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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集]是谁在天边歌唱 作者: 蓉儿-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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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泽推掉了一切应酬在家里陪父母过年,但电话一直不断,几乎没有安静的时候。有时他会当着父母的面接听电话,有时也会走到阳台上去接,就好像热锅上的蚂蚁,满屋乱转。老两口看着着急,就对田泽说,“你该出去就出去,别在人眼前晃来晃去的,瞅着心烦!”
田泽笑了,“瞅着心烦,瞅不见更心烦,我不接电话不就行了吗?”
安淇不在家,家里冷清多了,加上心雨也不在家,没人闹腾了,这个家就显得更加冷清,老两口走来走去觉得哪儿都不对劲,老是问田泽,“安淇说了吗?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初七回来,走的时候不是说了吗?”田泽回答了一遍又一遍,回答到心烦,老两口还在问。
北京的春节本来就很冷清,加上老两口不断地提醒,连田泽都感觉到了一丝一丝的冷清正在侵入心肺,就跟南方的天气似的,那冷是渗入骨髓的。不知道安淇跟儿子怎么样了?心雨受得了九江那湿寒的天气?虽然儿子打电话过来说他们挺好的,可田泽还是不放心。毕竟,在北京住惯了暖气房,一下子到那么一个又湿又潮还没暖气的鬼地方,身体怎么可能适应得了呢?尤其是儿子,他哪儿受过那罪啊!田泽甚至开始后悔不该让安淇带儿子去九江了。
电话里,父母跟亲家聊了好一会儿,无非是一些客套话,新年好,恭喜发财之类的,等到父母跟安淇说话,可就没完没了了,一会儿说扎巴,一会儿说心雨,一会儿说冷,一会儿说热,连老太太种的大蒜头都说了进去,田泽听着好笑,但暗地里却觉得心酸。
初二的时候,田泽带着父母去逛了一回庙会,老两口看着花里胡哨的风车嘟囔心雨不在,看着冰糖葫芦嘟囔牙口不好,看着红红的中国结嘟囔还没安淇做得好,反正,看哪儿哪儿不顺眼,搞得田泽无可奈何,还得应承着不让他们看出来。真不知道安淇不在居然会是这样!或许田泽应该感到欣慰,安淇和这个家已经融为一体,这不是谁想分开就能分得开的。家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坚固得就像一部机器,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停止运转。倦鸟总有回巢的时候,家才是人最后的归宿啊!
其实,一个家庭就像组装起来的一部机器,少了任何一个部件,这个机器都无法正常运转。只有在这一刻,田泽才体会到了这一点。所以说啊,这婚不能轻易结,也不能轻易离,给机器配零件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离开九江的时候,心雨带了姥爷做好的两个陶罐,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抱着,又坐汽车又乘飞机的,回到北京居然完好无缺,高兴地跟爷爷奶奶炫耀说自己也做了好多同样的,只不过还没经过烧制,所以没办法带回来给大家看。还说,暑假一定要把自己做的陶罐都拿回来,让大家开开眼。
田泽春节前就给儿子偷偷准备了一些鞭炮,这时候拿给儿子,儿子却说,“北京不允许放鞭炮,你又不是不知道!要做守法公民,这是你告诉我的!我在姥爷家放了好多,不想放了!”然后转身对爷爷奶奶说,“嗳,明年我们都去姥爷家吧,姥爷家可以放鞭炮!在北京过春节没意思,姥爷家热闹,妈妈还会做花糕呢!”爷爷奶奶齐声说“好”,搞得田泽挺尴尬的。
儿子长大了,是真的长大了,虽然田泽下意识里还总是把他当作孩子看待。有点疏远,或者说有点互相不能理解。这就是代沟吧,谁都会经过这一遭的,孩子因此走上独立、自主、成熟,老子因此把前尘往事看了个明白。孩子有一天也会变成老子,老子有一天还会变成老老子,到了老老子那一天,任你儿子、老子、孙子血流成海,也无动于衷,见怪不怪了!
人这一生啊,真是一言难尽!
