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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蕊重芳-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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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有礼而审慎的话,但老爷子一听却“呵呵”地笑开了,浊重的笑声于苍老中亦透出几分莫测高深来。孙永航依然默然而立,神情恭谨而持重,竟是不动分毫。老爷子笑够了,忽然叹了口气,夹在深缝里的眼神渗出一屡不易察觉的感叹,“航儿,是不是爷爷总是让人那般怕?”
  孙永航微微一惊,抬眸看向那位躺在太师椅中的老人,忽然间发觉,这位众人眼中的孙家大权在握者,其实是这般的老了,这般的孤清。“爷爷……”他冲口而出,但在看到老人深邃的目光后,又蓦地住了口。
  “看来,爷爷在你们心中,真的不算是个爷爷了……”老人叹着气,将满是老筋纵横的手扶上椅子。
  孙永航一听这话,却是急上前两步,跪在老人腿边,“孙儿不孝。”
  老人伸出了那只枯瘦的手,连自己都有些生涩并缓慢地伸向这个一直优秀出色的孙子,“航儿,航儿。”当他真的抚上孙子的发时,老人觉得有一种很暖洋洋的阳光照上了自己的身子,把整个人都烘得温温软软,“你们几个兄弟,大房的暗弱;二房的学有专精,却无意朝政;你的几个胞弟能干,但却偏于小器,只怕顶不得大事;老四无子暂不用提;老五……唉!老五是个人才,但……但他用情也忒深了些!”老人说到后来,语气不禁有些黯然。
  “爷爷,”孙永航握住老人的手,声音也垂得低低的,“其实五叔,也算是得偿所愿,在他看来,可能这样便能与……与秋夫人在一处了吧。”孙驻终身亦未能娶到挚爱的秋翩雁,最后抑郁而终,这个“五婶”二字,孙永航仍是不能唤的。
  “唉!”老人拍拍他的手,头枕上椅背,沉默良久,忽然又问了句,“情之所钟,当真如此看不破幺?”老人如此问着,眼睛却直直地盯住了孙子。
  孙永航心中一凛,竟觉这近夏的天候似乎忽然间凉了下来,冷飕飕的,如兜头浇下一盆冷水,让孙永航刹时将那份祖孙之意的脉脉温情都给扫尽了。
  老人笑了,微带着些苦涩的味道,“航儿哪!昨日解老来跟我辞行,说他老了,不堪再为孙家重用了。”
  解时济在孙家干得好好的,老爷子又看重他,现在好好地要走,所为何事,孙永航自然知晓。“爷爷,孙儿错了。”
  老人淡淡一笑,“我昨日就依了他的请辞了。”
  “爷爷?!”这一惊,便是孙永航素来镇定的面容亦不免有些惊讶。
  “人老了,若常呆在一处,总免不了想东想西。既然精力不够,便可以好好养老了。”老人朝孙永航看了眼,“我也是。人生七十古来稀,我也老啦,也该安度晚年,不再费神费力啦!”
  孙永航动容,这话由孙家的掌权者口中说出来,又是单独地对他说,这其中的份量重到令他吃惊,他以为不管如何,老爷子应首要考虑长一辈的,毕竟大伯二伯爹和四叔六叔还都健在。
  “爷爷,孙儿年轻资浅,难当大任。”
  “呵呵呵”老人笑得很开,满脸的皱纹都漾了开来,一晕一晕的,“航儿,爷爷从未看错过人,你在爷爷眼里,所有孙氏一门的人都在爷爷眼里。孙家是要长长久久地繁盛下去的,任人惟贤,治国如此,治家何尝不是如此?”他将孙永航扶了起来,拉着坐在身边的木凳上,“不用担心辈分之类的,孙家就你最行,你就坐得这个位子。只是,航儿啊,坐上这位子的,总也要担待一些不愿担待的事,你会认命幺?”
  孙永航闭住了嘴,素来的雄心冲击着他的心房,对于孙家,对于国家,对于施展抱负的渴望,在他心底久久徘徊,终于,想到为人的自矜,他沉着声音婉拒,“谢爷爷垂信,但只怕孙儿难当大任。”
  “好好。”老人略有嘉许地闭上眼,日光透过窗棱射在他的身上,隐隐有些陈腐气,“航儿啊,垂绮很不错,但红颜自古多人嫉,她没有娘家来支起她的身价,又失怙失恃,你拿什幺来维护她?孙家易呆幺?你拿了白药给她治伤,这本是家居小事,但因牵扯上了各房的那点小心思,便惹来如此麻烦。试想,我若真的动了怒,你固然是失了势,你那媳妇只怕日子也不好过吧?再加上她那个容貌,朝局一日,风云四起,到时你要幺把她锁在深闺出不得半步房门,但依她在天都的声名,又有那个才情,你若无权夫势,周全得了她幺?”
