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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9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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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心而论,他对于长子素来教养严厉,很小就让人跟着王忠嗣学习武艺军略,很小就将其扔到民家,然后又把其放在中受降城磨练,可是,他对幼子就没有花费那么大精力了,因为那时候要考虑的问题已经太多了,后来又常年不在身边。而且,杜幼麟比杜广元懂事更早,想当初才那么一丁点年纪,就曾经为私自离开朔方任所的他打过掩护,潜意识中,他总认为这是个很省心的孩子。
  “阿爷,你不要担心,长安这里有我呢,我会帮着阿娘的!”
  幼子离开时说出的这句话,直到杜士仪奉诏前往兴庆宫兴庆殿见天子时,依旧萦绕在耳边。他此行带着掌书记杜甫,因此,关于安北牙帐城的一些具体信息,他都索性让杜甫在天子面前禀报,自己则是趁机发会呆。
  李隆基对于漠北这第一座坚城着实兴趣十足,可即便他并不是喜欢窝在深宫的天子,甚至还曾经封禅泰山,对于深入漠北巡幸安北牙帐城却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不但听得仔细,还不时发问。见此情景,杜甫瞥了一眼杜士仪,见其微微点头,他便起身展开了一幅长卷。
  “这是……”
  “陛下,这是安北牙帐城落成后,我亲自手绘的一幅画。虽说着实献丑了,但以亲笔丹青奉献御前,也是臣的一点心意。”
  杜士仪的画功确实不过尔尔,可这是他在安北牙帐城的修筑期间,对于草图等等不断做出点滴修改,而后又在此基础上添加人物,最终成就的一幅画,更多的是象征意义。李隆基此刻看的,便是城中格局,兵马雄风,四夷宾服,到最后便笑着对高力士说道:“道玄之前不是说,正觉得百无聊赖吗?召他来!朕虽不能远去漠北,一观安北牙帐城,他却可以代朕一行,将这一方雄奇山水,全都装入画卷中为朕带回来!”
  高力士巴不得天子对杜士仪兴趣越大越好,他这些年对上李林甫越发不支,李适之虽得他襄助,可同样在李林甫面前不占优势,所以,他当即出去亲自找吴道子,好一会方才回到了殿内。而这时候,他就发现李隆基仿佛对杜甫起了几分兴致,当即笑着说道:“杜大帅每一任掌书记,全都是俊杰之才,这位杜书记既是与你同姓,难道也是出自京兆杜氏?”
  杜甫早已不是当年四处宣称自己是当阳县侯杜预后人的愣头青了,他之前在陇右帮了杜士仪一阵子,而后回朝应考,好歹也是中过进士的,奈何把持朝堂的权贵容不下自己,同时他一时执拗,希望凭一己之力做出些事迹,结果却碰得头破血流。此刻高力士发问,李隆基饶有兴致地看向自己,他却不无谨慎地答道:“臣是襄阳杜氏,和杜大帅只是同姓,并非同宗。”
  李隆基突然想起曾有人对自己提过杜甫,突然轻咦道:“朕记起来了,你是杜审言的孙子。”
  “陛下好记性!子美文采斐然,诗赋文章尽显民计民生,朴实隽永。”杜士仪并不介意让自己用过的人走得更远,当即提了一句,果见李隆基微微颔首,“朔方集在长安广为流传,朕也曾看过几卷,记得岑仲高更擅长军旅,杜子美则擅长以诗记事。”
  尽管李隆基并未表示拔擢之意,可能够让天子记住自己的名字,杜甫亦是欣喜若狂。等到吴道子奉诏而来,听到前往漠北的消息后满口答应,甚至都等不及和他们同行,立刻就打算在这冰天雪地的时候启程,李隆基拗不过他,也就答应了。
  随杜士仪出宫时,杜甫听到亲自相送的高力士提到,兴许来日天子就会对下头提及调他进京,他一时更加难捺兴奋。可还没等他高兴多久,高力士就又是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不过,如今人事大权全都握在李林甫手中,纵使以杨慎矜当年得圣眷,大家要擢他为御史中丞,他瞧着李林甫似乎不那么乐意,就推辞不敢就职,更何况外人?不去阿谀奉承李林甫,那就休想有什么美职!”
