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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之下-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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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那个婴灵!

我无法移开注视它目光:第三天的婴灵,俨然是十来岁的样子,很快就要赶上我和冰鳍的年纪了。周身围绕着淡赤的火影,它百无聊赖的倚在的屏风上。这快要成长为少年的身体退去了虚无感,已经不必依靠黄昏的水光的支撑,就连发丝都那么清晰。

冰冷的气息包围过来,门在我身后无声的关闭了……

“你是冰鳍的哥哥?我不信……”我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栗,“假的吧!那个人早已不在了不是吗!”

然而那幽灵一动不动的倚着屏风,完全忽视他人的存在。我惶惑地环顾四周——这明明是冰鳍的房间,可主人的存在感却是那么淡薄,几乎完全被这死灵掩盖!

我小心翼翼地向它靠近,与其说是在斥责对方,还不如说是在给自己壮胆:“你究竟是什么?借助冰鳍最思念的形象吸取他的生气,太卑鄙了吧!”

这质问依然没有找到目标,无可奈何的落入虚空。我知道得很清楚:冰鳍已经陷入了心的迷宫里了,除非他自己斩断虚妄的思念,否则谁也无法赶走这个危险的死灵;然而能让深陷迷阵中的冰鳍彻底醒悟过来的人只有一个人——他的兄长,可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任何世界里也没有!

可是难道就不会存在最坏的可能吗?万一我眼前的死灵就是冰鳍的兄长怎么办,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事实上他就是因姑获鸟的袭击而无辜死去的。那孩子也许早已因为求生的欲念而化为恶灵,一直默默潜伏于这个庭园的深处,在某个七月化身为曼珠沙华的彼岸之火,伺机取代自己的孪生兄弟!

也许是依靠祖父的庇护,抑或是冰鳍的动摇还没有达到危险的临界点,这死灵一直以持久的耐心蛰伏着,然而如今利用了骨肉之间单纯怀念的,是他的贪婪,还是另有他人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刻意安排?

忽然间,异样的曲扭出现在灵体身上,仿佛强劲的气流使风帆鼓荡开来一样,它四肢逐渐伸展——又在成长了!此时的婴灵已经赶上了冰鳍的年纪!围绕在它周遭的火焰蓦然增强,像红莲般燃烧着,映得它的脸庞像光洁的蜡像一样,此刻它给人的感觉已经渐渐超出了“看见”,几乎到了“存在”的程度。

这个冒牌货实在太像冰鳍了,那是因为它就是吸取他的生气而成长的吧!以后会怎样,难道它真的会拥有实体,取代冰鳍的位置吗?

下意识的后退着,我的脊背触到了冰冷而厚实的花梨木书桌。将手藏在背后,我慢慢在桌面上摸索着——我记得冰鳍的琉璃镇纸一直压在手边的字帖上……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就像看穿了我心思似的,死灵周身那绯红的火焰蓦地卷来。脚下突然变成了一片深渊,从那悠远无穷之处,业火般的彼岸花伸出了神经质的手指。冰鳍的面孔在深渊里摇曳着,苍白容颜上沾染的血迹和这种花一般妖艳;他的表情,就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一样……

冰鳍果然落入他的手中了!这趁着七月半中元人间与异界交错时节潜进我家中的死灵,它接下来准备怎样呢——披上抢夺来的躯壳伪装成冰鳍的样子,然后和家人们一起欢笑,一起饮食起居,就这样彻底融入我们的生活……

无视脚下的虚空,我凝视着死灵那半透明的眼眸,慢慢向它走近,藏在身后的左手掌心里握着沉重的镇纸。就在这时,对方彼岸花色的细长凤眼中,不屑的神色一闪而逝……

我的意图被这幽灵洞悉了!在这攸关生死的瞬间,勇气和机会都只是稍纵即逝的东西,丝毫的犹豫都会让它们烟消云散。

琉璃辉映着赤红鬼火的寒光,猛地向那幽灵砸去。耳中分明听见曼珠沙华的柔茎折断的嘶喊,难以忍受的疼痛在胸口扩散开来——为什么冲击反而降临在我的身上,明明那镇纸是向着死灵砸下去的啊!

就在我寻找着滚落一旁的琉璃球,准备再度施以一击的时候,炫目的光芒突然在眼中爆裂,我只觉得脑际凭空卷起一阵烈风,激荡着回旋不已,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瞬间被吹散了……

镇纸滚动的钝响击中了飘忽的意识。四周霎时清宁下来,我惊魂未定的抬头四顾——原来是从门窗射入的坦荡阳光驱散了鬼火的阴霾。好不容易回过神,我终于看清描了竹子的屏风凄惨的倒在地上,好像遭受到什么重击似的折断了,琉璃球镇纸则缺了一大块,颓然滚在一边。眼前的状况实在让人迷惑: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我在想什么,又做了什么?

