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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与昼-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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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聋了,不光聋了,还瞎了,是从这个世界消失了。而在另一个世界里,他被冻得发抖。他眼前突然浮现出昨天夜里的梦了。
  “你不去我去。我下午和你离婚,上午也要先和她们出出这口气。”
  赵世芬猛一拉门出去了。
  春平和平平站在打开门的“库房”里。这里尘封土蔽地堆着一些破旧什物,靠门口放着几辆自行车。房子左右对称各有一扇木门,左扇门通的是春平住房,右扇门通的是卫华住房。原来西厢房就是这样套着的三间,后来因为人多住不开,才把两边门钉死,当中这间成了库房,两边两间又各自开了门成为单间。
  “要说吧,这些东西也没太大用,可搬出去就没地方放。还有,下雨了,大家自行车怕没个地方放。”黄平平打量着屋里,考虑道,“不过再想想办法,也许能腾出来。”
  “我也实在不愿张这个嘴。”春平困难地解释道,“四个人挤在一间屋里,大海、小海做作业只好趴在床上。我只是这样提提,暂时住一两年行不行?你和大家再商量商量吧,千万不要勉强。”
  ……“你就不能张这个嘴和她们提出来?你看咱们四个人挤成什么样了?”曾立波指着连挪脚都困难的房间对妻子说,“库房空着也是空着,咱们不能先要过来住?”
  “弟弟妹妹也都住得挺挤的,我怎么好提?”春平说。
  “挤也有个轻重比较嘛,他们有人是一人住一间——像小华,有人是两人住一间——像冬平和夏平,最多的就是卫华和秋平他们,也不过是一家三口住一间嘛,咱们是四个人,孩子又都大了。”
  “这怕不好提。夏平、冬平、小华他们都还没结婚,要是他们结婚……”
  “结婚他们可以到自己单位去申请住房嘛。”
  “还是咱们去申请住房吧。”
  “原来我说找房子搬出去,那次正好有机会,你说不搬,怕这个大家散了,说你母亲不让散。”
  “我现在想好了,慢慢弟妹都结婚了,这个院早晚住不下。咱们还是搬出去,我可以常常过来看看。”
  “现在让我一下到哪儿去找房子?我连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
  “咱们这个家你多少也得分点心管一管哪。”
  “你又来这一套。不说了,不说了。”曾立波烦躁地连连摆手,又埋头到满桌的图纸和书籍中去了……
  “大姐,让我想想再告诉你。”黄平平笑道。
  “实在不行就算了,别又闹一场风波,啊?”春平慢声细气地叮嘱道。
  两个人的话一下止住了。赵世芬出现在门口。
  她一眼就把屋里的情景看了个明白,脸上随即堆出笑:“哟,平平,你在这儿,我正想找你商量个事呢。你们还有事吗?你们要有事,我就等会儿再找你,你们要没事,我这就和你说。”她像是舞台表演,一股子热乎劲儿。
  “我们没什么事,你有事说吧。”黄平平说。
  “要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肯定想不到。我是说这间库房不是空着吗,能不能把它利用起来。你哥给职工学校讲课,每天回来备课要清静,小薇呢又小,不像大姐你们家的大海、小海那样大了懂事,成天闹,卫华实在没法办,我又脾气暴,性子急,见不得家里乱,成天要收拾,老是和你哥因为这事吵。我是想,这库房空着也是白空着,干脆腾出来,我们住上算了。脏点乱点,我们自己收拾,不麻烦大伙儿。大姐您看呢?像您和大姐夫都是工程师,又是搞建筑的,想找住房没困难,说不定哪天就搬走了,卫华有啥本事?再说,他是家里的长子,搬出去住也说不过去,他应该孝顺,守着父亲。这房子的事,他又不愿张嘴,我更不想张嘴,可总不是事啊。今天我算说出来了。平平你当家,大姐也在,大姐,这家到底您还顶半个家长,您看这样行不行?”赵世芬的话遮天盖地说了一片,最后绕到春平这儿,使当大姐的十分难堪,不知所措。
  “行……行吧……”春平的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
  黄平平对这位嫂子的心眼看得很清楚:刚才她肯定听见自己和大姐的对话了。
  “嫂子,大姐刚才正好也对我说起库房的事。”她笑了笑把话挑明,免得大姐的嘴被堵住,也免得赵世芬一下把这件事搞成既成事实,“他们也想住。”
  “哟,大姐,你们也想住呀?”赵世芬故作惊讶,“那……”
  “那还是你们住吧,只要能腾开。”春平说。
  “那哪能啊,那不成了我们和大姐争房子了?还是先尽你们住吧,您是大姐……”
  “大姐他们确实挺挤的,两个人回来都要加班工作,大海、小海又大了。”黄平平在一旁说。
  “还是让卫华和世芬他们住吧。”春平说。
  “大姐,那可真有点说不过去了。您真是个大姐姐,啥事都让着别人,那我回去和卫华说说,说是您一定要让我们住——卫华啥事都是听您的——看看他怎么说?”赵世芬嘴上拖腔拿调地说着,心里却在恨恨地骂着平平:哼,还看不出你在向着谁?
