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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虐,豪门世家)作者:风过南国-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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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案几右边落座时,他有刹那茫然。恍惚间觉得,只要自己抬起头来,就能迎上矮几那一侧的明亮笑颜。
  “小璟,小璟……”
  仿佛,那个记忆里的声音仍在认输似的唤着他的名字,就像曾经许多次,他赌气佯作不理不睬时。
  当然,这是幻觉,只是幻觉。他及时提醒自己,迫使自己按捺思绪。
  现实中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位公子好生面善,”老艄公立在船头,看着舱内的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六年前,这位公子坐过老夫的船吧?”
  他有些诧异:“您还记得?”
  艄公一边娴熟地撑桨,一边悠然笑道:“老夫大半辈子都在这条河上摆渡为生,载过的客人太多,哪能都记得?之所以还记得那事,一来是因为当时同来乘船的两位公子都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二来嘛,因为那是个雪夜,雪夜出行的客人向来很少。更少见的是,那两位公子不是为了渡河,而是让老夫把船驶入江心停住,在船上煮酒聊天,天快亮了才离开。老夫有幸讨了一杯酒喝,啧啧,真是好酒啊……对了,那位酒量很好的公子这次没来,他还好么?”
  记忆被唤起。他有片刻怔忡,随后才微微颔首:“他很好。”
  是的,作为战后胜利一方的领袖、新的武林权力的执掌者,东方曙现在很好,无人会否认这点。但这样的东方曙,太过陌生。当年那个有柔软微笑的腼腆少年,仿佛幻觉。
  回首看去,他一生中所有的温暖,原来都是幻觉。
  船在水上微微颠簸。河风灌入舱内,湿润而寒冷。水声从舷边流过,欸乃声低低地响着。
  雪花飘坠于水面,漾起微小的涟漪,转瞬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如果,一切真的不曾存在过……

  六

  年前。冬。大雪。
  他从无数的噩梦中醒来时,犹自昏沉,一时不知今夕何夕,亦不知身在何处。
  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帘幕低垂,铜盆中炭火烧得极旺,煊暖如春,却无一丝烟气。若非窗上结着冰花,几乎感觉不到是冬天。烛台上,蜡烛燃得将尽,珊瑚般的烛泪凝积着,托出一星熹微烛光,照得周遭半明半晦。药香弥漫,幽幽浮动。
  茫然地略略侧身,他终于看到了令他心安的熟悉——绡纱帐外,置着一张湘榻。一名少年和衣侧卧其上,凌乱的长发散了一枕,身上随意覆着锦衾。少年双目轻瞑,仍在沉睡,却浅蹙着眉,仿佛梦中亦有放心不下之事。
  少年的神情令他觉得陌生,与印象中那明朗的笑容无法重合。但桌上放着的佩剑证明了少年确是东方曙。毕竟,再没有谁会随意把自己的佩剑放在桌上,毫无防备地睡去。
  若是一年前,南宫璟定会恶作剧地想:如果在这时偷藏了东方曙的剑,他必不会察觉。但此刻,他只是凝视着沉睡之人,怔怔出神。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不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他重新忆起了一切——长达一年的囚禁、突如其来的逃离、雪地上那个温暖的怀抱……
  原来,母亲没有骗他,终是东方曙救了他。但,母亲此刻恐怕已……
  他不敢再想下去。一阵晕眩袭来,他撑着床沿,掩口咳嗽起来。
  东方曙睁开眼,立刻从榻上起身,不顾锦衾委落在地,匆匆向他走来。但彼此真的近在咫尺了,反而不知所措,只能轻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笨拙地问:“你没事么?”
  他终于缓过气来,忽然觉得好笑。却不知是笑对方的笨拙,还是笑自己的狼狈。
  “走开!”
