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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关良心 作者:[美] 詹姆斯·布利什-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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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切特克撒,冶金学家,以前麻烦过您的。我曾经向您请教过一些问题,比如化学、医药,还有您在此地的任务等等。”
“噢,对,当然,我早该认出您的头冠了。”
“您这么说我感到非常荣幸。我们从来没有见您来过这儿。您是不是有什么消息要发送呢?”
“是的,”路易斯·桑切斯高兴地说,“我的确第一次来。您能告诉我该怎么做吗?”
“当然,不过我不敢保证有效。”切特克撒前倾身体,探下头来,漆黑的瞳孔正对着路易斯·桑切斯的双眼,“首先,您必须仔细观察学习这个极其复杂的仪式,直到把它铭刻于心,固化成你自己的动作。我们从小就伴着这个仪式长大,每个人都能轻松完成。不过您刚开始尝试,我怀疑您能不能跟上我们的节奏。要是您相信我的话,是不是可以把消息先告诉我,然后……”
“那就太感谢不过了。我想发给我的同伴安格朗斯基和米歇里斯;他们现在在东北大陆的寇里代什茨哥坦,大概东经32度,北纬32度……”
“我明白,那里是里瑟湖口的第二高地;陶业城市就在那儿,我很熟。您要对他们说些什么呢?”
“我想让他们赶快回来,回到这里,寇里迪什茨法。我们启程的日子快到了。”
“这正是我担心的,”切特克撒说,“不过我会替您发出去的。”
说罢,锂西亚人返身走进人群之中,把路易斯·桑切斯留在原地。牧师心里发誓,即使仅仅为了表达他无尽的谢意,也要学好这种如天书一般的锂西亚语。他们小组中有两个人明显缺乏这种兴趣。克利弗的口头禅是,“让他们学英语吧。”牧师对这句话没有半点好感,因为他的母语是西班牙语;在他能熟练运用的五门外语中,他最喜欢的是西部德语。
安格朗斯基的立场相对圆滑一点。他说,单从发音上说,锂西亚语并不是十分难以掌握──至少比俄语或阿拉伯语好一点。但是,“我们几乎不可能完全理解一种外星语言的确切含义,不是吗?至少在我们滞留的这么短的时间内不行。”
对于这两种观点,米歇里斯并不发表任何评论;他只是自己积极动手,先从阅读学起。要是哪天他找到自己的方法,能开始使用口语了,他自己并不会觉得惊奇,同伴们也不会。这就是他做事的方法:不依赖任何理论,完全从实际着手。对于那两个顽固家伙的观点,路易斯·桑切斯个人认为他们简直不可理喻,甚至可以说,作为离开地球与其他种族建立接触关系的职业人士,抱有如此狭隘的观点几乎等于犯罪。如果想了解一种新的文化形式,语言是基础;不从这里着手的话,那让上帝来说说,还能从哪儿呢?
还有克利弗的恶劣趣味──把锂西亚人统统称作“蛇头怪”,路易斯·桑切斯只能看在同事的份上不跟他争吵,只把他当作另一个不思忏悔的家伙。
现在,站在这座蛋形大厅中,他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克利弗作为小组中的连络官,他的工作到底完成得怎么样?可以肯定,那家伙从来没有通过信息树收取或发送过一条信息,虽然他一直信誓旦旦说发过。说不定他压根儿没有来过这里,或者说,从来没像路易斯·桑切斯走得这么近过。
当然,克利弗也完全可能通过其它什么方式与安格朗斯基和米歇里斯保持联系,某种比较隐秘的方式──说不定他在行李里藏了一台发报机,或者──不,不可能的。尽管牧师不是个物理学家,但他也知道这个办法不可行。在锂西亚上,地下的水晶岩层被信息树扯动,发出覆盖全球的巨量全频带无线电波,在这样的无线电海洋中,一个业余的小无线电台的信号会被完全淹没。从技术手段上来说,这个手段完全行不通。这个问题开始让他觉得苦恼不堪起来。
这时候,切特克撒回来了。从生理特征上说,他并不是很好分辨,因为现在他的肉垂跟大厅里的其他人一样,都是淡紫色。不过,他径直向地球人走来,这很明显。
“我已经替您发出去了,”他一过来就说,“寇里代什茨哥坦那边作了记录。不过,那两个地球人已经不在那儿了。他们离开那座城市已经有些日子了。”
不可能。克利弗昨天还说他跟米歇里斯通话来着。“您肯定吗?”路易斯·桑切斯小心地问道。
“完全肯定。我们借给他们居住的房子目前空着。他们带去的许多东西也给搬走了。”这个高个子生物举起他那只四个指头的大手,做了个手势,大概是表示忧虑,“我想,我说的不是什么好消息。很遗憾我只能给您带来这个。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您表达的含义是那么友好,充满善意。”
“谢谢您,不用担心,”路易斯·桑切斯心烦意乱地回答,“没有人能因为消息不好而责怪信使。”
“信使也有责任;至少在我们的习俗中是这样。”切特克撒说,“所有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在我们看来,您在我们的信息交换中蒙受了损失。您带来的关于铁的知识对我们有莫大的帮助。如果您赏光的话,我将很荣幸地为您展示我们这些知识的应用;再说我刚刚还给您带来这么一个坏消息,这点也算聊作补偿。如果不妨碍您工作的话,您今晚是否能赏光到我家里小坐,我将会为您详细讲述我们的工作,您愿意吗?”
