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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的头颅-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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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个时候,平敦盛突然从这个奇异的梦中惊醒了,自言自语地说着,樱花已经谢了。他满头大汗,坐在铺席上,大大的眼睛在黑暗中摸索。终于,他爬了起来,轻轻地拉开了门,走在昏暗的长廊里。他的眼睛终于适应了长廊里的光线,两边装饰着华丽的图画和盔甲,还有一面面锦缎丝帛。突然从一间巨大的拉门里,他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于是他悄悄地走了进去。  
  在那间供奉着平家祖宗灵位的宫殿般庄严的大房间里,闪着幽暗的烛光,平敦盛看见了三个人,一个站着的是父亲,另一个跪着的女人几乎一丝不挂,用长长的头发掩着脸,还有一个青年男子也跪着,敦盛不认识他,但从那衣冠可以看出是个贵族子弟。父亲从腰间抽出了剑,高高举起,一剑砍下了那青年男子的人头,那人头在光滑的地板上滚动着,一直滚到敦盛的脚下。敦盛吓得脸色苍白,躲在黑暗的角落里不敢发出一点声息,他看着那人头,人头也在看着他,那人的脸很白,也很漂亮,描着蝉眉,嘴唇上也好象涂过什么。人头的眼睛大睁着,嘴巴也半开半闭,仿佛是在作诗的样子,敦盛大着胆子轻轻地尝试把手伸到了人头上,他不太走运,手指上沾到了血,一股滑腻湿润的感觉沁入他的皮肤,他又悄悄地把手指靠近自己的鼻子闻了闻,他居然闻到了一种母亲头发里特有的气味。  
  他又抬起了头,看见女人把脸露了出来,虽是素面朝天,但依然很美,令平敦盛吃惊的是,这是他母亲的脸。年轻的母亲跪在地上,一览无余地露出饱满的身体,皮肤在闪烁不定的烛光下发出刺眼的光泽。忽然,他看到母亲的脖子上多了一根白色的东西,既柔软又坚韧,那种白色就和早春的雪一样,晶莹剔透,似乎是透明的。那白色的东西渐渐有了些皱纹,现在敦盛看出来这是一匹白绫,是和泉国专门派人进贡的上好的白绫。  
  缠在母亲脖子上的白绫越来越紧了,父亲正站在母亲的身后用力的拽着白绫的两端。母亲的脸还是那么美,虽然脖子上致命的白绫正深深地陷入她的喉咙,而这匹白绫却是母亲最喜欢的。她的眼睛越来越大,大地超乎了常人,终于,她的眼睛看到了黑暗隐藏的儿子。儿子也发现了母亲的眼睛正注视自己,但他却保持了沉默。而母亲想要对儿子说什么,却被白绫勒住气管什么都说不出。忽然母亲的眼睛定住了,象是进入了某个美妙幸福的境界,她快乐地笑了起来,嘴角带着一丝暧昧。当她快乐到了极致时,她的心脏也停止了跳动。那匹美丽的白绫也渐渐地软了下来,象一条白蛇那样滑落在母亲丰满的腹部。  
  敦盛看着母亲的身体软倒在地上,长长的黑发再次掩盖了她雪白的躯体,象一块巨大的黑色丝绸,他觉得母亲正在丝绸下熟睡着呢。只有刺眼的白绫从母亲的身体下露出来,敦盛突然觉得那白绫会突然飞起来,象白蛇似地缠在自己的脖子上。  
  父亲抱起了母亲的身体,他打开了另一扇门,门外是一片幽静的庭院,月光洒在母亲的黑发上,就象一条黑色的瀑布。在庭院的中央,有一棵古老的樱花树,父亲在树下掘了一个大坑,然后把母亲扔了进去,再把泥土覆上,就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黑暗中隐藏的平敦盛,张大了眼睛,默默地记下了这一切。   
五 
  熊谷直实打量着眼前的平家少年,忽然发现少年的腰间别着一支笛子,在人人腰间佩剑的时代居然有人佩笛,这令直实很困惑。  
  你会吹笛子?  