春天花会开,夏天雨会落,在地球的生命之树上,寒暑改变着树叶的颜色,绚丽、飘零,抑或赤裸,这是大自然的宿命,也是人类的宿命。
有时候我想,其实人并不是这个地球上最可怕的动物,相反,他们是这个地球上最可怜的动物。若从植物的角度看,人是可以移动的生物,和别的可以移动的生物没有什么两样。若从鸟的角度看,人是不会飞的生物,和那些地上跑的其他生物没有什么两样。若从鱼的角度看,人是不长鳞的生物,和其他靠空气生存而不是靠水生存的生物没什么区别。若从兽的角度看,人是用两条腿走路的生物,和那些猩猩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是只能借助于五颜六色的衣服御寒的弱体质生物……
在大自然漫长的历程中,每种生物相克相生,在有限的时间和空间内改善着自己的生存环境,延续着种族的存在,谁也无法真正主宰自己的命运,谁都无法看清最后的结局,谁都会有不能感知的领域,在灾难面前众生平等。
只有人类不这么看,人类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最聪明的动物,因此傲视一切,甚至傲视自然,好像自然是他们创造的,诸如神创造了世界。这种自命不凡的本性决定了人类以自我为中心的行为哲学,也决定了人类许许多多荒谬的言行。
我知道我在积聚一种能量,不断地积聚。这种能量足以让我冲破自己的身体,使自己成为一座山峰。就像火山,终究有一日他会冲破自己的身体,在火山口上再建立一座活的山峰。
既然日子已经这样了,总不能说累就不干了吧?毕竟还有孩子,成长的路上还不知道有多少艰难等着他呢,总不至于撒手不管了吧?人可以自私,母亲却不可以!安淇别无选择,她必须对这个家负责,谁让自己当初就是这么选择的呢?你以为离婚就那么容易啊?这就跟从自己身上割块肉没什么区别!感情就像一个链接,把那个人的DNA生生复制了一块长在了自己身上,那个人倒是一块肉没缺,自己却硬生生多出了一块肉。长上去容易,去掉却非要来一次手术不可。长在身体外围倒没什么,但偏偏大多数都长在了内脏上,就像胆结石,刚开始只是一个小沙粒,后来越长越大,不手术都不行。胆结石还好办,医学发展到了今天,也就是个小手术,打了麻药一会儿就好,而且如果你有钱做腹腔镜,连疤痕都不会留下。婚姻就像一个脑瘤,即使没有危险,单听这“开颅”二字,也让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到了这节骨眼儿,就有点儿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味道了。
好在,有那个上海男人时不时地打电话来,让她有苦有地方说。好在,日子还是当初的样子,不好也不至于太坏,田泽还是会时常爬上她的床,只当彼此尽义务吧。好在,婚姻并不只有爱情,想想也就释然了,谁不是这么过的?谁又能永远地拥有爱情呢?真以为都跟童话里说的一样,王子和公主结了婚就万事大吉了吗?日子长着呢,苦难在后面等着,谁都一样。日子好是过,日子不好也得过,这就是生活!
一点点羡慕,一点点哀伤,一点点克制,一点点迷惘,安淇看着时光在四季里变换着色彩,看着同事们你来我往,看着老太太牙齿掉了之后,笑起来像隧道的口腔,看着心雨单纯的快乐,还有扎巴从不放弃奔跑的滑稽模样,还有稍纵即逝的往事像风一样滑过脸庞,安淇感觉自己真的就是干涸河床里的一块石头。地底的阴湿攀缘而上,渗进了她的骨节,她和大地深处的某种东西一样得了风蚀,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但高处风寒,树上积雪犹在,泛出一些毛茸茸的冷光。
这年春天,安淇总是被冰冷侵袭。
有一种感觉,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小鸟依然在笼子里叫得清脆,青草依旧蓬蓬勃勃生长,还有镶了紫边的粉白色月季正开得辉煌灿烂。
丹桂初开的晚上,到处弥漫着浓郁的花香,有两个灰色的人影总是在小区里晃来晃去,像游魂一样晃来晃去。衣着整洁,头发油光发亮,腰板笔直,脚步不慌不忙,看起来是那么体面,看起来是那么风度翩翩。只有他们偶尔闪过的眼神泄露了他们的秘密,有一场阴谋正在积聚着能量。
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太阳已经落山,月亮已经爬上山冈,如水的月光依旧安详地播撒着希望。我看见阿玛尼木占木松对面的山峦上积雨的浓云黑压压地往深处汇聚,喷涌出一团蘑菇云升起在半空,滚动着不祥的力量。