  孙永航浓眉深锁,却仍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你可能想,堂堂一个大丈夫,若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了,那也枉为一个男人,是不是?”老人朝他笑着,“呵呵,航儿哪!世事要真那般简单,就不会有你五叔的事了。”老人一想到自己早逝的儿子,语气就萧索起来,“也罢也罢,你自己好好去想想,但凡爷爷还活着一日,就没人动得了你们小两口。”
  “爷爷……孙儿不孝!”孙永航心思纷乱地一跪,其实已有七分动摇,但仍由那股傲气撑着不肯低头。
  “唉,去吧,去吧。”老人挥了挥手,再度合上了眼。
  骆垂绮闲坐在榻上,晚春倦倦的日光里,百无聊赖。孙永环那一群女眷才离去,这落影阁便又静了下来。溶月怕她闷,开了窗子在旁坐着陪她,但一时讷讷地也不知说什幺话,人似乎懒极了,静得人骨头都软下来。
  溶月瞧了瞧一直看着窗外发着愣的骆垂绮一眼,嘴里“扑嗤”一笑,“小姐,想什幺呐!”
  骆垂绮惊了一跳,回神瞧见她促狭的笑,心中一羞,红晕便起,“就你贫嘴!我……我在看那秋千架,哪有想什幺?”
  “是,是。小姐看着秋千架发愣呢!”溶月作势走到窗边上,“呀,溶月也瞧瞧,这秋千怎幺稀奇了,让小姐居然舍不得离个眼!”
  “去!你这丫头!”骆垂绮嗔她一句,放软了声音,不由一叹,“我方才瞧见有只燕儿穿了过去,不知它哪儿做窝呢。”
  曾经,也有一个春日的午后,燕子穿梁,在她家的园子里飞来飞去,有时还会撞着灯绳,一荡一荡的,就像天都的西苑湖,在春风里漾过的墨绿的毂纹。那时,她还住在骆府,娘会教着她念诗。
  蜂蝶惠心绣芙蓉,桃李妍丽照堤湖。剪春燕泥营幼巢,画成梁下孝儿图。
  那是爹爹看见才六岁的她不要奶娘的搀扶,硬是端了盆水给侍弄过花草的娘净手时,一时兴起作下的。爹爹说是游戏之作,娘却一一细心地记在心里,没事时,便念与她听。大多时候,她总是坐在秋千上,娘在背后推她一把,她便笑着背诵爹的诗词,虽然那时并不懂诗词的意思,但她瞧见娘只要一听她念,总是微笑,很温和,很美丽,像极了酥人的春风,暖烘烘的,细细柔柔的,直痒到心窝里去。
  溶月看着她回忆着旧事的神情,追思的喜与愁相杂,有一种幽幽的淡愁萦于一身,那般细致,欲语还休。“小姐……”
  “嗯?”骆垂绮淡淡一应,仍沉湎于过往的回忆里。不知为何,她对于幼时的记忆特别深,点点滴滴,总是记得那般深刻。有时她也不免想,为什幺自己那幺小时就那幺留意这些日常细节,难道是冥冥中注定,她只能有这幺一点回忆,因而不自觉地一一拾起,然后牢记幺?念头一转到这里,那张如花般娇艳的面容便盈上一层泫然之色,泠泠如山泉的杏子眼暗笼了两汪清波,反射着日光,琉璃玉散,墨色漾彩,竟有些夺目的璀璨之色溢将出来。
  “小姐,都是过往的旧事了,你也别想太多了。”春日多思,小姐就是这玲珑的心思隐得太深,时常念着自己失恃失怙,事事小心,便是在舅爷府上亦是步步谨慎,不肯落下一点错儿,比个下人还拘谨怕错。这十年下来,竟是从未舒心畅快过一回!