路易斯·桑切斯几乎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这是他个人,也是整个人类的第一次机会,他将要面对锂西亚人的私生活。通过这样的观察,他可以了解一些锂西亚的精神生活,看一看上帝在锂西亚人心中的位置,不管事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在这层神秘的面纱揭开之前,远远看去,这些生活在自己的伊甸园里的锂西亚人简直完美无缺:完全理性,完全组织化的思维机器,长尾巴的完人──唯一缺乏的,就是灵魂。
还有个麻烦,他家里还留着个病人需要照顾。不过在明天早上以前,克利弗应该不会醒来。针对他的体重,每千克对应十五毫克镇静剂,这个分量应该足够了。不过病人就像孩子一样,不能拿任何普通的时间表来计算。如果克利弗强健的体格发挥了作用,药效可能会过早消退,再说也不能太早排除过敏反应的可能。这样说来,他还是需要身边有个人照顾的。退一万步说,这个使他深恶痛绝的星球,几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便将他顺手打倒,使他遭受如此痛苦。此时的克利弗可能只想听听人类的声音,知道有个地球人在他身边陪伴也好。
不过无论如何,克利弗的病情并无大碍。他肯定不需要衣不解带地照看;说到底他也不是孩子,而是一个自诩孔武有力的男人。
而且,这里还有个奉献程度的问题,对于虔信者来说,过分奉献是一种傲慢。但如何向信徒阐释这个问题却一直是教会的一个难题。这个问题发展到极致,就会出现盲目崇拜,把教会弄得跟印地邪教一样,或是出现类似圣西蒙教派的情形。当然,那个教派一直是上帝最虔诚的子民,却在几个世纪中给正统教会带来了恶名。再说,路易斯·桑切斯一直全心全意看护克利弗,但这种奉献精神应该只用于上帝的造物、上帝的信徒身上。不信上帝的克利弗配得上这番奉献吗?
摆在天平另一端的则是整整一个星球,整整一个智慧种族──不,还不止于此,它还是理论上的一个难题,只要解决这个难题,那个巨大的悲剧──人类原罪的谜团就能迎刃而解……
试想一下,在大赦之年为圣父带来如此献礼!当年以征服珠穆朗玛峰为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的加冕献礼,也远远不如这一次来得庄严,来得伟大!
我们还可以想像,对于锂西亚的科学探索而言,这也是多么重要的成果。这个星球不乏秘密,不乏超出我们想像的东西,而这一切都可能在今晚展现在路易斯·桑切斯的眼前。即使是最虔诚的祈祷也不可能凭空解决这些问题。难道可以仅仅为了照顾克利弗,就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吗?
历经半生对心灵困惑的冥想和探求之后,路易斯·桑切斯就像其它怀有同一信念的兄弟们一样,能绕过千头万绪的道德迷宫,迅速找到决断的依据。所有的天主教徒都必须虔诚;但是作为一个耶稣会士,他还必须敏锐而果断。
“谢谢,”他对切特克撒说,声音中稍微带一点颤抖,“能到您的家中拜访,我感到非常荣幸。”
第三章
(某人的声音)“克利弗,克利弗?醒醒,你这个大笨蛋!克利弗,你到底怎么了?”