所有生命的灯光都熄灭了,只有那些虚假的霓虹灯还在不远处闪亮。谁的鼾声划破了玻璃,渗透了地面,动摇了树根,桂花落了一片,又一片。
蚂蚁飞快地跑回了自家洞穴,老鼠蹿出了地面,一闪,藏进了谁家水泥阳台后面,鸟儿停止了啼鸣,屏息等待着灾难降临。
我同情地看着那两个人,他们正在由远而近,腿却越来越柔软,脚也越来越沉重,内心比平时又虚弱了一百倍,而他们的眼睛却比平时亮了一百倍,那里面隐藏着激动、胆怯、刀光、血腥、渴望、仇恨、喜悦。
我等待着,只是等待着。等待释放,释放我积聚了一生的能量,那能量能让一座火山爆发,也能让冰川融化。
然而,所有的能量都抵不过一支类似于长枪的东西突然发射出的一支白色的浸了毒汁的针管,细长的钢针在半秒钟之内穿透了我厚厚的盔甲种植在了我的体内,并迅速扩散。
丹桂树倾斜了,小鸟飞走了,月季凋谢了,那两个人越走越近,但我已经看不见他们了!是谁在天边歌唱?我分明听到耳畔鸣响,高亢而又绵长……
穿过一片草地,在山坡的另一面有一片乔木、灌木丛生的森林,一群巨大的鸬鹚突然从天边飞了过来,树梢处排成了两排纵队,这时,一群麻雀从四面八方一起涌进纵队中间的丛林,好像那里有着他们义不容辞的使命。刚刚落定,那片丛林在瞬间燃烧起来,又迅速化为灰烬。
平白地,丛林中闪出一条路,一条黑色的路,间或还有几处白烟升起在路面。黑色的枝丫,稀稀落落布满了烧黑的麻雀骨架,骨架蜷缩在一起,和化成灰的羽毛粘连在一起,像一块燃尽了能量的炭。
这是一个阴谋,鸬鹚的阴谋。
鸬鹚在树梢扑扇着翅膀,观望着自己的战果,巨大的喙一张一合,颌下的囊一动一动,囊很大,也很满,装满了邪恶和阴险。领头的鸬鹚长啸一声飞上了天,紧跟着所有的鸬鹚都飞上了天,然后,列着纵队越走越远。
站在鸬鹚为我新开辟的路的一端,黑色的尸体和枝丫下流水潺潺,天空在路的尽头阴着脸。我小心翼翼避过麻雀的尸体,踩着枯枝走向路的另一端。路的尽头,慢缓的山冈正在向右侧延展,山冈下面是碧草,山冈上面是蓝天。
一只白色的大羊领着一群白色的小羊,又一只白色的大羊领着一群白色的小羊,很多只白色的大羊领着很多群白色的小羊。大羊只有一尺高,小羊只有巴掌大,遍布了整个绿色的山峦。他们正在往山那边赶,急急忙忙地,就像有什么使命在召唤。有的小羊跟不上,摔了一个跟头,又一个跟头,大羊还在往前赶。
又有很多一尺高的黑色牦牛带着很多群巴掌大的黑色小牦牛走过来了,还有枣红色的马……
这是一个奇怪的梦,在梦中我睁开了眼。
梦境和现实一样混乱,每个人的家乡都在沦陷。我不知道我在哪里,就像我也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因为我久负盛名的凶残,他们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在我彻底清醒之前给我注射麻醉剂,而我也不得不一次又一次陷入昏迷,一次又一次回到那个杂乱无章、荒诞无比的梦里。就这样,我来到了这里。
一条灰蓝色的公路把世界分成了两半,左边一半是土黄,右边一半是土黄,自然以对称的语言说明了同一种内容。
我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面,笼子有一扇门,门上有一把锁,我的脚踏在一块土黄色的木板上,木板已破旧不堪,几条干裂的细缝像小蛇一样蜿蜒。
在前方一百米的地方,那两个衣冠整洁的男人正在和另外两个男人说话,其中一个金发碧眼,身材高大,他说着另外一种人类的语言。旁边那个小个子男人同时在说两种语言,一会儿看着这个男人,一会儿又看着对面带我来的那两个男人。声音顺风飘了过来,却不是很清晰,就像正午的阳光下不怎么清晰的人影,时高时低、断断续续,越发显得诡异。阳光下的诡异更加诡异。
在他们身后,右前方的土丘下停放着一辆暗绿色的吉普车,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金属冷光,粗壮厚实的轮胎胶着在黄土上,风扬沙过,吉普车岿然不动,只有车轮又往沙地下沉了一分。那沉陷是看不到的,但能够感知到,就像沙地之下埋葬过的草原,你可以感知到,但绝对看不到。只要假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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