教义能够补益王化、左右儒术、救正佛法——

而张原的辩护疏则纯为学术辩论,从亚里士多德、柏拉图到老庄孔孟;从《禹贡》、《山海经》、《水经注》到《地理指南》和万国地图;从《周髀算经》、《测圆海镜》到《几何原本》、《圆的度量》,从兵戈弓箭到西洋火器……历数西洋值得大明学习的地步,洋洋洒洒,六千余字,在奏疏的最后,张原提议,从那些上疏反对天主教和西学的官员中选择五人与他还有徐光启等人进行公开辩论,凡事天爱人之说、格物穷理之论、治国平天下之术,当众辩难,由儒学之臣论定之,若他这一方辩论失败,耶稣会士可即行斥逐,他张原也甘受宣扬邪说、欺罔君上之罪——

张原这篇奏疏引经据典、左右逢源,写得酣畅淋漓,很有激情,他深知晚明士绅中的保守势力的强大,这次南京教案风波看似是反对耶稣会士在大明传教,深层次原因是东西方文明的冲突,是以沈榷为首的保守势力排斥外来文化,现在是万历四十四年。哥伦布都死了一百多年了,西方大航海时代已经开启,大明国再固步自封、妄自尊大、不懂得拿来主义,最终是要落后挨打的,所以他要借这次南京教案掀起的波澜坚决反击沈榷诸人,让大明士绅对西学有更多的了解,这样眼界才能开阔起来,不要总盯着朋党之争。若能把党争引导到学术争论上,那岂不是善莫大焉?

张原越想越兴奋,他完全不惧与人辩论,他需要的正是这个可供辩论的舞台,他要搅动一潭死水,不能让那些愚蠢士绅享受帝国败亡前的宁静,他应该走在潮头最前列。天灾频发、辽宁鼙鼓已起,谁耐烦整日喝茶看邸报!

张原心潮起伏。起身在室内踱步。这时才看到穆真真坐在床边小几畔,以手支颐在打瞌睡,一册《史记》放在面前,翻在“朝鲜列传”那一页,穆真真以前陪他到凌晨也不会有倦意,这一有了身孕就大不一样啊,象真真这般挺拔勤快、精神奕奕的女子也有点慵懒了——

张原走近前用手轻轻刮了一下穆真真的鼻尖。穆真真立即睁开幽蓝的眸子,轻轻“啊”了一声。站起身道:“少爷写好了吗,婢子去端水给少爷洗漱。”

张原道:“真真先睡。我自去后院水井提水洗脸。”

穆真真不肯,收拾了笔砚要陪着张原去,两个人相跟着来到后院,月光遍地,清清亮亮,已经过了三更天,那轮圆月都已偏西,张原从井里提一桶水上来,月光在水里跳动,手伸进水里,冰冰凉,掬一捧月光濯面,似把灵魂里的渣滓都能洗净——

“已经是子时,现在可以算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了。”张原蹲在井边用笢子刷牙,一边含含糊糊地说话。

穆真真先前已经刷过牙,这时又掬水漱了漱口,说道:“少奶奶她们今年中秋节要在船上过了,不知现在到哪里了,到南京了吗?”

张原道:“八月初动身,现在哪里到得了南京,她们不见得会去南京,应是直接经运河从镇江过江,照我估计她们现在大约到嘉兴或者苏州了。”

穆真真道:“那微姑呢,她不来吗?”

张原道:“难说,不知道李蔻儿的事顺利否?”

穆真真想起先前在天主堂看到的那些红毛绿眼的西洋人,看着好奇怪,她的眼睛只是稍微有点幽蓝、头发稍微有点黄,不象那些西洋神父,象染了色的一般,问:“少爷也要和徐老爷一般要拜那个耶稣神吗?”

张原道:“我不拜,但别人要拜,我不反对,南京沈侍郎是佛教徒,其师就是杭州栖云寺的莲池和尚,沈侍郎不信天主,就要逼着别人也不许信,还要把这些西洋人全部赶回国,很是霸道,这些西洋人在大明也不仅仅是传教,他们带来了很多有益的学问,我要帮助这些西洋人,帮助他们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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