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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虐,豪门世家)作者:风过南国-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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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打开书橱,从暗格中取出一瓮酒。
  之前,他不明白为何父亲会在这里放一瓮烈酒,因为,他甚至不记得父亲曾醉过——父亲永远都比其他人更理智、更清醒。他一直以为,只有懦弱无能的人,才会以醉酒来逃避自己。
  而现在,他似乎渐渐明白,即使是父亲,有时也只能试图用酒来麻痹自己。但父亲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这一点。因此,这种最烈的酒,被秘藏在作为禁地的书房。若不是一年前他无意中触动了暗格的机关,也许永远也不会有人发现这个秘密。
  但此时的他无法思考更多。他斟出一杯酒,却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屏住呼吸,仰头一饮而尽,仿佛饮鸩止渴。烈酒入喉如割,令他窒息,却亦有自虐般的快感。多年滴酒不沾的他,无法抑制地剧烈咳嗽起来。撑着书桌勉强站立,他忽然觉得自己被骗了——酒没能立刻让他获得解脱,反而让他更加软弱。
  微微晕眩之中,他想,也许他会死在这里,然后仆人把他埋葬在某个偏僻的角落,无人记得……但父亲还活着,背负着罄竹难书的罪孽,千夫所指地活着……
  所以,他还不能死。尽管死亡比残存更加仁慈。
  醉意涌来。他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潦草地在纸上写了一行字,然后来到庭院,让信鸽将它送走。跌跌撞撞地返回书房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徒劳——那只已三年未曾外出送信的鸽子,还能找到收信人么?即使找到,收信人还会愿意给予他帮助么?即使愿意,但收信人身在千里之外,即使立即赶来,也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视野变得模糊,他清晰地感受着意识的抽离与流失,并听见自己的叹息。叹息落定时,所有仅存的希望都背离了他,反而感到从未有过的解脱。酒力终于将他彻底淹没。他伏于冰凉而坚硬的书桌上,沉沉堕入醉眠,往赴黑暗与虚无的邀约。仿佛梦境深处埋藏着一切他所失去的。
  宛如归去。

  二

  梦中,他清楚地知道这是梦。更确切地说,是记忆。时光是带走一切的水流,他仿佛静静躺在水底,仰望着水面上漂浮而过的回忆的碎片。只能旁观,无法碰触。
  那是他九岁的冬天,他能够记得——更确切地说,是无法忘记。
  那一年的雪纷扬降下,时近岁末。南宫山庄一如既往的沉寂着。真正的豪门不是乞儿想象中的花团锦簇、金碧辉煌,而是楼台高锁、帘幕低垂,隐隐望见庭院深处灯火熹微。
  此处的古雅与庄严,更像一座皇陵,而不是一个家。但受邀而来的客人,无一例外对此赞不绝口,无论出于真心还是客套——只要南宫世家依然稳坐武林势力的第一把交椅,就无人敢当面指摘它。
  四大家族内,一年一度的岁末节庆宴会轮流在各家举行。那年,南宫山庄作为东道主,广宴亲友及所有武林中的重要人士。已经没有人会仅仅把它视为一场宴会,它更是一场权力的展示与角逐。
  他记得宴会的那天下了雪,但并不觉得冷。室内绣幕低垂,遍笼暖炉,银熏笼内透出的沉水香浓得有些溺人。九岁的他站在铜镜前,任由两名侍女为他更衣,用纱纨、绫罗将他层层包裹。他觉得自己像一个作茧自缚的泥偶。外人所见的华丽人偶只是南宫家的继承人,而不是他。但他不会试图抗议,因为这些质料华贵的新衣皆由母亲为他挑选。虽然他并不喜欢这繁复的装束,但它们让他觉得,她仍是在意他的。尽管,她从未对他说过一句赞许的话。
  漆黑长发被玉冠束起,珮玉珊珊系于腰间,袖上的织纹在晨光中隐约光莹。
  镜中那个过于单薄、脸色苍白的孩子,是他。
  穿过幽深的渡廊,他像往常一样前往母亲的居所。雅净的厢房内,一丝微香若有若无,像即将凋零的梅花,暗香浮动。向她请安时,他恭谨地垂首而立,不敢直视她,因为害怕看到她双眸深处的冷漠神情。然而,令他惊异的是,她走上前来,牵起他的手,领着他走出房门,在侍女的簇拥下,前往大厅。她洁白如玉的手没有热度,但他觉得温暖。
  大厅内,客人们已陆续到达。衣香鬓影之中,仍然可以一眼望见南宫山庄的主人——衣着、言谈、举止,甚至唇边微笑的弧度,都一如既往的无可挑剔。
  他完美的父亲穿过人群向他们走来,目光短暂地在他身上停留,然后彬彬有礼地执起妻子的手。夫妻相视微笑,俨然一对璧人。客人们在赞叹伉俪情深的同时,暗暗揣测南宫氏与东方氏政治联姻的巩固。但他只是冷眼旁观。这不过是一出戏。他再清楚不过,在没有外人时,他的父母形同陌路。因此,七年后,南宫氏与东方氏在战争中敌对时,很多人感到震惊,但他并不意外——四大世家的人,无不善于做戏,不是么?
