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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中等待-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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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下巴士後走进超市,没多久一个星期份量的食材装在两个大袋子里,花末拿着一包,阿满则提着另一包,她另一只手必须一直抓着花末的手臂才行。

阿满将袋子放在脚边,和花末随着电车摇晃,一边听着听起来挺悦耳的车轮声,一边环视着四周;到处都看不到红色的点,周围是清一色的黑,是太阳没出来吗?或是被电车的墙壁或车顶挡住了呢?

「现在几点了?」

「下午六点。」花末说。

「那麽,四周已经暗下来了?」

「冬天啊。」她听到花末从包包里拿出什麽东西的声音。

「你说想要上次拍的照片。」花末将几张可能是相片的东西塞到她手中。

「谢谢。」

「阿满也赶快找个帮你看相片的人吧。」

阿满没有把花末这些话听进耳里,只是将相片放进口袋里,过了一会儿,电车抵达家门前的车站,两人穿过平交道,回到家里。

打开玄关的门,阿满心想大石明宏人在客厅吗?如果花末想进家里坐一下的话,他就得躲到不会被撞见的地方。

「进来喝茶吗?」阿满走进屋子,想将自己手上的袋子拿到厨房去放。

「等等。」花末从背後叫住她,她听到花末将手上的袋子放到地上的声音,大概直接坐在玄关上了,她说:「我们聊几句吧。」「拐杖插在伞架上喔?」她好像将白色的拐杖拿了起来,阿满回到玄关,犹豫该不该站着讲话,最後决定坐到花末旁边,她将脚伸进泥土地上的鞋子里,坐在玄关的地板上。

「过几天要不要练习一个人到外头走路?」「没有必要……」阿满虽然这样回答,但心中也不是很确定,她知道花末建议她多到外头活动,但是她对单独在外头走路一事还是有所抗拒。

「如果没有学会一个人在外头走路的话,阿满也不方便啊!」经过压抑的语气更能听出花末的严肃心情。

「我总不能永远陪着你啊!万一我死了,你怎麽像今天这样去买食材?如果你想到某个地方去玩的话,要怎麽去?」「食材可以请人送过来,而且我不会去外头玩。」

有声音响起,好像是白色拐杖在泥土地上敲击的声音……是花末把玩着拐杖吧,「再说,一个人在外头走路很危险啊!」「所以要练习啊!」只要想到她会经一个人到外头作拐杖练习,结果被车子猛烈地按喇叭催促的事情,她两腿便会在玄关处开始发软,身体也像装了铅块一样沉重得站不起来。

「不行啦……如果我到外头去,会造成大家的困扰。」想起被一直按喇叭,结果僵在车子前面,无法动弹时的景象……她实在太害怕了,根本不知道该闪到哪边——她搞不清楚自己是在路边还是在路中央,也不晓得自己朝哪个方向,那个司机可能没注意到阿满是视觉障碍者吧?当街就破口大骂。

「可是阿满,难道你打算一辈子都窝在家里面吗?」花末问道。

「到外头去一样什麽都没有。」「有。」「有什麽?」「快乐的事情,认识人,和人说话。和人交谈是很愉快的事情,不是吗?认识像春美那样的人,一起玩……」阿满摇摇头,回答她:「我不像花末那麽机灵。」原本沈默不语的花末突然站起来说:「再见,我不再管阿满了。」丢下这句话就回去了。

阿满用手摸索,找到花末留下来的超市袋子後一起拿到厨房去—她得将买回来的东西整理一下,每样东西都得从袋子里拿出来……但是她的手在发抖,很难工作,她想拿出盒装牛奶,袋子却从桌上掉下去使得东西散落一地,发出强烈的响声,想到必须把东西都找齐时,她已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跟花未碰面了,想到此她不自觉地跑上二楼的房间,连衣服都没换就钻进棉被里。

客厅的墙上挂着电池可能已经耗尽的时钟,针是静止不动的,对眼睛看不到的她而言,那个钟应该没什麽意义吧?就算她想触摸以确认针的位置,也会被透明的塑胶表层挡住吧?挂钟没丢掉是挂在那边当装饰吧。

