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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2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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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作画,却也容易,或是有情可动人,或是有景可动人,或是有人可动人,或是有酒可动人,不知道此时有哪样?当然,若是裴将军能等得起,等我把手头积欠的东都各家寺观的画都给画完了,然后再徐徐为令太夫人琢磨一幅壁画,这也并无不可。”
  杜士仪登时心头咯噔一下,而裴旻已是沉声问道:“敢问吴先生,何为可打动尊驾的情景?”
  “裴将军快人快语!”吴道子抚掌大笑,继而便声若洪钟地说道,“当日我积欠安国寺壁画一年之久,然观公孙大家剑器舞之后,一时灵感勃发,一日一夜便画完了那面长墙。而裴将军剑舞军中第一,雄奇壮阔,我昔日曾见过一次,但这些年却再未有幸一观。若是能够得见,这区区壁画何足道哉?就是此前所奉重金,我也可以全部归还!裴将军一曲剑舞,岂是区区千金可以比拟的?”
  不等裴旻开口答应或拒绝,他便又转向了杜士仪,意味深长地说道:“若裴将军肯赐剑舞一曲,而壁上作画最需好墨,倘若杜拾遗能够如我前言定下那漆烟墨的一年之约,我有足够的自信能画出一幅令冥君动容,神佛感怀的佳作来!”
  和京城长安一样,东都洛阳多的是古刹名寺。这其中,西临定鼎门大街北瞰洛水的尚善坊中,那座曾经为唐太宗李世民旧宅的天宫寺,在所有洛阳名寺之中也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名刹,有德僧人往来众多。
  而由于和洛阳宫只一水之隔之故,天宫寺所在的尚善坊不但有太史监崇贤馆宗正寺内仆局等等官署,昔日武三思和太平公主皆在此坊有豪宅。时过境迁,当初显赫一时的这两人早已化为黄土,现如今两座豪宅依旧巍峨矗立,主人却已经换成了薛王李业和岐王李范。
  路过这两座王宅的杜士仪只是扫了一眼那朱漆大门,却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尽管他对于岐王那种豪爽性子也颇有好感,但如今正在天子磨刀霍霍向诸王的时候,岐王又分明钻了牛角尖出不来,知己如王维规劝都没用,更何况是他?而且,今日他来尚善坊,是因为裴旻之邀到天宫寺参加其亡母之祭,因而丝毫不想多事。等到他一行人到了天宫寺前下马之际,立时便有小沙弥迎了上前。
  “可是杜拾遗?”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那年不过十四五的小沙弥很是好奇地在杜士仪脸上打量了好一会儿,这才记起了自己的职责,慌忙双手合十行礼道,“裴将军正在等候,还请杜拾遗随我来。”
  佛寺道观,杜士仪今生今世没少去,毕竟不管是他呆过时间最长的嵩山,还是长安抑或洛阳,风景最好的地方总少不了这两样。然而,天宫寺他确实还是第一次来。在门外下马的时候他就觉得外墙虽有斑驳,却仍然可见当年威严,此刻随那小沙弥走在寺中大道上,他就更品味出了那一处处建筑大开大阖的壮阔来。遥想当年李世民打下东都洛阳之后,就曾经在此居住过,更将这座私宅作为临时的秦王府号令众将,他不禁浮想联翩,直到面前光线陡然黯淡,却是迎面楼宇遮住了阳光,他方才回过了神。
  “裴将军。”
  一身孝衣的裴旻站在小楼前对杜士仪拱了拱手,等到那小沙弥告退离去,他方才解释道:“此地是先母常常前来礼佛之处,故而她如今去世,寺中主持便答应了在法事期间借出此地供我暂居。”
  说到这里,他突然抱拳对杜士仪深深一揖,见其连忙侧身让过,他便直起腰说道:“这是为了多谢杜拾遗为我牵线搭桥,我依你传言去见了吴先生,他满口答应为先母于天宫寺画壁一面。须知如今吴先生名声显赫,洛阳城内宫观求其为壁画,往往一年半载都难以开始,此次却能够应下我之所请,定是杜拾遗从中美言。”
  杜士仪听到裴旻的意思竟是说吴道子轻而易举就答应了他的请求,他顿时大为讶异。之前因为漆烟墨,吴道子和自己讨价还价,分明不算愉快,过后裴旻所求为亡母作壁画,这位画圣却能这般爽快?张旭自己都说吴道子好名,而且他观其性子也是无利不起早的,这还真是难得!
