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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3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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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些奇了。”
  见素来连各州刺史都不放在眼里的宇文融,言谈之间竟显然偏袒杜士仪,县尉王铭顿时暗自咬牙,才说了一句杜明府走得急我们不及提醒,就骤然领受到了宇文融那无比凌厉的目光。
  “来不及提醒?笑话,说一句话才只要多大的功夫,费多大的事!不要以为我长年累月在京城任官,就以为我不懂下头的诡谲伎俩!全都给我退下,我有事和杜明府商议!”
  自从张嘉贞倒台之后,宇文融官职日渐显要,再加上大多数时候都要在外巡查括田括户和劝农事宜,因而在京城日子不多,和杜士仪的往来自然也并不扎眼,如大多数官职卑微的外官就完全不知情。因而,四个属官发现最初进县廨时还沉着脸的宇文融,此刻竟把气都撒在了他们头上,反倒对杜士仪好说话得很,几个人即便心里大为郁闷,可谁也不敢违逆宇文融这新晋的天子信臣,不得不忍气吞声地退了下去。
  而他们一走,宇文融又直接屏退了左右从者,等到大门关上,他方才笑吟吟地对杜士仪说:“怎么,你这在京城博得拼命杜十九郎美誉的直臣,难道到了成都竟然连这几个属官都辖制不住?”
  “有宇文兄虎威,当然得借一借。我上任次日去拜见张使君不果,第三天就离成都去往下头各村镇访查了,也没理会这些家伙的小心思,却没想到竟然险些错过了宇文兄到成都的日子。若非正巧赶回来,只怕就着实怠慢宇文兄你这位上官了。”
  “哈哈,我就知道你定然不会这般无能。”
  杜士仪出为外官的事,宇文融也曾经向李林甫打探过,而后又查证了一番,隐隐约约便猜测到了杜士仪离京的真正缘由,无非是生怕太子李嗣谦继续痴缠上来。而此前杜士仪因张说举荐在丽正书院修书一年有余,在他看来,更是张说的以退为进之计,目的是让杜士仪止步为一词臣。
  尽管他祖父宇文节当年曾经官居尚书右丞,可因为和房遗爱友善,在那桩谋反案中受到牵连,一度流配桂州。也正因为如此,他的门资远远比不上其他官宦子弟,入仕以来的步子走得格外慢。而母家韦氏又在韦后之乱中受到波及,大不如前,所以他分外希望能够聚集一批能人贤士在身边,凭着这几年奠定的基础一举入主政事堂。所以,既然认定杜士仪是有能者,和如今的中书令张说仿佛也不怎么对付,他自然不吝表示善意。
  “来来,给我说说,你这新官上任便下去访查,都查到些什么?”
  杜士仪知道宇文融是行家,也就把自己当初在张仪楼上所听到的主客不和为引子,然后说起了自己在底下各村镇打探到的具体情况。
  尽管大规模的括地括户已经结束,整个大唐上下总共搜罗出了八十万户隐户,这已经让李隆基喜出望外,但宇文融却知道这不过是冰山一角。就犹如成都一个县城,当初上报的客户是一千二百余,可按照杜士仪在六个小村查访到的情况,每个村的隐户都有一二十不等,再加上更多不是以务农为生的,户籍不在这里的客户,至少绝不下两千户!
  可宇文融并不打算盲目扩大战果,此刻皱了皱眉便开口说道:“这些且不必深究了,毕竟,如何让这些隐户就地安居,等蠲免赋税的年限过去之后,就能够向朝廷缴纳税赋,这才是重中之重。”
  杜士仪心领神会,含笑点头道:“我也知道宇文兄必然不会贸然追查到底,所以我此次也并非只是为了清查隐户客户,更多的却是想看看他们和本土之人相处得如何,结果并不容乐观。本地人除非是蠲免课役的衣冠户,其他都要负担租庸调和地税户税,可这些客户却能够蠲免数年,两相一比较,安知本地以赋役为苦的,会不会就此出逃?赋役如此,贡举更甚……”
  他这话还没说完,宇文融就斩钉截铁地说道:“赋役可免,贡举却绝不容混淆。若有寄籍的衣冠户也就罢了,否则除非缴纳赋税,这些客户子弟,不得参加州县贡举。”
  杜士仪还没提到具体的例子,就得到了宇文融的如此回复,他顿时暗叹一声,心想怪不得李白一直等到天宝方才真正名扬天下,走上仕途更是波折重重,这客户两个字顶在头上,果然让有才者难以进入仕途。
  只宇文融如今执行的是国策,此人又极其难以说服,他便略过这一点,又继续说道:“至于因为开荒而取水,乃至于争水争田界争宅基地,主客之间的纷争已经愈演愈烈,所以,我这一任的重心怕就得放在此前在括田括户中上了籍册的客户如何真正安居,到时候如何缴纳赋税,如何与居人能够相安无事上。”
  “好,好,你能够有这般认识,我果然没错看你!”
