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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知识获得解放-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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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普尔:对天王星的观察表明与由牛顿的理论得出的预言有某些轻微的不符。后来英国的亚当斯'Adams'和法国的勒威耶[Leverrier]指出,这些明显的不符能够以存在一颗尚未观察到的外行星的设想为根据而得到说明。两人都计算了这颗未知行星的位置,它旋即被柏林的伽勒「Galle]发现。我认为这是人类曾取得的智力成就的最惊人、最令人信服的成功,尽管必须承认自那以来类似的成功预言已不鲜见。无论如何,在这次伟大的成功之后,很少有人怀疑牛顿理论的正确性。通常的观点是,它是通过以观察为基础的归纳推理而确立的。但现在爱因斯坦提出了一种竞争的理论。关于这种新理论的优点,人们当时的看法大相径庭,现在仍然不同:一些物理学家由于种种原因仍然坚持牛顿的理论。
马吉:您赞成哪一种?
波普尔:我认为爱因斯坦的理论胜过牛顿的理论;但这确实不是我的要点。
马吉:哪个是……?
波普尔:那就是,可宣称其支持牛顿理论的所有观察证据,也可以宣称其支持爱因斯坦的迥然不同的理论。这确定地表明,当我们认为可以说牛顿的理论是根据证据确立的或通过归纳证明的时,我们完全是错误的。它进一步表明没有任何理论可宣称是通过归纳确立的。因为在理论与观察证据之间,不会有比我们就牛顿的理论而言所拥有的更令人难忘的一致了。倘若连这都不能通过归纳确立理论,那么显然无论什么都做不到这一点。
马吉:那就是您放弃归纳理论的原因吗?
波普尔:是的,在根本上,逻辑情境极其简单。无论多少对白天鹅的观察都不能确立所有天鹅皆为白色的理论:对黑天鹅的第一次观察就可以驳倒它。由于牛顿理论十分详细预告的非常精细的量度,对这种理论的观察上的支持当然令人难忘得多。但是第一次真正的不符就可以驳倒它。
马吉:当然,这样的不符确实出现了——与水星有关,除非我说错了。
波普尔:是的,但是这种不符极小,也许可以(如迪克[Dicke」所指出的)在牛顿的理论之内加以解释。我的观点不是牛顿的理论已被驳倒,或者它明确地被爱因斯坦的理论所取代;而是由于爱因斯坦提出了他的竞争的理论,我们了解到,甚至最伟大的预言性成功,甚至最严格的检验,也不能通过归纳确立一种理论。这意味着我们的科学观的决定性的改变;它意味着我们对科学知识的看法是错误的;科学理论总是假设的;甚至对最确定的科学理论来说,也总有可能被更好的理论所取代。我们所能说的只是,更好的理论必须包含任何成功的、久经考验的先前理论作为近似理论。这样它也会解释它所取代的先前理论何以成功的原因。
马吉:那么,您可以概括一下您得出的新的科学观吗?
波普尔:首先,不可把任何一种科学理论看作明确地确立或被证明了的。其次,科学的确定性(或盖然性)随反复的观察或实验的数量而增加的观点有根本性的错误。相反,观察与实验所起的作用仅仅是检验的作用而已。这些检验越是严格,就越是重要。例如,海王星的发现曾是极严格的检验。然而它并不确立牛顿的理论。这一切使我把对理论的科学检验描述为对那种理论的尝试性反驳。一种理论只要经得起检验——只要抵御住我们驳倒它的尝试,就是成功的。倘若它被驳倒,就产生了对一种新的说明性理论的需要,这种新理论必须既解释先前理论的成功,又说明它的不成功。
马吉:如果我们不能发现被驳倒的先前理论的令人满意的继承理论,会出现什么情况呢?
