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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第4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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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淑娴见吕润性态度虽然恭顺的很,但明显注意力不在此事上,便柔声问道:“方才你脸上颇有不愉,莫非是路上看到了什么事情让你不开心了?”
吕润性点了点头,此时堂上没有外人,他便从昨夜打猎归来遇雨说起,将不得已夜宿废寺、清晨发现战马被盗、追踪遇匪、破寨擒贼诸事叙说明白,一直到那汉子直斥吕方为盗贼为止,说到这里,吕润性停止叙述,双目直视着母亲的双眼。等着吕淑娴的问答。
吕淑娴并没有立即回答儿子的问题,低头喝了一口茶,反问道:“那大郎你以为如何?”
吕润性稍一犹豫,还是鼓足了勇气,沉声答道:“那厮虽然无礼,但言语间也有几分道理。孩儿记得太宗曾有言‘君犹舟,民如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父王这些年对外年年用兵,对内又大兴土木,百姓受盘剥甚重,只怕时日久了,有不忍言之祸呀!”
吕淑娴听完儿子说完这一番话,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好一个‘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想不到数年不见,我家的虎头也长大了,好,好,好!你有这个心思,任之百年之后也不用担心后继无人了!”说到这里,吕淑娴不待吕润性逊谢,突然脸色一整,道:“只是你可知道,这天下间有君王之仁还有小人之仁,两者之间可是大有不同的。”
“君王之仁?小人之仁?”吕润性闻言不由得愣住了,他一下子被这两个从未听闻过的名词给弄糊涂了,只得问道:“孩儿愚钝,还望阿娘开解!”
“这小人之仁倒也简单,无非是在家孝敬父母,兄友弟恭,爱妻怜子,节俭度日,在外与邻里友善,努力耕作,遵守法纪。而君王之仁却大有不同,须知这君王执掌天下大权,则须为天下长远计,而小人往往庸碌短视,昧于眼前小利而不做远计,若是君王耽于小仁小义,那岂不是什么事都做不成了?反而害了他们!”吕淑娴说到这里,见儿子脸上露出不解之色,便笑道:“比如你父亲用兵打仗吧,当年我等在淮上时,盗贼横行,百姓不得安堵,无论是哪一家打过来,都要对当地百姓烧杀抢掠一番。幸好有你父亲兴起义兵,扫平群雄,如今虽然赋税劳役重点,可比起当年那般‘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景象简直是天上地下了。可只要用兵就肯定要收粮征夫,更不要说杀人了,若是按小人之仁所言,你父亲就什么都不做,呆在家里当个田舍汉,只怕现在江淮间还是你杀我,我杀你,三日一小仗,五日一大仗,哪里还有今日气象?”
“阿娘所言有理!只是——”吕润性听到这里,虽然在母亲话语中找不出什么破绽来,可还是总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吕淑娴看出儿子心中的犹豫,道:“你出生时夫君已经当上了一州刺史,不曾见过在淮上时的乱离景象。明明外面有大片的荒地,庄子里也没粮食吃,可就是不敢去开辟,因为离庄子远了一旦碰到盗匪袭击,便来不及逃回来。刚刚一开春,庄子外面便是成群结队破庄子抢粮食的流民,若不杀个你死我活,便没法把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安生吃到肚子里去。从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天底下最重要的就是秩序,让老百姓能够安心种地、这样所有人才能有饭吃,有了饭吃才能谈什么仁义道德,离开了这个谈什么仁义道德都是虚的。”
听到这里,吕润性已经被吕淑娴口中所叙述的景象触动了脑中的回忆,他在担任寿州观察使时,也曾看到后梁与吕吴边界的缓冲区,数十里甚至百余里毫无人烟,这一切都证明吕淑娴方才所说道理的正确性。
“阿娘说的是,孩儿受教了!”吕润性向母亲***道:“父亲连年征战,致一方太平,的确是仁义之举,只是这大兴土木,兴建建邺城之事,是否可以先缓一缓,待到兵事完结之后,再建设不迟。”
吕淑娴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到堂前,手指城外东南方向问道:“大郎,你可知道那是什么?”
吕润性走到吕淑娴身旁,向母亲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吕淑娴手指的方向远处有一个土丘,在烟气笼罩之下,一时间也看不太清楚,他仔细的搜索了一会脑中的记忆,不确定的答道:“孩儿愚钝,若是没有记错的话,母亲手指东南方向,那边应该是南朝台城旧址吧。”
“不错!”吕淑娴点了点头,她转过身来,道:“今日某便再考校大郎你一个问题,为何你父王要弃已有根基的杭州不要,迁都建邺,重新建城于此地?”