看看手表,过了晚上十二点了。明宏坐在厨房的椅子上,停止了振动的冰箱让四周变得一片静寂,可以听到点亮灯管时振动的声音。

眼前有两个超市的袋子,可能是阿满白天外出时买回来的——一个袋子放在桌上,因塞得满满的而鼓成了圆形,看起来从回来之後便完全动过的样子,另一个袋子倒在地卜,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炖菜用的面粉糊和小盒的点心正好滚在明宏的脚边-夜晚的空气冻透人心,吐出的气息是白的。

明宏一个人坐在东西散了一地的厨房中,想起在印刷公司上班时的事情;两个星期前的事情却好像很遥远,成为被警方追捕的犯人而没办法再去上班,也好像是几年前的事情。

公司没有了他还是照样运作,他甚至怀疑没有他会运作得比较顺畅,就团队工作而言,他不认为自己在一个团队当中扮演着很好的角色,也许会乱了大家的步调,松永年雄比自己更能顺利地配合大家吧?他没有跟任何同事建立起互信的关系,上班时只是基於义务地打招呼,当明宏低头致意时,对方也会配合他低下头去,其他的同事相继来上班时会互相寒暄,每个人都带着和明宏寒暄时明显不同且带有人情味的笑容互相回麈,甚至聊起昨天晚上做了什麽活动之类的话题。

当时明宏斜眼看着这一幕,快速地走向更衣室,觉得这种关系让人心烦!他一直就喜欢一个人默默地做事,总是尽责地完成摆在他眼前的工作,他在工作时,会多次看到旁边的同事们停下手边的工作,聊得口沫横飞的情形,他觉得不说废话的自己比他们做的工作还要多!抗拒和同事们扯上任何关系,虽然在公司里面一起工作,却没有和同事建立起任何可以彼此激励或信赖的关系,他一昧地加以否定那一切……结果呢?目已被孤立了,没办法跟大家打成一片。如果有多少认识他一点,即便对他只有一点点友情的同事,也许这个同事就会保护成为松永年雄攻击对象的他吧!不,如果他能够和同事谈笑寒暄的话,根本就不会受到攻击吧?

是一直认为完全否定和他人之间的关系还是可以一样活下去的自己大过狂妄自大吗?这几天他经常想到这件事,看着像植物生活的她,发现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感,一点一滴地缩短,明宏不禁开始反省着自己之前的态度;阿满帮他准备的炖菜是温热的,轻轻地融化他那颗对别人只抱持否定感情的心,以前自己身边有同事或同学各式各样的人,那些人现在都不在他面前,只有一个叫阿满的人——难道无视於在自己身边的人们的存在是没办法活下去的吗?她做的炖菜让明宏满脑子只着这件事。

从那个晚上开始,她总是连明宏的餐点都一起准备,等着两人都坐到餐桌前,那时她还会显得略微不安,似乎不确定明宏会不会落座;每次看到她那个样子,明宏都觉得好像已经不用再远离他人独自过活了,今後是否能够改变生活方式呢?是否可以成为一个不逃避和他人接触,正正常常过日子的人呢?如果目前被警方追捕而潜藏在这个房子里的自己也能有这种未来的可能性那该有多好啊?

他因想喝水而站了起来,一脚踢到掉落在地板上的苹果,那是阿满白天去买回来散落住地板上的东西之一。

事情发生在今天傍晚:当明宏看着洗脸台的镜子,检查自己的胡子生长的状况时,感到有钥匙插进玄关匙孔的声音,白天有可能是阿满朋友的人来接她一起外出,所以他猜想可能是阿满回来了。

镶着玻璃的格子窗框让他可以隔着玻璃看到玄关外头站着两道人影-大概是阿满和她的朋友吧?他这样想着时便打开附近的纸门,躲进房间里,他关上纸门和玄关门打开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阿满是不是跟朋友提到他的事了?如果是的话,那麽被看到应该也无所谓了,但是明宏觉得这种可能性很低,那时她们在玄关处展开一段争执,声音越过纸门传进了明宏的耳里。

阿满的朋友回去了之後,明宏等了一会儿才回到客厅,所以没看到阿满,不过他似乎有听到上二楼的脚步声,超市的袋子就这样被丢在厨房里,从桌上掉下来的袋子让里面的东西散落在厨房冰冷的地板上,看到东西就这样被冷落在地上,明宏内心深处觉裤有些寂寥。