  见杜士仪果然并不是为了指摘自己此前的策略有失,而正在想着如何施政解决问题,宇文融这才高兴了起来。他霍然站起身来回走了两步,这才转身目光炯炯地看着杜士仪,笑容满面地说道:“对了,我也送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和张嘉贞同处一座成都城,想必你心里也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他的好日子到头了,之前陛下赐死了王守一,张说趁机给张嘉贞又上了一回眼药,因而这会儿,去益州大都督府传旨的人应该已经到了。他这益州长史是做不成了,接下来便是贬台州刺史,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兴许他就得死在那儿了!”
  和张嘉贞同处一城,确实不是什么美妙的体验,因而李隆基既然肯把人挪窝,杜士仪当然再高兴不过了。只是想想张嘉贞一度风光到在政事堂中一言九鼎,源乾曜被压制得几乎出不了声,如今却落魄到这个地步,他心里难免生出了世态炎凉之感。然而,相比替张嘉贞的遭遇叹息,他还有更想做的事,踌躇片刻便试探道:“那不知道新任益州长史是谁?”
  “这就是我想和你说的!”
  宇文融立时换上了满脸正色,一字一句地说:“是张说的心腹,此前任过尚书右丞,刑部尚书,又出任过三回刺史的范承明。虽则河内范氏并没有出过多少高官显贵,但张说自称河东张氏,可也并非什么正支嫡脉,而范家好歹还出过一个天后年间的宰相范履冰,这范承明便是其从子,算是范家如今官阶最高的人了。张说对我芥蒂防范很深,此人既然出任益州长史,极可能要在主客上头做文章,你自己有数就是。”
  杜士仪请出为县令,心中也思量过切切实实做些实事,倒并不惧有人压制。此刻既然宇文融预先对他提了个醒,他就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宇文兄提醒。他若是公允明正最好,若是不能,我却也不会轻易退让!”
  “好好,这蜀中有强项令如你,我就放心了!”宇文融哈哈大笑,竟仿佛杜士仪不是小小的成都县令,而是兼着益州长史一般。
  等到晚间在县廨设下接风宴时,宇文融却又因为宴席上酒菜过奢,板着脸责备了两句,虽则谢罪的是杜士仪,可原本备办这一切的县丞于陵则却甚感面上无光。
  而当宇文融又把随侍自己巡查的几个判官请了进来同席,他们见杜士仪和其中一人一相见,便又惊又喜地行礼互相问候,话里话外极其熟络。等到从两人的言谈之中得知,那个挂了监察御史衔的郭判官,竟然是杜士仪当年任万年尉的同僚,人还是杜士仪举荐给宇文融的,他们登时后悔不迭。
  照此看,杜士仪岂不是和宇文融关系极其不一般?
  而宇文融请了这些判官入座之后,便指着郭荃对杜士仪笑道:“此次我奉旨又出任廉察使,一路行色匆匆,而因为圣人要封禅之故,我不日就要赶回洛阳去。郭荃此次要留下来巡查剑南道,他既然是你的旧同僚,你可得多多照应他一些!”
  杜士仪登时心中一动,见郭荃立时对自己含笑点头,他当即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这一顿饭觥筹交错,他和宇文融以及郭荃等判官固然是吃得尽兴,就可怜下头四位忝陪末座的属官难受之极,一个个不但要面上陪着笑脸,还得时常应付宇文融那缠枪夹棒的问题。
  用宇文融的话来说,杜士仪初来乍到,这成都县的人事物事,不问你们还能问谁?