  “裴将军言重了,实不相瞒,我和吴公不过泛泛之交,此次相见之时还因为一块墨,让吴公有些不快。所幸那时候因草书一绝的张公就在旁边,因而才能顺利道出裴将军之请,吴公能答应,应是因为裴将军威名,我却不敢居功了。”
  对吴道子的脾气杜士仪丝毫把握都没有,解释了此节后,就三言两语把当初因为漆烟墨的纷争说了出来,末了才苦笑道:“如今去王屋山的信使已经回来,虽则吴公首肯让他们大为振奋,但吴公所请他们却有些犹豫,因此墨乃是新制,配方还需得细调,用的人越多,就容易找到那些优劣之处,所以他们希望能多些人给出评点和意见,我就为难了。”
  裴旻对吴道子的性格也颇有耳闻,此刻倒不觉得奇怪:“术业有专攻,杜拾遗所用的那两个墨工,倒有些名匠不求名的风范了。”
  又随口说了几句闲话,杜士仪想起前几日那一场马球赛,想起裴旻在河北一带为将多年,突然心中一动,遂开口问道:“裴将军可曾听说过河北有一个叫做楚沉的虬髯大汉?此人身长七尺,健硕勇武,日前我偶尔去看过一场马球赛,但只见他所向披靡,手下无一合之敌。”
  “嗯?”裴旻闻言微微一愣,轻轻念了两遍这个名字,这才若有所思地说道,“楚沉这名字我没有什么印象,但你所言身长七尺的虬髯大汉,却有些像十余年前曾经声震河北的游侠楚怀沙。此人因为生平最交好的友人全家为豪户郭氏所害,官府却袖手不管,一气之下上门寻仇,据说曾以大铁锤连破三道门,郭家几十个家丁在他单剑之下不得近身,最后更是飞剑击落正堂匾额,骇得那郭家主人翁活活胆裂而死。而他临走之时,又用此前破门铁锤将那一户的外墙轰开了一个大口子。就因为此事,当初在河北定州曾经颇有声威的郭氏名声一落千丈,再加上家主死了,子孙争产不成器,早已经沦落到了三流。”
  见杜士仪听得惊叹连连,裴旻不禁莞尔,随即便叹息道:“我那时候正随孙都督征战奚人,回来之后听说郭氏告官追缉,此人已经踪迹全无。这么多年下来,河北道境内再没有听说过此人出没,连海捕文书都早就时过境迁了。有传闻说,此人去了西域,这才音讯全无。算算年纪,大约也有四十出头了,只我不曾见过真人,如今又正在先母丧期,否则倒是可与杜郎君去观瞻观瞻马球赛,看看此楚沉是否那楚怀沙。”
  “就算不是,从裴将军口中听得如此一段昔日奇闻,也足可令人啧啧称奇了!”
  因为这段小小的插曲,裴旻对只曾耳闻不曾目睹的马球精英赛自不免多问了几句。他虽长年在河北镇守,可家里人都在东都,因而对东都永丰里清河崔氏的这一支六房也颇有耳闻,听到是崔俭玄撺掇了姜度和窦锷一块捣鼓出来的,他不禁大笑点头道:“虽是少年郎爱闹腾,然则打马球确也是选兵练兵之道。不过,五人对五人的赛事终究太过小打小闹,我从前在军中曾经挑选红蓝两方,两方从十人到三十人甚至百人不等,这般混战方才能看出真正的马术高低,战术配合优劣来!如今的贵幸子弟较之十年前,吟诗作赋的多了,好勇斗狠的少了!”
  说笑之间,此前那小沙弥却又匆匆来了。他却也知机,生怕别人以为他存心偷听,隔着老远便停步施礼道:“裴将军,杜拾遗,吴公已经到了。同来的还有张公。”
  和吴道子一块来的张公是谁,此刻两人谁会猜不出来?一时间,裴旻又惊又喜,杜士仪则也意外得很。两人当即快步迎了出去,当沿大道跟着那小沙弥来到了寺中东门处,就只见吴道子一身道袍背手而立,正眯着眼睛看壁上那一幅长长的壁画,而张旭则是东张张西望望,看见他们两人便上前去伸手在吴道子后肩上一拍,轻咳一声道:“回神回神,人都来了!”