“不要动!”突然传来的熟悉呼喊让我的动作微微一滞,就在这时,一只手从肩上迅速掠过,伴着微微的晕眩,只见一团不成形的黑影从我背后猛地脱离,还有一丝丝的瘴气粘连在肩头。

那是“狂气”!我扭过身体拍打肩膀,却见冰鳍正拼命扯住那还在不断挣扎的薄膜般的黑气,奋力将它从我身后撕下来——最近忽然冒出那么多宵行,原来都是被不断成长的“狂气”吸引来的;它们全都缠着冰鳍,是因为不敢与强大的对手争夺我这个凭依的宿主!

难怪两三天来控制情绪变得如此困难——不知不觉间,我竟然被妄想的狂气附了身!

离开了宿主狂气迅速衰落,为了遏阻这种趋势,它试探着企图绕向冰鳍的手腕。冰鳍连忙松开了五指,这不断挣扎扭动的黑影一得到自由就迅捷无比的蹿出窗外——我们不能把它怎样,虽然是可以看见听见的“燃犀”,但渺小的我们却没有其他任何能力。

“狂气……怎会附在我身上?被附身的应该是你才对啊……”迷惑的低声自语着,我转头看着闯进室内的冰鳍。却见他满脸不堪其扰的表情,肩上附着一大堆宵行,连背都挺不直了。

“适可而止吧!”冰鳍大喊起来,暴发的怒气使低等的宵行纷纷从他肩头滚落,“看见了吗——这些全都是你招来的!老实告诉你:什么婴灵,我从一开始就看不到!那根本就是被狂气附身的你造出的幻象,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那婴灵……是我造出的?所以冰鳍才会抱怨我让他的房间变得乱七八糟,讽刺我婴灵的事我应该比他知道得更清楚,责备我在做徒劳无功的事;所以我攻击灵体时自己感到疼痛——因为那是我的思念造出的幻影!

“还记得吗——你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被狂气附身的?”冰鳍的语气里有种努力营造的,例行公事的镇定,“你又不是不知道,七月里不管怎么说都要小心点……”

“胡思乱想的只有我吗?”虽然有些心虚,但我还是勉强的反驳,“每到七月的时候就阴阳怪气的人是谁?就算我造出什么也是被你影响的,不断的思念已经不在的人,怀着不可能实现的妄想的是你!”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也许狂气的影响还没有消失吧,我竟又一次口不择言地说出了最伤冰鳍的话。然而补救已经来不及了,说出去的话语就像射出去的箭一样无法回头。昏暗的悲伤缓缓浸透了冰鳍的面孔:“请你不要再强调了,火翼……哥哥已经不在了,这件事我比谁都清楚!”

比谁都清楚吗?可是冰鳍并不知道——他此刻的表情,就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一样……

“你根本就不清楚!”既然已经说开了,再回避掩饰也是徒劳,“如果你清楚的话,为什么明知道我被狂气凭依还听任我制造幻象;为什么明知道婴灵并不是那个人,还用曼珠沙华来供奉!因为你自己就想见它,因为那是你哥哥的幻象!”

“想见哥哥……又怎样?”冰鳍转过身,慢慢弯腰捡拾地上缺损的琉璃镇纸,冰晶的泡沫里,火红的曼珠沙华依然寂寥的绽放着,微弱的语声从他动作的间隙落下来,“我总是在想,还好我有这样的眼睛和耳朵,即使哥哥已经不在了,彼岸世界里他的样子,他的声音,也许并不是遥不可及的……可是哥哥从来就没出现过,哪怕一次也好!”

“那是因为他早就无牵无挂的消失了!”我为什么觉得这样的话忽然变得毫无说服力了呢?有没有牵挂,遗憾甚至憎恨,也许只有那孩子自己才知道。

“可他曾经存在过啊!这个家里的人从来都不提哥哥,就像刻意无视他一样,我知道那是因为我在的关系,我独占了本来是应该和他分享的一切!”仿佛要驱散那过于强烈的感情似的,冰鳍握紧手中冰凉的光滑球体,“可恶啊!为什么连火翼都能造出哥哥的幻象,明明我是那么的想见……哥哥……”

是啊……为什么是我?明明宽慰着冰鳍,可被狂气凭附的是我,造出思念的幻象的,是我!