  少年点了点头。然后少年从腰间拔出了笛子,又细又长的笛子,一端刻着一些汉字,甚至还煞有介事地贴着笛膜。笛子的表面很光滑,在阳光下,那种反光就象一把短剑。  
  这支笛子叫“小枝”,少年突然主动说话了,只是声音还带着女孩般的颤抖。  
  小枝?直实的心头忽然被什么牵动了。  
  小枝——小枝——小——枝——    
六 
  小枝在黑暗中的脸忽然清晰了起来,她爬在二十岁的熊谷直实的身上,脸向下,明亮的眼睛让他渐渐清醒了起来。但他还是不能动弹,任由小枝的手在自己的身上摸着,直实能感觉到她的手很小巧细致,不象通常村妇的手。那双手象某种有着光滑皮毛的小动物游走着,直实感到那手似乎能穿过皮肤,摸着自己的五脏六肺,暖暖地,于是,他的身体又从寒冷的地狱回到了人间。他终于伸出了手,紧紧地抓住了小枝的手,并死死地摁在自己的心口。那双暖暖的手虽然突然象小动物受惊一样一个劲地颤抖抽动着,但在直实大大的手掌里却仿佛是跌进了陷阱。他睁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小枝大大的眸子在闪烁,他的力量终于又回来了,直实一个翻身,把小枝完全压在了身下。  
  忽然一阵马蹄声从战场上传来,直实又坠入了黑暗中。  
  有火,有火在自己的身边燃起,一团温暖的炉火,仿佛能使冬眠的蛇从冰雪中醒来。直实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当他睁开眼,却真的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子躺在了他身边,他不认识这个女子,他只是在潜意识里叫着这个女人的名字,这只是他的一种毫无根据的猜测,或者说仅仅是他希望如此而已。于是他在女子的耳边轻声地说着,小枝——小——枝——我的小枝。  
  那个他想象中的小枝终于睁开了眼睛,大大的眸子闪了闪,然后她站起来说,为什么叫我小枝?  
  你就是小枝。  
  忽然她笑了起来,是不是所有的女人在你嘴里都叫小枝?那我就叫小枝了。  
  是你救了我?  
  你说呢?小枝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难以说清楚的东西。  
  要我怎么报答你?  
  我要你娶我。  
  直实的身体从寒冷中完全复苏了,此刻他居然感到了浑身发热,后背心渗出了汗丝,他紧紧地抓住了小枝的双肩说,有没有米酒?  
  茅屋外下起了大雪。    
七 
  你就是平家从五位下的“无官大夫”?  
  是的,我的首级一定很值钱吧?  
  你还是个孩子。  
  我不是孩子了。平敦盛说这话的时候突然变得非常凶猛,大睁着眼睛,苍白的两颊突然绯红了起来,就象是喝醉酒的艺伎。    
八 
  藤原家的高墙边,开着一个小门,平敦盛坐着槟榔牛车来到了门前,夏日京都的街头,艳阳高照,没有一个行人,他看了看四周,然后推开虚掩的门,悄悄地走了进去。  
  没有人,只有永不疲倦的蝉鸣在耳畔响起,他在树荫下穿过幽深的花园,最后拉开那扇房门,走进了昏暗的走廊,在走廊的尽头,他停了下来。他先屏息听听里面的声音,然后整了整衣冠,他的心口在剧烈地跳动着,耳根也红了。他深呼吸了几口,刚要说话的时候,门突然被拉开了,一个瘦长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从房里透过来的光线从那人身体的四周洒到敦盛的脸上。背着光,看不清那男人的脸,男人看见他,向他微微鞠了个躬就走了出去。  
  敦盛走进房里,他看到这房间非常大,有十几铺席,被屏风分成了好几块。他绕过两个屏风,见到了一道帘子,隔着珠帘,他依稀看到里面有个女人的身体。他觉得隔着帘子就象是隔着一层水,于是帘子后面的女人动作就象极了一条鱼,扭动着尾巴的锦鲤鱼。  
  突然那条鱼说话了,进来吧,我穿好衣服了。  
  平敦盛抑制住自己的粗重的呼吸,轻手轻脚地撩起帘子走了进去。藤原家的小姐正跪坐在席子上,她穿了一件粉红色的和服,领口很低,露出了一截白白的脖子。而她的脸上,看得出本来是化了很浓的妆的,而现在许多脂粉都落掉了,浓重的口红现在有些模糊,额头甚至出现了汗渍。  
  你来啦?过来,靠近一些,让我看清你。  
  敦盛却一步都不敢迈动。他低下了头,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觉得有一股气吹到了脸上,暖暖的,让他的毛细孔膨胀了开来。接着,他闻到了那股脂粉味,就象母亲趁着父亲不在家而去接待年轻的客人时候常有的气味。他还是不敢抬起头,视线里只有那粉红色的和服所反射出的丝绸光泽,光滑而柔软,象一汪红色的泉水。  
  你几岁了?那种气息继续灌进了他的衣领里,溜进他的胸膛,象一双纤手抚摸着他的皮肤。  
  十五岁了。他回答。  
  哦,我比你大一岁。  
  房间里的光线忽然明亮了一些,他的视线上移到了她的那截白白的脖子。  
  说话啊,把头抬起来。小姐伸出手托起了敦盛的下巴,直盯着他的眼睛,象要把他给吃了似的,他们象是在对峙,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神又柔和了下来,轻轻地说。  
  我明天就要出嫁了。要嫁给陆奥守的公子,明天一早就动身,去那遥远的北国。  
  陆奥很远吗?  