  高力士在长安是如何煊赫显贵,杜甫当然知道,听高力士竟然这样断言,他只觉得心凉了半截。想到自己当年为县尉时的光景,他甚至不等杜士仪开口说话,便低声说道:“高大将军所言极是,长安虽好,居不易,更何况我才疏学浅,还是安于在朔方的好,还请高大将军代奏陛下。”
  杜士仪听了杜甫这话,有些好笑地看了高力士一眼,果然见其向自己投了一个善意的笑容,显然是说,你看看我又给你堵回去一个想要攀高枝的人。尽管他不想让人以为,他挡了下属的上升之路,此时高力士都已经这么做了,他也只好默认。快到宫门时,他见外间显然已经有家里人前来迎接,便找借口支走了杜甫,这才低声问道:“大将军这是怎么个说法?”
  “瞧这杜子美实诚心眼的样子,料想不是李林甫的对手,让他任京官不是送死?你要是能送个如张奇骏这样的人回来,那还有几分指望。”高力士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叹息了一声,“李林甫实在是太会做样子,大家如今连我的话都有些听不进去了。幸好我总算有这许多年的情分在,还有……”
  高力士突然把话截住,随即就改口道:“杨玉瑶如今颇得圣心,你对杨家人可别再如同从前那样。”
  杨家的崛起是长安城中每个人都眼睁睁看到的,杜士仪却更清楚,自己让玉奴金蝉脱壳死遁出来,实则是丢掉了控制杨家的一把钥匙。可是,他并没有任何后悔,如果不是这么做,到了将来世道大乱的那一天,他纵有天大的力量,也未必能够保住自己的这个女弟子。因此,他只是欣然点头表示接纳了高力士的提醒,心中却越发冷然。
  杨玉瑶从前便是自以为是,自高自大,惹事的本领应该比真正的杨贵妃要强多了!也许,他甚至不用隐忍那么多年!

  ☆、1012。第1012章 君子不党

  “回来了,夫人,大帅回来了!”
  亲自在厨房中忙活张罗的王容当听到这个兴奋的声音时,立刻转过身来。她知道杜士仪即便回京也不能立刻回私宅,而是要进宫陛见,所以只能让杜幼麟先去驿馆相迎,自己在家等候,用这些忙碌的准备工作来冲淡那刻骨铭心的思念。如果运气好,也许今日天子便会召见杜士仪,而如果运气不好,也许会拖到明天,甚至更久。所以,看到冲进门来的承影快步上来搀扶自己,她也顾不得嗔怒自己还没老得走不动路,立刻随着对方快步出去。
  才刚出了厨房,她就看到了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她和杜士仪少年相识相知相恋,多年方才修得正果成就婚姻,而后便是多年的相携相伴,一直彼此扶助走了过来,可临到最后还是免不了天各一方。如今揽镜自照,她的鬓间已经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根根银丝,而他也是如此,眉间那几条犹如刀刻一般的横纹,便是多年劳心劳力的标志。
  王容没有察觉到承影已经悄悄松开了手退下,而跟着杜士仪进来的杜幼麟也已经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两个人。她在呆立了片刻之后,方才一步步走上前去,到丈夫面前时,她抬起手来摩挲着那粗糙的面颊,突然笑了起来。
  “和梦里不一样。”
  杜士仪也笑了:“梦里的我,是怎么样的?”
  “梦里的你,永远那么年轻,永远那么精力充沛,永远那么天不怕地不怕。”王容见杜士仪轻轻捉住了自己的手,便往他身上靠了靠,“只是,梦里的你,也没有现在这么温暖……有时候我都会想,幸好你把安北牙帐城建起来了,否则,那里那么冷,一年有半年是冬天,你怎么受得了?”
  “茕娘这个真正的金枝玉叶都受得了,我又有什么受不了的?”杜士仪伸手把妻子揽在怀中,好一阵子方才轻声说道,“嫁给我这样不安分的男人,苦了你了。别人只看到你贵为秦国夫人,住着华屋广厦,门前列戟,进进出出前呼后拥,一呼百诺,却不知道你在背后为我默默做了什么,承担了多少惊吓。”
  王容这才挣脱了杜士仪的手,站直身子往后退了两步,眉眼间又流露出了宛若当年少女时的决然:“杜郎,时至今日,你的想法还是没变?”