  众人面前,她弯下腰,细心地为他拢好厚软的银狐裘,柔声道:“仔细着凉……小六儿和七公子也来了,你去和他们玩一块吧。”
  他愣住,有些不知所措。那时的他还是个孩子,还不切实际地奢望着——她是在意他的。而她看着他的目光,真的温和得如同任何一个柔慈的母亲。
  就在那一刻,他做出了一个令余生后悔的决定。
  那日,他和同辈行六的东方曙、行七的西门遥一起轻松地消磨掉了整个白昼的光阴。他记得自己一直在笑,笑着诉说自己的快乐:华雅的厅堂、上百人的宴会、堆积如山的珍贵贺礼,以及幸福的家庭,包括最杰出的父亲和最温柔的母亲——这是他能想象的最完美的家庭。
  东方曙耐心地聆听着他的炫耀之辞,露出并不掩饰的羡慕神情。这是他喜欢和东方曙在一起的原因——东方曙从不怀疑他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因此,他在东方曙面前永远快乐、自信、能言善辩。但他从不正视东方曙的眼睛,那种纯粹、清澈的目光让他觉得罪恶。同时,他亦必须小心地避开西门遥的眼睛。那子夜色的幽深双眸,在望向他时,似乎总有淡淡悲悯。
  他知道自己能瞒过心无挂碍的东方曙,但瞒不过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西门遥。
  有时,他甚至觉得西门遥比他更了解他自己。
  终于,夜色降临。用过晚膳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迫不及待地打开柜子,从螺钿檀匣内取出一串玉玲珑。羊脂白玉在灯光中流动着温润的清光,映亮他的眉心。这是他的秘密珍藏。
  其实,对于见惯奇珍异宝的他,这串玉玲珑并不名贵,但从他第一次看到它,他就莫名地珍爱它。他喜欢听它在风中轻击的清音,仿佛耳语呢喃。在许多个寂静的夜晚,他抱膝坐在黑暗之中,静静听着它的声音,错觉自己并不孤单。
  而现在,他决定把它送给母亲。他想让她知道,对他而言,她的关注是多么重要——在他的世界里,父亲是只能仰望的天空,而她是他唯一可以奢望的温存。
  他小心翼翼地用素绢包起它,屏退身边侍女,独自提着琉璃灯,向母亲的居所走去。
  意外地,母亲居所的院门外不见往常侍立于斯的侍女。他踏着满地积雪,穿过寂静的庭院,在厢房的门前止步。灯光在碧纱窗上绽开,透出幽微的光芒。
  他知道母亲在门内,因为已闻到了她身上特有的淡漠清香。他忽然觉得紧张,深吸一口气,抬手正欲叩门,忽闻门内传出一个陌生的男音:“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离开?”