克利弗呻吟着悠悠醒转,试图翻过身来。刚动了一下身子,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轻轻摇晃,令人头晕目眩。他在发烧,嘴里仿佛塞满了燃烧的沥青。
“克利弗,快出来。是我──安格朗斯基。神父去哪儿了,出什么事了?你怎么没跟我们说过?嘿,别往外,你会──”
警告来得太晚了,克利弗一点也没有想到。他一直在沉睡,对周围的时间和空间没有一点概念。喋喋不休的话语声中,他的身体在痛苦地痉挛扭动,最后吊床终于经不住他的折腾,钩子滑脱了,把他扔在地上。
这一下把他摔得七荤八素,他的右肩重重着地,但他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他的脚,仿佛也已经不是身体的一部分,还高高地挂在吊床上,拧在吊床的网眼里。
“到底是──”
一阵短促清脆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就像熟透的栗子掉落在房顶上,然后耳边又是一声轰响,好像是什么东西掉落在他脑袋边上。
“克利弗,你生病了吗?嘿,先别动,我来把你的靴子脱了。迈克──迈克,你能把灯点着吗?这儿有点麻烦。”
过了片刻,黄色的灯光从墙壁中倾泻出来,然后是燃罩明亮的白光。克利弗挣扎着举起一只胳膊,挡在自己的面前,不过这个动作对他可没有什么好处:他很快就觉得疲惫不堪。安格朗斯基那张和善的胖脸露出焦虑的神色,悬在他的头顶,就像一只悬浮的气球。他看不见米歇里斯的影子,不过此时对他而言,着也不算什么坏事。安格朗斯基的出现已经够奇怪的了,他们本不该在这里的。
“怎么……见鬼……”他说。随着这个几个含糊的单词,他的两个嘴角又都裂开了,一看就让人知道他疼痛不堪。他这才明白过来,在昏睡的时候,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沉睡了多久。
安格朗斯基好像能听懂他这有头没尾的问题。“我们从湖区来,坐直升机,”他说,“你们家里这边一直没消息,我们感到很不安,所以决定靠自己的力量回来,而不是预定正常航班,免得把自己的行动完全交到锂西亚人手里──以防回来路上发生什么不测──”
“别跟他唠叨了,”米歇里斯突然奇迹般地出现在门口,“他生病了,你看不出来吗?生病虽然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但幸好也只是生病,不是什么跟锂西亚人有关的麻烦。”
这个四肢瘦长、长下巴的化学家帮着安格朗斯基把克利弗扶了起来。克利弗强忍着痛苦,张开嘴,试图说些什么。不过除了几声嘶哑的咕哝,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住嘴吧。”米歇里斯善意地制止了他,“咱们得把他抬回床上去。我想知道神父去哪儿了?他是我们当中唯一会看病的。”
“我敢打赌他已经死了,”安格朗斯基突然叫道,眼里闪烁着警觉的光芒,“要是能在这儿的话,他一定会在的。这病肯定传染,迈克。”
“我没带拳套来,”米歇里斯没理他,只是冷冷地说,“克利弗,躺好,要不然我就揍你。安格朗斯基,你好像把他的水瓶踢翻了;最好再去倒点过来,他需要水。还有,你在看看神父有没有在实验室里留什么东西,比如药片之类。”
安格朗斯基走了出去,急得快发疯了。米歇里斯也一样,他同样不在克利弗的视野之内。克利弗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疼痛,再次张开了嘴。
“迈克。”
米歇里斯马上出现在他面前。他的拇指和食指之间夹着一个棉球,湿漉漉的,浸着什么溶液。他用这个棉球轻轻地把克利弗的嘴唇和下巴擦干净。
“放松点。安格朗斯基去给你拿水去了。过一会儿你就能说话了,别着急。”
克利弗放松了些。他可以完全信任米歇里斯。像个初生的婴儿一样躺在这里,还有人替自己擦嘴,这对克利弗而言完全是一种莫大的屈辱,已经超出了他的忍受范围。他能感到两行愤怒的泪水无助地沿着鼻梁两侧滑落。米歇里斯马上伸手,替他擦去泪水。
安格朗斯基回来了,他不安地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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