一直到过了深夜零时的现在,阿满都没有下到一楼来。

明宏捡起被他踢飞开来的苹果,放到桌子上,阿满和朋友争执当中说:「外头什麽都没有。」这句话依然在明宏耳畔回响,难道她一辈子都要在家中这样度过吗?明宏跟她本来是不相关的两个人,即使是现在也没有任何改变,尽管如此,他还是很为她这样的决定感到遗憾。

她似乎没办法一个人外出,这让他更加确定自己以前的想法是错的:他总是莫名地认为视觉障碍者可以靠着拐杖,很轻易地在外头走动;但摒除自己家中不谈,其实什魔都看不到的状况在外头会让人产生非常强烈的不安感吧?外面也会发生伤人的事情,连他自己也曾经想过乾脆躲在这个房子里结束一生……思绪转到这里,他很自然地想起松永年雄;和他在车站一起等电车的时间,还有经过公司的吸菸区时,尽管明宏装作漠不关心地把意识转移到别的方向去,但是紧握着的手掌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渗着汗水。

在印刷公司工作一年的时间里,明宏了解了松永的个性:他总是刻意伤害别人,再把对方受伤的样子说给同事听以取悦大家。他会对大家谈起他如何对待别人,就好像认为那是一种英雄行为一样。透过他明宏了解到世界上也会有这种人。

两人在他死亡之前的视线对望,最後深深烙进他眼中的是明宏的脸,当对号列车发出轰隆声疾驶而来,堪称巨大墙壁的列车前端轻而易举地将他的身体辗碎,把他从明宏眼前带走。

他始终没能和松永年雄好好谈话,在他就职之後的聚餐上第一次看到他後,明宏总是刻意避开他,随即自己成了攻击的目标。然而在那段期间,他们既没有比较人性化的对话,明宏也没有指出他的缺点,要求他停止那样恶劣的行径,当然更没有吵架互殴的情形。

现在他也忘了松永从月台上跌落的那个早上的事情了,他经常思索着自己所下的决断和目前状况的因果关系。

那个早上,他把月票拿给打开剪票口的窗户的站员检查後走进月台。那是个寒冷的早晨,寒风在小巧的车站月台萧萧地吹着,也许是受到冬天寒意的影响吧?连延伸到远处的铁轨和其一侧的绿色铁丝网都褪色不少。

松永站在月台的一端。明宏朝着他的背部走过去,他穿着茶色的外套,但他可以看见松永吐出去的气变成白雾,融於空气当中的情景。对号列车经过的时间分秒接近,远处平交道的警报机鸣响撼动早晨冰冷的空气,明宏将手从口袋里伸出来,缓缓走近松永,他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松永年雄的背部毫无防备地对着他,没有发现他在这里,这点让明宏感到恐惧,他希望松永倏地回头发现明宏的意图而开口怒斥,让两人发生争执而明宏因而愤而辞职,然而他却什麽异状都没发现,一如往常等着电车,某个声音混杂在平安道的警报声中响起,原来是站在眼前的松永轻松哼的歌曲,那是明宏就读高中时流行的曲子,他记得哥哥也经常这样哼着歌——手不再抖动了,是因为手已经从待会儿非杀松永不可的责任中获得解脱吗?他双手无力地下垂,远远地离开了松永。在听到松永哼歌的那一瞬间,他顿时了解自己以为杀他是一种制裁及自我防卫的想法是错误的,自己企图要做的事情说穿了只是一种罪行,所以他并没有将松永年雄从月台上推落,然而他现在却被当成杀人犯追捕。

十二月二十三日。

一觉醒来,连立刻下楼的力气都没有,躲在床上想着花末—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和她认识,第二学期的开学典礼当天,导师带着一个女孩子走进教室。她是新来的转学生——就是花末。

一开始,花末迟迟无法和班上的同学打成一片。上社会科时,同学被分组坐开来,要将历史的年表写在一张大大的纸上,然而花末只是在一旁无所事事地看着大家。

作业的方式是要先用铅笔在大纸上打草稿,然後再用麦克笔誊写,看着大家忙成一团,她好几次想开口说话都放弃了,这样的状况一再重覆。阿满和她同组,所以很清楚地看到了她的举动。当时的花末害羞得跟现在简直有十万八千里的差距。

是阿满主动先跟她说话的。

「你能不能帮忙用这个把字描出来?」说着,阿满将麦克笔递给了花末。

「恩,好啊。」她喜孜孜地接下了工作。

之後两人的关系急远地亲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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