  杜士仪知道王容问的是什么,因此轻轻点了点头。王容明知如此,却仍是不禁心中一紧,下一刻方才看见杜士仪身上还是进宫陛见的正式官服,想起两人此刻相见的地方竟是在厨房前,她想起自己平日在家中的主母架势,登时有些尴尬,但随即就上前轻轻推了他一把。
  “走吧,你先回房去换一身衣裳,上上下下也等着给你这个主人磕头。”
  如今的杜宅比从前大了那么多,杜士仪这次带回来的牙兵和随从全都尽可容纳得下,而家中所用的仆婢自也是一个相当庞大的数字。这其中,除却宫中所赐的官奴婢之外,大多数都是王容通过稳妥渠道物色来的私奴婢,都是赤毕早早预备好的,忠诚和来历全都毋庸置疑。王容嘴上说上上下下等着拜见主人,但真正够格让杜士仪亲自拨冗接见的,也只有那么几个。其中,便有已经老迈的秋娘。
  虽然没了丈夫,没了儿女,可如今当年哺育过的一双兄妹已经成家立业,杜士仪更是烜赫显贵,秋娘便仿若看到自己的儿女那般骄傲。因此,当杜士仪亲自搀扶着自己的手,请她坐下的时候,她的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
  “每次听到长安的人议论郎君,我都觉得又骄傲,又高兴。可是,外头再好,总是及不上长安,及不上樊川杜曲的。”秋娘并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她只知道,王容虽说在下人眼中是一个出色的主母,纵使在孩子眼中是个好母亲,可呆在长安的这几年,脸上总时常会露出怅然的表情,所以,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忍不住重重握紧了杜士仪的手,“更何况,夫人和小郎君小娘子都在这儿,郎君怎么忍心一直在外?”
  杜士仪只能无言以对。他唯有轻轻伸出手抱了抱秋娘,随即还是王容上前替他岔开了话题。等到不久后杜仙蕙带着崔朋上门来,他面对从前的外甥,现在的女婿,自然又别有一番契阔。正如当初谈婚论嫁时,崔俭玄自夸的,崔朋兼具杜广元和杜幼麟兄弟的优点,性子温和却又不显绵软,杜十三娘对杜仙蕙这个侄女兼儿媳也很好,好到杜仙蕙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出嫁侍公婆的愁苦,一如从前那般神采焕发。
  这一晚上,在妻儿家人的陪伴下,杜士仪微醺小醉了一场,等彻底清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温暖的床上,枕边正有人发出均匀的呼吸。他侧头看了看分明睡得香甜的妻子,不禁伸出手来把玩着她那依旧如丝般顺滑的长发,心却倏忽间渐渐飘远了。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这个世上,不是急流勇退就能保住一家平安的!
  次日一大清早,杜士仪便和往常在安北牙帐城时一样,早早起床了。洗漱之后舞剑养身,他又去后头驰道上骑了一阵子马,出了通身大汗后回屋更衣,这才陪着妻子一块用了早饭。难得回京,他即便有心多陪陪妻儿,但必要的应酬却还得露头,但这一次,那些懒得应付的人,他却不打算再勉强去敷衍了,就连左相李适之的邀约,他也直接推却了。当晚间,众多经过杜幼麟亲自筛选的禀帖送到他面前时,他就注意到其中几张醒目的。
  “韦坚?还有这是……杨钊?”
  杜士仪不想和任何与太子有关的人沾染任何关系,而对于杨家,他同样不想碰。可这些年能够在朝廷稳住脚跟的盟友越来越少,也意味着他经营的势力圈子主要在外,他便把两张帖子丢在了大案上。
  “幼麟,你替我主笔,写一封回书给韦坚,告知我近日身体有些不适,不便出外会客。”杜士仪见杜幼麟毫不迟疑地点头,他知道幼子对此心领神会,横竖该拜访的人他已经紧赶着见完了。于是,又沉吟了片刻后,他便说道,“至于杨钊,你派个稳妥人告诉他,我在家休养,不出门。”
  韦坚听到杜士仪说不便出外会客,只以为杜士仪是有意回绝。他如今到底是刑部尚书,即便有太子李亨的嘱托,也不愿意太过低三下四。可杨钊就不同了。多年混迹下层的他,轻而易举就听出了杜士仪的弦外之音,次日午后便前来求见。果然,尽管很多士子意图通过杜士仪这条路子自荐,结果都被挡在了门外,他在经过通报之后却很轻易地迈进了杜家大门。
  当再一次站在当初见过多次,绝不算陌生的杜士仪面前时,杨钊不知不觉紧张了起来,竟是和在李林甫面前时别无二致。当年他只是一介杂兵,杜士仪却是成都令,彼此天差地别可以理解;但他如今已经是度支郎中,王鉷奏为判官,怎么也算是朝中新贵,却在杜士仪面前依旧如此。他隐隐生出了一种忿然,可那种忿然却在接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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