  黄平平从心里厌恶这位嫂子,太会来事儿了。这个家有她搅和,没个安宁。她不想让赵世芬得逞。“那我和你一块儿去,”她亲热地挽住赵世芬的胳膊说道,“大哥肯定要让大姐的,没错儿。对了,我差点忘了,嫂子,我还要跟你借个鸡蛋呢。”
  好个黄平平。赵世芬几年来第一次觉出这位小姑子的厉害了,这是不显山不显水的厉害。如果不打败这个对手,她今后在这个小院里才活不出头来呢。
  早晨的混乱告一段落,开早饭了。稀饭、馒头、咸菜。人们纷纷拿着碗到厨房盛了饭,各回各屋去吃了。听见东西南北各屋内一片碗筷响。
  黄公愚慢慢喝着他那碗枣粥,吃着他那个荷包蛋。吃饭时要心安神定,慢慢悠悠,这是他的养身之道。但今天,他是外安内不安,翻来覆去想着上午要在家中召集的会议。
  秋平和梁志祥,一个在给女儿玲玲把稀饭吹凉,一个在给女儿剥酱油蛋。在他们的桌上,除了厨房拿来的“大众饭菜”外,还放着几个瓶瓶罐罐。“南味腐乳”、“郫县豆瓣辣酱”、“京酱八宝菜”。各屋都如此,在“大众饭菜”的基础上,各备自家小菜,以资提高。
  春平拿着一罐猪油、几个鸡蛋到厨房来了,正碰见平平。她抬了抬拿猪油罐的手,说道:“平平,我煎几个荷包蛋,不用大灶上的油。”
  平平笑了笑:“你煎吧。”
  不准用大灶油做各屋的小灶菜,这是早就有的规定。在此之前,各屋都拿着鸡蛋来炒来煎,以补大灶饭菜的营养及味道之不足,及至此规一定,大家便都煮鸡蛋泡酱油了。酱油蛋这一黄家特产也由此而生。这个大家庭的生活问题是够复杂的,要把它管好,也不那么容易,需要多方面的才能:企业家的才能,经济学家的才能,系统工程学家的才能,大概还需要点政治家的才能——她想到刚才处理赵世芬“巧取豪夺”库房时自己表现出的机智和手腕,不由得漾出一笑。不管怎么样,房子最终没让赵世芬抢过去,算是暂时搁下,“再商量商量”。
  春平刚走,赵世芬也拿着四五个鸡蛋来了:“平平,从今天起让用油炒鸡蛋了?”
  “没有。”
  “那大姐她们怎么炒了?”
  “噢,她们自己拿的油。”
  赵世芬看了平平一眼,无声地哼了一下,转身一甩头发迈着掠地生风的步子走了。我不是好欺负的。软的,硬的,啥世面我都见过。我谁也不怕。你们要对我好,没事;斜眼看我,谁也甭想好活。咱们斗着看。黄平平从赵世芬那带着气的步子中读到了她的内心独白,心中笑了笑,人怎么都这么大火气?
  她从来没那么大火气。她要去看看冬平。昨天晚饭没吃,今天早饭还不吃?
  恰在这时,冬平挽着头发趿拉着拖鞋,没精打采地来了。
  “四姐,你洗脸了吗?”平平问道。
  “擦了一把。”冬平头也没抬随便说了一句,就进了厨房。
  好了,她管家后的第一顿饭总算开齐了。黄平平略松一口气,对从一早忙到现在还没停脚的祁阿姨说道:“阿姨,您也吃饭吧,别忙乎了。”然后,她自己也盛了一碗稀饭,一边喝,一边准备到各屋转一圈,通知一下。
  早饭后,她要召开一个全体家庭成员会。
  第六章
  李向南转身下楼了,门早已关上,小莉还凝视着门口方向,目光竟然有些发呆。
  呆什么?她才不会这样傻愣神呢。她不服气地一甩短发,一切错乱思绪便都甩到脑后去了。她还要按既定的计划行动。她从不使注意力内向,自我烦恼。她的目光从来是审视别人的。她要在行动中推进思维,在行动中思想,绝不原地回味和咀嚼。
  她刚要往外走,母亲提着公文包回来了。一张不太高兴的脸。“莉,”景立贞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装束,“刚才下楼的那个人是谁,是来咱们家的吗?”