波普尔:那样,我们当然会继续使用旧的被驳倒的理论,直至发现了更好的理论为止;但在使用它时应当心中有数,这种理论有些错误。会有一个未决的问题,我们应当事先知道一种新理论要被看作对这个未决问题的令人感兴趣的解决办法所必须满足的最低条件。
马吉:当然,您是用解决问题的逻辑「the logic of problem… solving」与传统经验哲学进行伟大的决裂。现在我可以扼要重述这一点吗?从培根[Bacon]起,关于知识进步方式的正统观点是这样的,科学家们通过观察与实验积累数据,直至某些普遍特征开始显现出来,他们根据这些普遍特征做出假设。然后试图通过进一步的观察和实验来证实这些假设。如果尝试成功,这种假设就被确认为定律——瞧,另一个自然的奥秘被揭开了。这种通过由观察的实例进行归纳而得出定律的宣称,其过程就是所谓的归纳法。您对这个问题的观点是完全不同的。您宣布没有归纳法之物这一惊人的学说。您说,这种观念并不描述科学家的实际所为,它也不是他们的所为的理论基础。
波普尔:是的,我的观点过去不同于此,现在也不同于此。按照我的观点,动物和人生来就具有许多直觉知识——对种种境况做出反应的许多方式,许多期待。新生儿期待被人喂哺和照料。他的期待,他的先天的假设知识,可能落空。若是这样,他就会死亡,除非他设法以某种方式解决自己的问题。我们的先天知识可能落空的事实表明,甚至这种先天知识也仅仅是假设的。而且,按照我的观点,我们不是通过观察,或者通过联想,而是通过试图解决问题来学习的。每当我们的猜想或者期待失败,就出现了一个问题。我们试图通过修改我们的猜想来解决我们的问题。这些新的尝试性的猜想是我们的风向试探气球——我们的尝试性解决办法。解决办法、新的行为、新的猜想、新的理论可能奏效,或者也许失败。因此,我们是通过试错法「trial and error]来学习的;更确切地说,通过尝试性解决办法,通过淘汰它们,如果它们结果是错误的话。如H。S。詹宁斯[H.S Jennings]于1910年所表明的那样,甚至阿米巴也使用这种方法。
马吉:但是——如您本人在某处曾指出的那样——它被阿米巴使用时和被爱因斯坦使用时并不完全相同。
波普尔:你说得十分正确:有一种很重要的区别。是这样的。在近代科学出现前的水平上,我们讨厌我们也许是错误的这种观念。因此,只要可能,就固执地坚持我们的猜想。在科学的水平上,我们有意地寻找我们的错误,寻找我们的差错。这是件了不起的事情:我们自觉地进行批评以便发现我们的差错。因此,在近代科学出现前的水平上,我们自己常常因我们的错误理论而被毁灭,被消灭;我们因我们的错误理论而灭亡。在科学的水平上,我们有意地试图淘汰我们的错误理论——我们试图让我们的错误理论代替我们消亡。这是淘汰错误式的批评方法。它是科学的方法。它以我们能够批评地看待我们的理论为前提——把它们看作我们自身之外的事物。它们不再是我们的主观信念——它们是我们的客观猜想。
因此,科学的概貌就是:我们选择某个有趣的问题。我们提出一种大胆的理论作为尝试性解决办法。我们尽最大努力批评这种理论,这意味着我们试图驳倒它。如果成功地驳倒了它,那么我们就试图提出一种新的理论,我们又会对它进行批评;如此等等。这样,即使我们没有成功地提出一种令人满意的理论,也会了解到许多东西:会了解到关于这个问题的一些情况,我们将知道它的困难所在。全部过程可用下面的话概括:大胆的猜想,被包括严格检验在内的严格批评所控制。批评是尝试性的反驳,检验也是如此。
马吉:观察与实验只是作为第二个步骤起作用?