  他试图推开东方曙,却发现自己没有丝毫力气,只能任由东方曙双手环着他的腰,把他抱得更紧。他从不知,以前总是被他欺负的东方曙有这么大的力气,大得足以将他禁锢。
  “小璟,小璟,小璟……”东方曙喃喃念着他的名字。
  渐渐地,他放弃了徒劳的反抗。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被主人丢弃的猫,在经历了寒冷与黑暗之后,近乎绝望地渴望着一处温暖的茵褥,以纵容自己恬不知耻的软弱。闭上眼,他听到自己所有未出口的话语化为一声极轻的呜咽。他只能把脸埋入东方曙的肩,拒绝面对自己的泪。
  “总会有办法的。”
  恍惚中,他听到东方曙轻声道。
  真是拙劣的安慰,却仿佛似曾相识。隔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这是他曾说过的。
  那时,他在南宫山庄的花园里见到一个男孩。男孩正在用明显只是初学的轻功攀上数枝,试图把一只掉到树下的雏鸟送回鸟巢内。突然,男孩不慎一脚踏空,跌落在地,衣裳凌乱,脸上沾了泥,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花猫。但他并不在意自己的狼狈,小心地保护着怀中雏鸟。
  不远处的树荫里,他静静看着这一幕,觉得男孩蠢得不可思议,却亦有一种无可救药的……善良。
  当男孩再次试图攀上树梢时,他终于扬声道:“没用的。即使你把它送回巢内,大鸟也不会再哺育它。因为它沾上了人的气味,这令大鸟觉得危险。所以,无论如何,它都是活不成的。”
  男孩转身,寻声看见他,刹那惊讶之后,提出不具攻击性的质疑:“但它是大鸟的孩子,怎么会有父母对自己的孩子见死不救呢?”
  面对男孩清澈而明亮的眼睛,他忽然不知该怎么回答,虽然他相信自己读过的书远远多于一般同龄人。这让他产生一种莫名的挫败感,冷然道:“世上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况且,即使知道答案,也于事无补。”
  男孩的眸光迅速黯淡下去。他忽然觉得不忍,犹疑着讷讷道:“总会有办法的。”
  他立刻后悔于自己言辞的愚蠢,但男孩仰起脸,展颜微笑,稚气尽露。那笑颜仿佛曙光晨曦,或世间一切美好的光明。
  那个当年的男孩,有一个与光明与希望相关的名字——东方曙。
  回忆层层叠加,再也压不下去。他觉得心口被疼痛攫住,近乎窒息。
  此刻,在知晓了家族的罪孽之后,他如何面对东方曙?他无力地阖上眼,在绝望中挣扎着,吐露深埋心底的秘密:“你的母亲,是被南宫聿害死的。”
  话音落定,一切已无可挽回。他亲手毁掉了自己最后可以依靠的幻觉,他已一无所有,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他知道自己下一刻就会被推开。然后会是什么呢,质疑、惊惶、愤怒、怨恨、厌恶?
  自暴自弃的快感令他微笑起来,像个恶作剧的孩子。这必然是最后一次了,他知道。
  然而,他预想中的一切都未发生。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但,你不是南宫聿,这些与你无关。”
  这完全意外的回答令他蓦然睁眼,不能置信。他无法承受这样的宽恕,亦不配得到这样的温柔。
  目光相交,他愣住。东方曙的眼眸那样清澈,那样的黑白分明、毫不掩饰。其中有一切美好的善良意志,却亦有由此蕴生的最深刻的恨意——为正义所不容的即邪恶,而任何邪恶都理应灭亡。
  那种爱恨分明的纯粹简直令他嫉妒。他不明白,为何会有人出生在四大世家,却还能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纯粹。这简直是个奇迹,到底是什么造就了这个近乎偏执的傻子?他试图讽刺、试图嘲笑,但最终,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总会有办法的。”
  他不知这是东方曙的声音,还是自己心底的声音。无论如何,这一刻,他愿意相信——是的,会有办法的,他还有前路,这个属于光明的纯白少年是他的救赎,没有什么是不能被时光冲淡的。
  他真的愿意相信。
  攥着少年的衣襟,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下,转瞬洇没,无声无息。
  窗外,雪仍在下。
  之后,半个多月的时间内,他在东方家的府邸内卧病休养。那段时光,出奇的简单静好,仿佛他不仅逃出了那个“家”,也真的彻底逃离了过去、逃离了梦魇。东方曙总是陪伴着他,尽量满足他的任何要求,即使是他心情不佳时的故意刁难。最终,连他自己都无法容忍自己的无理取闹,终是安静下来。
  无人提起之前的一年中发生的事情,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战争酝酿的前夕,每一刻的宁静安稳都不可再得。
  他在房间里拘得厌了,再三坚持之下,东方曙方才同意带他上街去,又怕他冷着,用厚厚的斗篷将他裹得严实。那是一个雪霁之夜,恰逢庙会。两人并肩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他只觉时光宛如倒流——
  十二岁那年,东方曙带他溜出府,亦是去看庙会。家教极严的他尚不曾涉足市井,宛如来到另一个世界。捏面人、杂耍、各式小吃、酒旗……这些普通人习以为常之物,对他而言却是极为新鲜。他好奇不已,全无素日矜持,拉着东方曙不住地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如今,他早已不再有那般兴致,却依然觉得欢愉——欢愉于他,是已经绝迹太久的情绪了。
  四周,车马阗拥,人烟浩闹,火树银花,是繁华的太平气象。熙熙攘攘的喧闹中,氤氲的灯光中,仿佛每个人都不自觉地带了三分笑意,且那笑容底下没有面具。这样好的人间烟火,仿佛触手可及。他冰凉的手渐渐有了暖意。
  街边有人在卖糖炒栗子,才刚出炉,热腾腾的,白雾蒸扬。
  “我想吃这个。”他停下来,拉了拉东方曙的袖子。
  东方曙买了一包,递给他,又有些犹豫:“外面的东西比不得家里精致讲究……”
  他知道东方曙是怕他吃不惯,却佯怒道:“傻子,我有这样挑剔么?”