吕润性搜索了一下脑海中的记忆,沉声答道:“杭州虽有重江之险(对北方有长江和钱塘江两道障碍),但偏处一隅,运河狭隘,大船不得并行。若要经略荆襄,混一宇内,远不及建邺。其地前据大江,南连重岭,凭高据深,形势独胜。西引荆楚之固,东集吴会之粟,经营四方,此为根本。其地舟车便利,无艰阻之虞;田野沃饶,则有展舒之藉。在东南言地利者,自不能舍此而他及也。”
“不错,兵要地理之上,你倒是花了不少功夫!”吕淑娴笑道:“用兵之道我是不明白的,但这建邺乃根本之地,四方财赋,商贾大户聚集此地,若不兴建城郭,如有变乱,当以何拒守?你用兵多年,应当知道两军相争,胜负无常,若无城郭,胜则罢了,若是败了便是一败涂地的下场。你父王用兵数国,运转千里,岂能不深固根本的?”说到这里,吕淑娴指了指远处的南朝台城遗址,继续说道:“南朝城池狭小,随固但百姓商贾皆居城外,侯景之乱时,百姓死伤极多,是以南方积弱,终为北朝所灭。如今南方户口胜与南北朝时十倍,若不兴建大城,若敌军来袭,城外的百姓资财岂不是尽数落入敌手?”这吕淑娴虽为女流,但见识深远,朝中无人敢以女流相视,吕方出兵远征之时,时常将权柄相交,以为居守之人,这一番话说下来,听得吕润性大汗淋漓,惭愧无地,便好似面对父亲的责骂一般。
天意 第685章 父子上
第685章 父子上
吕淑娴见状,安慰了儿子几句,笑道:“不过待到吕郎回来后,你还是将今日所见之事说与他听听吧!”
吕润性闻言不由得诧异道:“这又是为何呢?父王事务何等繁多,孩儿岂可拿自己的愚见去劳烦他?”
吕淑娴笑道:“虎头你这可就错了,这基业是你老子的,可说到底也要传给你的。为人君者最怕的就是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还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将世间万事看的太简单了,这等人十个有十个要亡国的,不但害了自家,还害了天下百姓。不管你这次见解是对是错,但能从小事中看到祸患的端倪来,并反求诸己,就凭这点谦瑾的性子,便是个保家之人。你父亲知道了,肯定高兴坏了,只怕连饭都要多吃一碗了,又如何算是劳烦他?”吕淑娴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笑道:“再说你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啊?”吕润性正低头受教,突然听到吕淑娴这般说,不由得讶然问道:“阿娘怎的又这么说?”
“这为政之道便如同那鼓琴一般,不可将弦太松了,否则会弹不出声音来;但也不可绷的太紧了,否则就会崩断了。你父王外用大军,内兴功业自然有他的道理,但若是对百姓刻剥太狠,激起了民变,那也是不行的。如今大江以南已经大半平定,北方群雄角逐正酣,正好息民停役,坐以观畔。只是好事也要用正确的办法来做才对,天下间尽有把好事做坏了的愚人!”
吕润性听到这里,已经全然明白了母亲的意思,恭声下拜道:“待到父王返京之后,孩儿定当向父王好生学习这为政之道!”