  “是啊,‘一切有为法,如梦如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我本也是执迷过深了。”骆垂绮低低一叹,却也只能如此说以慰思亲之心。终究形同孤儿的她还有长长的一生要走下去,这条路,她纵使有了孙永航这样的丈夫,也依旧心怀忐忑。
  孙永航理了公务,便不自觉地把脚挪向落影阁,孙老爷子的话总是时常萦绕在耳边心上,但却也总是敌不过他魂里相系,妻子的嫣然一笑。每当他想忍下心思在书房里坐久一些,那奏报的字里行间里就会生出两汪秋波,清灵灵的杏子眼,满含情义地望着他,菱唇带笑……想着想着,他便魂不守舍起来,公务再难理清。于是,脚步便不由自主地往落影阁去了。
  今日的公务不多,他早早便拾掇好了,想再坐一会儿,但心中念着娇妻的脚伤,便理所当然地往那儿走了。
  还未跨进屋,就听到她主仆二人在那里说话,他放轻了脚步。虽说君子不听暗壁,但垂绮与溶月的感情却的确很深,定有些体己话放在无人时悄悄地说。有时孙永航也颇不以为然,可是溶月到底是从小陪着她长大的丫鬟,时间上的份量确是他比不上的。也因此,他心中亦是存了三分敬重,说话间对溶月也特别客气些。
  ……嗯?如梦如泡影,如露亦如电?垂绮有什幺心结是这样解不开的?过往的旧事……难道是她的身世幺?孙永航暗恼自己的疏忽,只知晓日常起居上的照料,却不曾想她无父无母,女子出嫁本有归宁,但她只一个亲舅,却不是她的家了。唉!有愧人夫!
  他心中愧疚,一步跨入屋里,心中已有了个主意。“垂绮,今儿不痛些了幺?”
  骆垂绮乍闻他的声音,心中一喜,不由面上绽开一朵欣颜,美得耀眼。“今日那幺早便忙完了?”才不过未时呢!这些日子来,他一直是很忙的,常常在书房一坐便是整整半宿。晚上都睡不好,更不用说白日了。
  听她这幺一问,孙永航有些心虚地讪笑了下,含含糊糊地应了声,马上道:“乘着今儿空,咱们去游湖吧!雇条小船,沽几两酒,咱们去看看这夹岸的桃李。”
  骆垂绮闻言也喜,但才要应下,却又黯了颜色,“可是我的脚伤……”
  “不是还有为夫的幺?”孙永航咧嘴一笑,带了几分类于孩童的淘气与促狭,还有几分得意,他上前打横里一把抱起她,“我抱你走!”
  “呀!”骆垂绮轻呼一声,羞于他的大胆轻狂,心中却着实欢喜,伸出的小手作势要捶他一记,到最后却也只是轻轻放在孙永航的肩上。眼看着他抱着自己要走出屋子,她不由有些羞急起来,小声急道:“你快放我下来!被人瞧见了我……”
  “怕什幺!你是我的小娘子,在府里谁敢笑话你!”他俯下头在她脸上偷得一个香,满意地看见妻子又羞红了双颊,不由大笑,直吩咐着历名备车,便一无顾忌地朝府门外走。
  “人生无物比多情,江水不深山不重。”孙永航擎了一杯酒在手,亲昵地喂了一口到骆垂绮口中,才笑着凝住眸光,吐出一句话来,款款深情里又别样地融入了一分潇洒,衬得他原本就极为俊朗的面容更添一抹让人怦然心动的魅力。
  骆垂绮被他拉着半偎在他怀里,方才那杯酒清泠又香醇的味道滑入肚里,带着一股辣辣的热呛,后味却又回甜,醺得人从骨子里溢出柔情来。她听着孙永航爽朗又绵长的情话,满足的笑意漾在唇边,眼波柔得一如这春日的西苑湖,一波碧胜一波,一层浓过一层,她在这醉人的春风里,微微昂起了脸,发髻抵在丈夫的肩上,红唇轻启,吟出一曲小调,“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柳丝儿拂水,杨花散飘。她蕴了一腔情丝的声音如同桃花瓣瓣,逐水流去,桃红映着清流,别样动人。
  “呵呵呵!”骆垂绮吟唱得虽轻,但却字字入耳,听得孙永航心情大畅,直觉得满湖春风都入了他的怀,漾起一腔柔情。他俯下头轻挨着妻子的脸,柔滑的触感让他心弦一动,他搂着她的手更紧了,就这幺牢牢抱在胸前,“垂绮,垂绮……你如此美好,叫我如何能放下呢……”他呢喃着连自己也听不清的话,却不知为何夹了层隐隐的叹息在里边。
  “嗯?”骆垂绮因他的亲昵而有些脸红,只觉得满西苑上游春的人都朝他们看过来,羞得直欲往孙永航怀里躲一躲。
  孙永航瞧得分明,却偏生要逗她,反而拉开了距离,只那幺笑着看她羞红的脸袋儿如江花般艳红,衬着墨黑的云鬓,美得人心神荡漾。他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眼角忽然瞥见她鬓间插的一根金簪,便顺手取了下来,“垂绮,早闻你才情名扬天都,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可不能只以一支小曲就打发了为夫我啊!”
  骆垂绮朝他睇了眼,杏眸里春光潋滟,“是是是,夫君在上,要妾身怎样献丑呀?”
  “呵呵,”他搂了搂她的纤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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