  其实,他知道,以前在东方曙面前,他总是格外挑剔。毕竟,他出生在一个以格调高雅著称的古老世家,任何一个细节的不恰当都会有损家族之名。另外,他常常借此嘲笑东方曙,这个连定窑瓷和靖窑瓷、熏陆香和降真香都分不清的傻子。
  看着对方讪讪着不知该说什么,他吃了一颗栗子,怡然微笑:“好吃。”
  这是他许久以来第一次笑。东方曙看得微愣,随即释然,亦带了笑意。
  其实,他并不觉得栗子多么好吃,但在冬夜里抱在怀中,沉甸甸地焐着手,觉得温暖安稳。他只想要这一刻的安稳,而东方曙对于他,就是这样的安憩之地。
  这时,不远处爆发出一阵锣鼓笙箫之声,十分热闹。他循声望去,只见前方聚集了许多人,似在围观什么杂耍。他颇觉好奇,不由得顺着人流走去。越近,人亦越多,推推攘攘。有人从他身边挤过去,他差点被撞倒。终于站定,他松了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蓦然回头。视野中却只有陌生的人潮,来来往往,川流不息。东方曙不见了。
  他茫然地发现自己迷路了。这个念头让他感到恐惧,但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理智告诉他,最明智的选择是停在这儿等待,等待东方曙找到他。但,东方曙没有任何义务来寻找他……他不敢再想下去,努力让自己镇定,直到突然之间他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怀中的纸袋掉落在地,栗子滚出,散了一地,而他浑然不觉。他只是愣愣地看着不远处,那个披着玄狐裘的背影。
  那是他的父亲。
  胸腔中涌起的疼痛让他忘记了呼吸。不能动弹,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晕眩袭来。刚才还热闹盛大的庙会,刹那间褪去了幻觉般的色彩和光华,模糊成无边无际的幽溟。在过去一个月中沉淀下去的痛苦的记忆重新涌了上来,他仿佛突然发现自己站在悬崖的边缘,四周的喧嚣人声是从悬崖底下涌出的森冷幽风,是来自深渊的召唤。
  一切都结束了,这是他唯一能把握住的念头。绝望之中,他却莫名地感到释然。一切终于结束了。他已决定纵身跃下悬崖……
  在他摇摇欲坠、下一刻就要崩溃时,忽然有人从身后轻拍他的肩。他猛然一颤,几乎惊跳起来。
  “别怕,是我。”
  他听着东方曙的声音,十分模糊,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抱歉,刚刚我在付钱,又发觉忘了带钱出来,只好用玉佩代替。不过,幸好你走得不远……啊,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他没有回答,任自己靠在友人肩上。对方的温暖气息使他一点点恢复,视野渐归清晰。恍若不闻友人的焦急询问,他用自己残余的最后一丝勇气,再次向那边看去。
  是上天对他的惩罚结束了,还是他自己和自己开的玩笑终于完结?
  人群中,那个穿着玄狐裘的男子转过身来。显然,那不是南宫聿,甚至与南宫聿没有多少肖似处。
  多么可笑,自己居然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但他连自嘲的力气都没有了。夜市依然欢腾,他却再不能融入。这些人间烟火的暖意、这些微茫的快乐,终是不属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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