  “是找爸爸的。”
  “谁呀?”
  “我们古陵县的县委书记。”
  “他就是李向南?”
  “是。”
  “我说怎么有点奇怪,他迎面看见我,像认识我,又像不认识我,想打招呼又犹豫了一下。他过去来过咱们家?”
  “没有。”小莉笑了,“他没见过你,可见过你的照片啊,我刚才让他看我小时候的照片了。”
  景立贞不快地说:“你就这么随便?”
  “看看照片有什么。”
  “莉,”景立贞看着女儿,目光中露出一丝严厉,“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小莉眨了眨眼,一时有些发懵。妈妈怎么会知道的呢?
  “你叔叔从古陵来信了。”景立贞说。
  “他说什么?”小莉一下有些恼了。这位在古陵当县长的叔叔也真是多管闲事。
  “莉,你对李向南很主动,可李向南对你很傲慢是吗?”
  “我就是主动了怎么啦?”小莉更恼了。
  “李向南这个人不是不怎么样吗,你昨晚不是还和你爸爸讲他狂妄、头脑复杂吗?”
  “昨天说是昨天说,今天没说。”
  “莉,这事我可不能不管,看着你上当。”
  “我这么大了,谁上谁的当啊。狂妄点,复杂点,也没什么不好。妈,你别挡着,我还出去有事呢。”
  “你是不是要去找他?”
  “是又怎么了?”小莉撅着嘴。
  “别的事我可以不管,这事我要管。”景立贞放下脸来,“我不能让我的女儿被别人玩弄感情。”
  “妈,我不想听你说,你起开嘛。”小莉激恼地要往外走。
  有人摁门铃,小莉上去打开门就往外走。景立贞不好再拦女儿。站在门口的是儿子顾晓鹰,身后还跟着一个娇小妩媚的姑娘。她是舞蹈演员康小娜。
  康小娜打扮好了,丢下床上乱摊的一堆衣裳要往外走。
  她的家是大杂院角的一间小平房,泥地面,斑驳的墙,一扇临街的小方窗,一床,一炕,一个老式的红漆橱柜,一张老式红漆方桌,简陋晦暗。她穿着一件半纱状的淡蓝色连衣裙,抖着一肩波浪式的鬈发,穿着高跟凉鞋咯噔噔往外走时,照例体会到一种每次出家门时都有的感觉:她像从烂泥窝中脱胎换毛飞出去的一只金凤凰。
  一出家门就开阔了,一出家门她就光彩四射了。一到舞台上,她就是一个牵动人们目光的舞蹈演员,她就活泼快乐、充满了朝气。在家里,她只是一个靠给街道工厂粘相角挣钱谋生的老妇女的孝顺的独生女儿。
  “小娜,又上哪儿啊,大礼拜天的也不在家歇歇?”母亲正盘腿坐在炕上粘相角,身前堆满了粘好的和没粘好的相角,她抬眼望着穿戴漂亮的女儿。
  “我回团里有点事,”康小娜随口撒了个谎,“菜我给您择了,洗了,水缸也提满了。”她指了一下墙角的水缸。
  “你也不吃点早点走?”做母亲的嘴里说着,并没有停止单调的操作:用舌头舔湿一下相角的胶水,然后把一条玻璃纸贴在上面。
  “我不想吃,不饿。妈,您怎么又用舌头舔哪,没告诉您那样不卫生吗?您蘸点水行不行,不是给您找下海绵了吗?”女儿生气地嗔责着母亲。
  “那不如这得劲儿……你吃点东西再出去吧,啊?”
  “我不饿。”康小娜说着涌上来一阵恶心,她捂着心口蹲下身朝痰盂里呕吐起来。
  “你怎么老是吐啊?”母亲停住手中的活儿担心地瞧瞧女儿,“这阵你脸色咋这么不好,是不是得肝炎了?”
  “不要紧,我这两天有点犯胃酸。”康小娜说着站起来。
  她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她很镇定,理了理裙子,往上挎了挎紫红色小皮包,就要往外走。她今天要以女人最大的勇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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