  ☆、402。第402章 主客之争,分化之道

  尽管杜士仪和张嘉贞之间可说是有着解不开的仇怨,但张嘉贞罢相之后已经有将近两年,而他到成都之后也没见着对方的面,如今张嘉贞再遭重创,他自然不会像此前对待河南尹王怡那样相送一程,然后说些风凉话讽刺一二。不但是他,据他事后得知,张嘉贞在接到圣命之后,立时三刻交割完一切事务动身启程,半点都没有耽搁,走的时候也没有惊动任何人,更不用提有人为他送行了。
  而宇文融也没有在成都城内逗留太久,须臾就启程继续其作为廉察使的职责。他所提到的范承明既然还未到任,这益州大都督府内虽还有司马在,却也不会插手来管杜士仪的事。视察过成都县学,查看过生员簿册之后,杜士仪便接到了成都四家最有名大户拜见的帖子。除此之外,那些中等乃至于再次一等家族主人拜会的帖子更是积攒了厚厚一摞。
  益州又名蜀郡,虽则富庶,但因为偏居西南,却并没有什么极其有名的郡望世家,哪怕是世居本地已久的家族,也不免为了抬高身世,硬是把本家扯到那些赫赫有名的世家大姓上。这一天,杜士仪有意把四大家的拜会全都集中在了一起,却只见这四位家主几乎一块抵达。
  一个自称是清河崔氏旁支,兴许知道他的妹妹嫁进了清河崔氏,一上来就套近乎,口气恭敬中带着热络;一个自称是赵郡李氏的分支,声称家中藏有曾经于高宗年间为相的族叔李敬玄的亲笔真迹;至于另两位便显得低调许多,一者姓罗,一者姓吴,倒是没有攀龙附凤,只是谦虚地陈情说自家百多年来都在蜀中繁衍生息。
  杜士仪一直都是面带微笑看他们抢着和自己寒暄抑或陈情,直到人渐渐告一段落,他方才温和地说道:“我释褐至今,不过三年有余,先为万年尉,再为左拾遗,出为外官是第一次。巴蜀素来富庶,虽不比关中天府之国,却也是物产丰饶之地。然而,我上任伊始曾经亲身往各村访查,所见之处田地固然众多,然则灌溉水利却多半老朽,更有甚者为取水纷争。我观成都城北之地,临近毗江,一则可蓄水以便旱时用,一则可修此前的官渠,取水供邻近千余顷农田,而县廨查阅旧档,此前数任县令也有不少曾有此议,听说便为各位不是拖延,就是搪塞过去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作为在成都根深蒂固的大家族,甚至无需四大家,只要一两家合力,就足可让新来的县令无计可施,但杜士仪此前名声太大,后台也更硬,他们不得不小心对待。此时听杜士仪说起围堰引渠,蓄水设池的事,四个年纪不一却都颇有城府的家主对视了一眼,自称清河崔氏旁支的崔老翁崔澹便干笑了一声。
  “明公,老朽僭越,代各位解释一二。不是我等不愿意助明公兴修水利造福乡邻,也让自个儿有些好处,实在是我们心里吞不下这口气!这些年从各地迁过来落户的外乡人越来越多,四处占地围垦不说,而且还时常为了争水,和咱们本地人争斗,甚至于还硬是毁了田界,说我们世代耕种的地是他们新开垦出来的荒地!为了这个,别说纷争,每年就连官司也不少……”
  这话还没说完,杜士仪便似笑非笑地打断了他:“这话怕是言过其实吧?要知道,他们所垦田地全都在籍外,不上籍册,就是告官也必然是他们输,再者他们人少,本地人多,正要相争起来,也是他们吃亏才是。”
  见杜士仪竟然敏锐地识破了自己的苦情戏,崔澹的脸上有些尴尬,但很快就干咳道:“明公慧眼如炬,不过,这些兴修水利的好事,他们一毛不拔,结果却受惠最大,我们岂不是又出钱又给自己找麻烦?而宇文中丞的新政,更是还蠲免了这些潜逃流民的赋役,这对我们安分守己的本地居人来说,实在是太不公平。族中已经有小一辈的焦躁按捺不住了,说这简直岂有此理!”
  崔澹这一起头,其他三人自也是你一言我一语。有说这些外乡人当年在饥荒之时涌入巴蜀,造成当地人多少难处的;有说城中游荡闲汉,多数都是这些客户的……甚至还有人提到那些假借衣冠户为名,兼并本地人永业田口分田,又不缴纳赋税,又可寄籍贡举,以至于本地士子义愤填膺的。说到最后,四个人更是连番叫苦,杜士仪冷眼旁观,不禁心中暗自冷笑。
  宇文融的括户,是将逃户隐户客户都检括出来,重新造籍册;而括田,也主要括的是这些人户所开垦出来不在朝廷籍册上的田亩。但对于真正那些兼并无数的大地主,却并未清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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