  很远,也许我永远都回不了京都了。  
  她的声音突然停顿了,平敦盛仿佛看到藤原家的小姐的眼角正涌出了什么液体。  
  呵呵。她突然又笑了起来,嘴角上荡漾着一种让敦盛害怕的东西。知道吗?你是个漂亮的少年,只可惜,你的眼睛是灰色的。  
  敦盛不明白,他眨了眨眼睛。  
  灰色的眼睛,短促的生命啊。小姐忽然吟起了什么古代的诗。  
  我会很长命的,我知道,我会活到90岁,我会为陆奥守的公子生七个孩子,同时为别的男人生更多的孩子。呵呵,我会长命的,我会留着长长的白发,在冰天雪地的陆奥北国,回想着京都的夏天,回想今天,回想短命的你。  
  忽然她的双手抱住了他的脸,殷红的嘴唇象吃人的野兽般堵在了他的嘴巴上。敦盛的眼睛里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有小姐的睫毛。他开始感到了恐惧,浑身发着抖,伸手去推,却被死死的抱住了,看上去就象是在做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终于,他一把推开了藤原家的小姐,手忙脚乱地跑了出去,身后传来小姐放浪的笑声。那笑声在长长的走廊里回荡着,余音绕梁。  
九 
  熊谷直实把视线从敦盛的脸上挪开,看了看天空,阳光越来越强烈,似乎变成了红色。忽然他听到了笛子的声音,低下头,原来平敦盛坐在地上吹起了“小枝”。  
  笛子是一种有魔力的乐器,它所具有的穿透力令人吃惊。直实相信,在遥远的海上,那些战船里的士兵也会听到这声音的。 
十 
  今天我看到源家的军队了。  
  你别去。  
  我已经在你这里住了整整一年了。  
  一年太少,我要你在这里住一百年。  
  我是源家的武士。忽然直实站了起来,一股风吹进了茅屋,小枝打起了哆嗦。  
  小枝一把抱住了他的腿。我不让你走,我不会让你走的。  
  放开。  
  啊。熊谷直实突然感到腿上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他忍不住叫了起来。他低下头,看见小枝正抱着他的腿向他微笑着,只是小枝的嘴里全是鲜血。他明白了,是小枝用牙齿咬伤了自己。他倒了下来,喘着气,忍着伤痛。小枝爬到他身上来了,吃吃地笑着,露出了满是血的牙齿。直实居然也笑了,然后一把将小枝的身体揽入怀中。那个鲜活滚烫的身体在自己怀中颤抖着,他也似乎忘却了痛苦,只有腿上那牙齿咬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流着血,铺席被血染红了一大块。  
  炉火熊熊。  
  又是一个让小枝沉醉的夜晚。  
  当炉火熄灭,清晨的阳光透过林间的枝桠抵达小枝的脸庞时,她睁开了眼睛。摸了摸旁边,什么都没有,她坐了起来,赤条条的身体象个古老传说里的女妖。茅屋里只有她自己,小枝叫了起来,直实,直实。  
  她没来得及穿衣服,一把推开了门,门外积着厚厚的雪,她雪白的身体和这白雪的世界合而为一,仿佛是只冬天寻找食物的白兔。她就这么光着身体在雪地里奔跑着,寻找着她要寻找的人。  
  直实,你在哪里?  
十一 
  熊谷直实静静地听着敦盛吹笛子,手心里沁出了一些汗珠。  
  平敦盛盘着腿坐在沙滩上,运足了全身所有的气息注入笛孔。渐渐地他的脸开始涨红了,直到一曲终了。  
  他把笛子从唇边放下,然后再仔细地看了看,接着一扬手,把笛子向大海抛去。  
  “小枝”在空中划出了一个优美的弧线,最后落在了海水的泡沫中,一个浪头卷来,笛子被缓缓地带向大海的深处。  
十二 
  樱花又开了。  
  就在那个庭院里,那棵古老的樱树,也许已经有几百岁了。别人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年的樱花开得比往年的要漂亮许多,从来没有如此美丽的樱花能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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