波普尔:按照我的观点,观察与实验实质上是检验我们理论的方式。因此可以认为它们属于对理论的批评性讨论。
马吉:从您的观点看,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们从不真正知道任何东西——只有不同程度的不确定性……
波普尔:“知识”与“确定性”有种种不同的意义。有很严格的意义上的“我知道”,可以这样描述:“我知道”意味着,“我相信,而且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即,我不可能是错误的。”当你提出在这种意义上我们从不知道时,你是正确的:总是有错误的可能。但是我认为这是无价值的,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主观意义上的知识与客观意义上的知识的区分。
马吉:或许您最好解释一下这个区分。
波普尔:主观意义上的知识由以某些方式行动的、或者相信某些事物的、或者说某些话的倾向构成。我的知识由我的倾向构成,你的知识由你的倾向构成。客观意义上的知识由口头的或写出的或印出的陈述构成——在某些场合例如在科学刊物中出现的陈述或理论。牛顿的理论或者爱因斯坦的理论就是客观意义上的知识的例子。牛顿写下他的理论或讨论它,这种倾向是主观或个人意义上的知识的例子。他一旦用语言系统阐述他的思想并写下它们,也有客观意义上的知识。这两种知识都是不确定的,或者猜想的或者假设的。
马吉:但是,在我头脑中的知识与写下的同样的知识之间在逻辑状况上真的有那么严重的差异吗?
波普尔:是的。用语言表达我们的思想,或者更好一些,把它们写下来,是大不相同的。因为这样它们就成为可批评的了。在这之前,它们是我们自身的一部分。我们也许有怀疑。但是我们不能以批评一个用语言系统阐述的命题,或者更好一些,写下的报告那样的方式批评它们。因此,“知识”至少有一种重要的意义——“提交批评的用语言系统阐述的理论”的意义。这就是我所称的“客观意义上的知识”。科学知识就属于这种知识。储存在我们的图书馆而不是我们的头脑中的正是这种知识。
马吉:您认为储存在图书馆中的知识比储存在我们头脑中的知识更重要?
波普尔:从各种观点看,甚至从我们个人对知识的喜爱的高度主观性的观点看,那要重要得多。因为我们所喜爱的是理论本身。假定你或我提出一种新的思想,这是一种很愉快的经历;那么就有了它与客观的旧的思想的客观关系,与我们用我们的新思想加以解决的问题的关系;这种关系构成了这种喜爱的一个主要的部分。当然,如果不首先掌握一些现存的客观理论,一些客观的问题情境——换言之,没有研究过科学书籍或刊物,我们决不会做出发现;而那一切都意味着客观意义上的知识。而且,我们的喜爱的一个主要部分正在于这样的事实,如一句名言所说,我们做出了“对知识的贡献”。我们就像帮助建造大厦的工人,就像建造大教堂的工人。我们的贡献是对客观意义上的知识的增长的贡献,对于我们的喜爱来说,这的确是关系重大的。
马吉:我想回到确定性与不确定性的问题上来。当您谈到知识的增长时,您的真正意思是仅仅假设或猜想的系统的增长——尽管无疑是严格批评和严格检验过的猜想的系统,我这样说对吗?
波普尔:是的。我们的一切理论都是猜想。
马吉:增长就是由于批评的结果而出现的了?
波普尔:通过严格的、富于想象的批评,它帮助我们揭露新的问题,并通过大胆的、富于想象的猜测,它帮助我们提出新的、革命的理论,作为对这些问题的尝试性解决办法。
马吉:但是,如果我们从不真正地知道任何事情,那么我们批评的根据是什么呢?我们根据什么接受一些假设而摒弃另一些假设?
波普尔:我们对各种不同的竞争的理论进行的批评性讨论提供了依据。在这些讨论中,我们试图从它们的对或错的观点评价这些理论。更确切地说,我们试图通过探问它们中哪一个似乎最接近真理来比较它们。
马吉:但是如果没有确定性,没有知识,您说的“真理”意味着什么?
波普尔:与事实相符。即使你不能决定理论是否确实与事实相符,我们也知道它与事实相符意味着什么。
马吉:对于您所说的接近或近似真理,您使用了“貌似真实”[verisimilitude]这个字眼,对吧?
波普尔:是的。我们在讨论中所试图做的是弄清竞争的理论中哪一个最貌似真实。从这个观点看,我们的讨论有时包含了喜欢竞争的理论中的一些而不喜欢另一些的良好的理由。但是这充其量不过是我们可以用这种合理辩护的方式表达对一种理论的偏爱。倘若明天有人提出另一种理论,那么种种理论间竞争的形势就会改变,我们的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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