我曾无数次用近乎恐惧的心情看着曼珠沙华交错的花影,因为这些花朵义无反顾的执著,像来自彼岸世界炽烈的呐喊,不断的提醒着我近在咫尺的死亡与离别。

我总是在想,冰鳍看见它们时是怎样的心情呢?会想起那个人吧,会内疚吧,会伤心吧。可我为什么没有发现——这个家里被思念纠缠无法解脱的并不只有冰鳍,他甚至比起别人还要清醒。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借着安慰冰鳍逃离对那孩子的思念,把那份沉重的感情全都留给了他一个人,同时天真的认为那个不在任何世界里的兄长才是他心结的根源!

为什么我一直没有发现——让无法实现的思念所化的曼珠沙华泛滥在这个家中的,是我,是家里的每一个人!

“他也是我的弟弟啊!”我静静看着冰鳍的背影,“我怎么,忘了呢……”

“火翼……火翼你怎么了?”随着冰鳍惊讶的呼喊,我感觉到有什么正爬过我的脸颊。下意识的抬起双手,冰凉的水滴从我的指缝间滑下,坠落在地板上……

一瞬间,水光的丝线溅满整个房间……像倦眼柔媚的睁开纤长的睫毛,一朵朵金色的曼珠沙华在深海般幽暗的室内寂静盛开……

已经黄昏了吗?稍纵即逝的掠影浮光里,我看见冰鳍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断裂的屏风——水光在黑暗中纷纭凝聚起来,织成熟悉的人影,俨然触手可及的纤细轮廓,历历可数的发丝,还有妄念无法造出的灵动表情……

水光的人影看起来不仅有形体,而且拥有灵魂,如此的与冰鳍酷似,又如此的和他不同。

“哥哥……吗?”冰鳍难以置信的低语着,向荡漾着波光的水之雕像伸出手,他的指尖描绘着那虚无的脸庞。夕阳徘徊在重檐的边缘,在最后的眩目光影里,那个人笑了……

仿佛乱线在一瞬间被理清一样,水光动荡牵扯着,霎时散开——随着夕阳的沉落,那虚幻的身影霎时崩散了,这纠缠着无穷无尽思念的人只存在了一个刹那。

曼珠沙华的黄昏

曼珠沙华:石蒜花的别名,有很多文学作品中都提到过它。连山口百惠都唱过曼珠沙华的歌呢。

火巷:可能是位于平原的具有徽派风格民居的特色,在大宅院中,平行的几进建筑间的窄巷,可以通行,还可以防火。

放河灯:七月半中元节时祭奠先人的仪式,河灯一般做成荷花的形状,可能是希望往生者能转生在九品莲台之上吧。水网发达的地区或是海边至今仍保存着这样的风俗,飘满河灯的水面如同星之缎带般美不胜收。

问道河:只是普通的小河,所以去了非常普通的名字。可能因为是护城河的关系,水面在河堤下方很深的地方。青灰色的砖砌堤岸上开满了各种野花,紫苑,紫堇,蓼花什么的,墙缝里还有小小的桐树生出来,大一点的水码头旁有遍生水草湿地,还聚集着蝴蝶和蜻蜓。

双狮桥:护城河上架满了风格各异的桥,每座都有不同的名字,一一写来太麻烦了。因此用古代的城坊习惯来表示,坊是古时候市民的住宅区单位,不仅不会有人来人往的大型商铺,四周的通路还会被把守,可见古时候的“小区物管”已经很发达了。

忽然发现,我电脑里的名物乱谈,和出版版本的不一样……

决定版到哪里去了?

第六章虚舟

真不敢相信,冰鳍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在天井中央拦住我,冰鳍从怀中缓缓掏出一枝接近枯萎的玉簾花,这种和曼珠沙华同时开放的洁白花朵有着碧青软玉似的柔茎,因此乍一看我并没有发现花枝上还卷着一张淡绿色末浓的薄纸。

反射性的解下信笺展读,我只是匆匆一扫,这样的字迹就赫然映入眼帘:

——“突然非常想看你做的寒海棠,我会在中元夜的双狮桥头等你。有些话,无论如何都想让你知道。”

——“如果愿意相见,请速速回信。”

落款是,雪之下……

是雪之下写给我的信!这朵玉簾花已渐枯槁,可见信笺是寄出一阵子了,难怪前几天在双狮桥头遇见放河灯的雪之下,他会对我说——因为我没有回信,所以等七月半中元法事后,他将踏上漫无目的的旅程。

原来他指的根本不是系在紫阳花上的那一封,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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