  “哦!”吴道子立时转过身来,见裴旻一身麻布孝服,杜士仪紧随其后,他的脸上便流露出了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狡黠笑容。相见之时,面对裴旻的谢词,他无所谓地摆摆手道,“裴将军乃是河北名将,威名赫赫,这点请托若是我还拒绝,那也说不过去了。”
  漂亮话说完,他瞥了一眼杜士仪,突然词锋一转道:“不过,裴将军也应当知道我这人的习性,答应为已故太夫人作画是一回事,可何时作画,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刚刚裴旻听着吴道子的话甚是欣悦,而杜士仪却有些犯嘀咕,此刻果见那漂亮话之后紧跟着就是“不过”两个字,他登时更是暗叹猜测不虚。不出他所料,吴道子就仿佛没看见裴旻那一下子变得颇为僵硬的神情,自顾自地说道:“若要我立时作画,却也容易,或是有情可动人,或是有景可动人,或是有人可动人,或是有酒可动人,不知道此时有哪样?当然,若是裴将军能等得起,等我把手头积欠的东都各家寺观的画都给画完了,然后再徐徐为令太夫人琢磨一幅壁画,这也并无不可。”
  杜士仪登时心头咯噔一下,而裴旻已是沉声问道:“敢问吴先生,何为可打动尊驾的情景?”
  “裴将军快人快语!”吴道子抚掌大笑,继而便声若洪钟地说道,“当日我积欠安国寺壁画一年之久,然观公孙大家剑器舞之后,一时灵感勃发,一日一夜便画完了那面长墙。而裴将军剑舞军中第一,雄奇壮阔,我昔日曾见过一次,但这些年却再未有幸一观。若是能够得见,这区区壁画何足道哉?就是此前所奉重金,我也可以全部归还!裴将军一曲剑舞,岂是区区千金可以比拟的?”
  不等裴旻开口答应或拒绝,他便又转向了杜士仪,意味深长地说道:“若裴将军肯赐剑舞一曲,而壁上作画最需好墨,倘若杜拾遗能够如我前言定下那漆烟墨的一年之约,我有足够的自信能画出一幅令冥君动容,神佛感怀的佳作来!”

  ☆、323。第323章 秦王战鼓

  此时此刻,无论是随侍吴道子和张旭进了天宫寺的那两个小沙弥,还是引了裴旻和杜士仪出来的那小沙弥,人人都已经是听得呆了。
  裴旻何许人也,自从他在寺中为亡母做法事开始,主持和其他僧人就常常满怀钦敬之心地提到其在河北的威名,而张旭吴道子的名声,他们这些天宫寺中的小沙弥又怎会不知情?眼见得吴道子这话出口,裴旻和杜士仪都沉默了下来,其中一个小沙弥悄悄挪动脚步往后退,等确定没人注意到自己,他顿时转身撒腿就跑。他这溜之大吉顿时提醒了另外两个小家伙,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好一会儿,齐齐极有默契地溜了。
  舞剑之事对于裴旻本是驾轻就熟,犹如呼吸一般自然,可如今正值母亲丧期,按照礼制,他应该不动刀兵之类的凶器,哀哀服孝,更不要说如今是为母亲大作法事祭奠的时候。可是,能够请得吴道子为自己在天宫寺做壁画,这是母亲临终之前没有等到他时,对他两个弟弟交待的最大遗愿,他已经没赶得上见最后一面,倘若再连这遗愿都不能满足,身为人子的他还哪里有什么孝道可言?
  思来想去,裴旻便深深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道:“既是吴先生想看我那拙劣小技,我自当倾力呈现!”
  “好,裴将军果然真孝子!”
  吴道子登时大喜,遂又看向了杜士仪。这等时候,杜士仪倘若不知道吴道子缘何要让裴旻邀请自己同来,那就迟钝至极了。想想张家兄弟如今嗜墨如痴,自己也并不是那么缺钱,即便他对吴道子这关键时刻来这一手有些小小的无奈和反感,此刻还是点点头道:“若得见吴公泼墨挥毫一展淋漓画技,我又何惜区区一年之约?”
  “好,杜拾遗也是爽快人!”
  略施小计就让两人全都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吴道子登时又是得意又是欢喜。一旁的张旭虽则暗自大摇其头,可一想到裴旻舞剑,吴道子作画,他也不禁怦然心动。
  当吴道子吩咐身后两个徒弟立时预备画笔和墨彩等等各种物事的时候,他又见裴旻唤来侍者,竟是吩咐去把家人全都召来,又命去家中取平日战阵之服和所佩宝剑,他便轻咳一声道:“好画不可无好字相配,我一时技痒,倘若裴将军不嫌弃,到时候画上题字之事,便让了给我张旭如何?”
  这要求正是裴旻求之不得的,他一时大为惊喜,当即退后一步深深长揖道:“张公若能不吝相助,先母九泉之下必能含笑心安,我及家中兄弟子侄更是铭感五内!”
  杜士仪登时目露焕然神采:“若得剑圣舞剑,画圣画壁,草圣题字,今日这天宫寺可谓是三绝同临,旷古烁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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