  他抬起的手陡然顿住。
  紧接着是熟悉的女音:“你在怀疑我的决心么?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从未后悔过。”
  他不会弄错,这是他的母亲。但他从来不知道,那一贯冷漠优雅的声音也能包含如此激烈的感情。
  “但如今你的丈夫和孩子……”男子的声音有些迟疑。
  她打断他,嘲讽般地冷笑道:“丈夫?即使我明天就暴病而亡,南宫聿也不会有丝毫难过。至于南宫璟,他不是我的孩子。他只是南宫家未来的继承人。毫无疑问,他会成为第二个南宫聿,但与我、与东方氏,没有任何关系。”
  他的手静静垂下,在虚空中划过一道无力的弧线。记忆里的温暖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他徒然伫立于时光的荒原。凛冽夜风带着冰雪的气息扑上他的衣襟,把他手中的琉璃灯吹得飘摇欲灭,而他浑然不觉。
  “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强烈的恨。当年若非南宫聿的提亲,我早已成为你的妻子。我有多恨他,就有双倍的恨意加诸南宫璟——因他的出生,我受尽折磨,险些丧命。当时,稳婆问南宫聿保大人还是保小孩,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哈,这就是我的丈夫!若不是他对南宫璟保护得太好,我早就把那个愚蠢的孩子扼杀于摇篮中。”
  她声音里的每一个字,都令他颤抖。他忽然觉得透骨的寒冷,却不是因为夜风。一切都像一个噩梦。他希望有人能立刻把他从梦中唤醒,无论用何种方式。
  这时,有人从身后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他,从他手中接过提灯和包着素绢的玉玲珑。
  他的视线有刹那的模糊,片刻后转为清晰——站在他身后的,是另一个母亲深恨着的人。
  但南宫聿什么也没有说,神色如常平静,只是看着他的目光更为幽深。
  在那样的目光中,他渐渐镇定。
  他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如此震惊——毫无感情的婚姻在四大家族的历史上不胜枚举,他的遭遇并不特殊。更何况,似乎父亲早已知道一切,似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心存可笑幻想的,唯他而已。
  “走吧。”父亲放开他,低低道。
  一前一后,他们穿过积雪的庭院。雪已经停了,月光溟濛。父亲手中的琉璃灯飘转着,冷色的灯光融入飘飞衣袂间漾起的风。
  终于,身后再也看不见母亲的居所。四周是参天的古木,没有人声,没有灯火,只有枝叶间落下的幽蓝的月光,以及他们踏在雪上的簌簌微声。
  终于,树林深处,父亲停下。他亦随之驻足。
  一臂之距。
  他仰起头,努力睁大眼睛,不让视线被泛起的潮意所模糊。然而逆着光,他看不清父亲的神情。
  “以后,您会恨我吗,像母亲一样?”他轻声道。
  “恨?”父亲的眉峰似乎扬起了一丝弧度,“当然不会。”
  他闭上眼,感觉自己正在从绝望的严寒中渐渐恢复。他微微笑了。
  只要不恨他,就好。他已不敢奢求更多。
  不知这样静立了多久,他终于听到父亲如常沉静的声音:“足够冷静了么?那么,走吧。”
  他知道,这是父亲能说出的最接近安慰的话语——南宫氏的人,从不需要任何安慰,亦不会给予任何安慰。他亦知道,从今以后,他唯一的信仰只是父亲。即使这是世间最无望的信仰——因为他的神祇,永不会从最高的云端垂悯于他。
  一滴泪,终于无声落下。
  他醒来时,隐约觉得似有人为他轻轻拭去泪痕。这让他错觉自己仍在梦中,于是任由自己沉溺于黑暗,拒绝醒来。
  但一个温和的声音遥遥传来,坚持不懈地把他拉离梦境:“阿九,阿九。”
  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激起异样的恍惚。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仍是多年前的幼童,午睡被人唤醒时,睁开眼,总能看到低垂如烟的纱帐,以及帐后令他心安的身影。于是,他睁开朦胧的眼,看着眼前向他俯下身来的人影,模糊地喃喃:“遥?”
  眼前的人微微笑了,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他额前的一绺发丝。
  久违的、特有的温柔,由西门遥给予,由他接受。
  安稳的温暖之感,催生了一个微笑,静静泛起。但笑意还未完全展开,他忽然记起了一切——三年噩梦般的战争、三年战后生活,以及西门遥出现于此时此地的缘由。
  温暖如同泡影,刹那破灭。寒冷再次袭来。
  他努力掩饰自己的失态,扶着桌子想要站起来,麻木的身体却陡然被疼痛侵蚀。他无力地跌回椅子,眼前一片晕眩。他感觉到自己的颤抖,但发不出任何声音。
  西门遥扶住他的肩,给他倚靠。然后,从小瓶中倒出一粒药丸,让他服下。并轻轻拍抚着他的背,像哄一个新生的幼儿。
  在友人的抚慰下,他觉得自己正在恢复,同时恢复的还有自我厌弃——他永远这样软弱。
  忽然,他意识到另一个问题。蓦然抬头,直视着眼前之人:“你为何……”
  从小被严格训练的礼仪早已根深蒂固,及时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但西门遥平静地给出答案:“我早已不住在西门家的祖业。这三年来,我隐居于这附近的一座小城。你的信鸽一到,我就赶了过来。若我的轻功没有退步,此刻离你发信之时,不到两个时辰。”
  不待他提出新的疑问,西门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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