半个月后,建邺王宫。两只描金镂空龙首暖炉里,撒满了龙涎香的木炭静静的燃烧着,散发出一阵阵暖暖的香气,虽然外面还是刻骨的春寒,但房间内却又是暖和又是舒适。里充满了舒适而又暖和的气氛。一张用精美的山鸟刺绣图装饰的屏风放置在室中,将房间分隔为内外两个部分。
吕方斜躺在矮榻上,双目微闭。外间的灯光透过屏风淡淡的照在他的侧脸上。也许是光线的原因,此时他的脸色显得分外惨白。即使在睡梦中,吕方脸上的肌肉不时有些抽搐,双手的也不时握紧松开,好似在睡梦中他也在和敌人争斗,显然即使在梦中他也并不安稳。突然,吕方猛的坐起身来,额头满是汗珠,目光中满是惊吓之意。
屏风外间夜里当值的两名婢女听到里间动静,赶忙入内察看,看到吕方这般模样,赶忙取来热茶和毛巾,吕方喝了两口热茶,又擦去了额头上的冷汗,才觉得好了点,挥手让那两名婢女退下,躺下想要再睡一会儿,可一闭上双眼,方才梦中的图景便在眼前不断闪现,怎么也睡不着,只得爬起身来,披上外袍,走到桌旁,随手挑亮油灯,拿起几案上的一份摊开的奏折,轻声诵读了起来。
“依臣所闻,国皆以农为根本。夫天下万物,无有根枯而叶昌,本瘦而末肥者。圣人有云:治国之道,当不扰民为先。不扰则*民静,民静则不误农时,不误农时则*民有积蓄,再晓以礼义,使之知上下之分,明廉耻之义,以此攻之,天下有何人能当之?今陛下不法先王之道,以独断为智,攻伐为能,外用虎狼之将,大兴师旅,攻伐不断;内用聚敛之臣,大兴城池楼台。百姓穷苦困乏,丰年糠菜不饱,饥年则老弱填于沟壑,强者啸聚为盗。长此以往,臣恐有不忍言之事。”
吕方念到这里,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容,目光越过剩下的文字,直接落到了最后的落款处,只见用端正的柳体楷书写着十个字:“臣润州刺史崔含之具闻”。
“好一个崔含之,家风果然刚正,倒是没有辱没博陵崔家的名头!”吕方随手将那封奏折重新收好,放回案首,他心里明白,这封奏折能够到这里,也代表了留守建邺的高奉天和骆知详两位重臣的意思,否则自己在外用兵这么长时间,朝中政务多半都是由这两人处置,若是他们两人不赞同,又如何会让这样一份奏折来到自己的案头。这么看来,自己这些年来连年用兵,国事已经严重到一定地步了。
“不过那又如何?”吕方脸上突然又现出刚愎之色,南方百姓再怎么过的差,也远远胜过北方后梁、河东那些地方,更不要说自己百战百胜,精兵在手,这等乱世之中,只有先平定四方,才能与民休息,否则你减兵休役,只不过是替别人做嫁衣罢了。想到这里,吕方又将那奏折取出打开,拿起毛笔在砚台中舔了舔,正要写下批语,突然又悬腕停住了,转念道:“这崔含之名望甚高,也颇有才略,治理润州三年来成绩非凡,倒是个人才,这谏书也是出自忠心。若是驳下了,只怕朝中那些看他青云直上的不满之人会趁机攻伐于他,倒不是惜才之道。淑娴还说他那个女儿很是不错,是润性孩儿的良配。留中不发便是了!”想到这里,吕方便将那奏折重新折好,放到一旁书架标着留中不发的木格中。
吕方做完这一切,本待上榻重新睡一会儿,这是外间传来一阵更鼓声,侧耳细听已经是五更时分。再过一会儿天边大亮了。他便索性换上外衣,走出屋外,取了佩刀,舞了两路刀,只觉得身上渐渐暖和起来,额头上渗出津津的汗来,便将兵器丢到一旁,早有内侍送上毛巾来,吕方一边擦汗,一边问道:“施公公,今日有何安排。”
施树德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此时的他已经满头白发,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一般,时间的河流也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他听到吕方的问话,赶忙快步上前,低声道:“夫人昨日遣人来说,润性殿下上午会来求见。”
吕方闻言笑道:“喔!是润性那孩子呀!那好,我且去梳洗一番,若是他来了,便立刻通传进来,让他在书房中等候!”
吕润性坐在书房中,想起马上就要见到已经多年未见的父亲。心中不禁有些
忐忑。虽然他与吕方乃是骨肉之亲,但俗话说‘天家无父子”,若说世间亲情最淡的地方便是宫廷之内,这点在唐朝表现的更为分明,从开国时“玄武门之变”算起,整个唐代正常父子相继的不会超过一个手掌之数。吕家虽然因为兴起草莽之中,还没有来得及形成那种上层家庭中的那种冷漠、以权谋利害为先的父子关系,但吕润性想起自己即将与父亲说的话,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大郎!”
吕润性正在那里思忖着,门口处突然传来人声,他赶忙站起身来,对进门来的吕方躬身下拜道:“孩儿拜见大家!”
“罢了,罢了!”吕方抢上前扶住吕润性,仔细的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子,突然拍了拍对方结实的臂膀,大声笑道:“短短数年未见,雏鹰就长成了一只雄鹰了!好!好!不愧是我吕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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