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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名妓柳如是-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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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跟在后面,大声地嚷嚷说:“我家老爷也来了杭州,住在西溪别墅里,跟你的住所只有一箭之遥。他让我禀告你,他随时有空都可去拜望你。”
  河东君感到心里发躁,仿佛有条毒蛇在紧紧追赶她,浑身有种被捆绑之感。她们匆匆赶到系舟处,找到了船娘,就往回驶去。小舟驶进西溪,她们紧张的心弦才开始松弛下来。河东君抬头望望来路和天空,白昼和黑夜在交替,黛蓝逐渐取代了橘黄,横山投下的暗影也因夕照的退避而消散了,惟有不知疲倦的溪水,不甘寂寞地哼着古老的“叮咛咛”之歌,桨棹在变得暗绿的溪水里发出了轻松的微笑,西溪显得更为妩媚动人。
  河东君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轻松,她预感到这只是谢玉春发给她的一个信号。
  果不出所料,第二天,门公就给河东君递上一只礼盒,说是一位老爷派人送来的,没有留名帖,只有一张没具名的短简。河东君怒不得,笑不得,很清楚,这是谢玉春所为。她真担心又给汪汝谦招来麻烦,即使他尚侠宽宏,也不会原谅她的呀!
  谢玉春倒没有继续来纠缠,奇怪的是,纨贵胄蜂拥而至。求见的,求书求画的,求和咏的,这个走了那个来,络绎不绝。把别墅的看门人弄得接应不暇,使她陷入了难于抗拒的困境。她明白,此系谢某为对付她故意宣扬的结果,目的是给她施加压力,逼迫她俯首。
  当谢玉春认为火候已差不多了的时候,他亲自出马了。河东君见到他的名帖,又气又恨,但她决定见他。
  谢玉春踌躇满志地在门人的指引下,走进了河东君借用的客厅。
  她礼貌地请他坐下,讪笑着说:“想不到谢老爷如此看重柳隐!”
  “哈哈……你终究明白了!谢某重才,妇孺尽知,你乃聪明尤物,能不明我心迹?玉春一片至诚,欲助你结束漂流。”
  河东君作出一个动人的笑,不无揶揄地说:“谢老爷之美意,柳隐当感激涕零!遗憾的是柳隐既是尤物,自然不比常人,不爱领人情意。我天生偏爱寄迹江湖,爱那江中汹涌奔腾的波浪,爱那湖中澄澈如镜的绿水,我欲我愿,他人岂能强求?恕我直言相告,请别再费心机,也请别再来打扰我!”她站起身,对阿娟说:“送客!”正欲进内室,又转回身补充说,“礼盒还回去。”
  谢玉春脸色涨成猪肝色,咬牙切齿,他对着河东君的背影,狠狠地说:“好个柳隐!谢某会一不做,二不休,你等着瞧!”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像一头被击中了要害作垂死挣扎的猛兽那样咆哮了,“我要叫你日无宁日,夜无宁时!也要叫汪汝谦不得安稳。”
  阿娟把礼盒递给他,他一挥手,礼盒被挥得老远,里面的细点滚撒了一地。他一甩袖,怒气冲冲地走了。
  阿娟怔怔地站在那里,河东君反身走到她身边,抚着她的肩,久久未说话,像两个木雕似的。谢玉春丢下的话,句句像锤子似的砸在河东君心上。这个歹徒,这个恶棍,他有什么坏招使不出来!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1)


  暮春的杭州,烟雨濛濛,仿佛是披了轻纱的美人。河东君在窗前的书案边,不知坐了多久,她久久凝视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又飞起了粉末状的雨珠。像雪霰那样,漫天飞散开来,落在庭园的紫竹、芍药、牡丹、海棠的叶茎上,仿佛是给它们撒上了一层细细的粉末。俄顷,雨雾便结成了丝,很细很长,连天接壤,网住了这个混蒙世界。竹叶上的水雾,也连成了串,滴滴清泪似的潸潸下注。
  数天前,为了躲避那些无赖的纠缠,她曾在这书案前给汝谦写信,求他为其寻个静地藏身。可是,即使能寻到一个与世隔绝的桃源,又哪能躲过谢玉春的纠缠!现在她最最需要的就是要尽快地摆脱他,求得安静。可是,谢氏可怕的影子就像这浓重堆积的云雨,逼得她惴惴不宁。瓦灰色大船向她逼来,谢玉春盛气凌人踱步在松园老人的客厅,临江酒楼上的怪笑和阴谋,缸儿巷汪汝谦住宅门上的揭帖,蜂拥而至的纠缠……
  她陡地捂上了眼睛,可是,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又向她的耳际扑来。拂不去,挥不掉。她只得紧紧堵住耳朵。愤怒却像钱塘江的潮水,在她心里升起了,她浑身都被复仇的怒火勃胀着。忍让、退避不是上策,只会被视作懦弱可欺,反会助长邪恶的疯狂!她的两手蓦地握起拳头,她在心底怒吼着:“我要报复!报复!”她那纤巧的手指攥得吱喳作响,她像一头被迫急了的小鹿,被人逐到了悬崖绝?。要么跳下深渊,粉身碎骨;要么反身猛一回击,或许还能逃脱。她两眼放射出复仇的火焰,仿佛谢某就立在她面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在心里高喊了一声。
  雨幕愈来愈浓,她思量着。
  阿娟给她端来了一小碗西湖藕粉羹,她惊诧地看着河东君,仿佛不认识她似的。她眼里的迷惘已换成了兴奋之色。阿娟抓住河东君的手,问:“有妙计了?”
  河东君没有回答,只是朝她一笑,就端起藕羹。一匙一匙,晶莹润滑的藕羹,滋润着她的心,她顿觉神清气爽了。这时四合的雨幕也退让了,朗然了,她在书案上铺好花笺,给汝谦写了封信,请他速来。
  汪汝谦正在缸儿巷家里的书房中,他的书案上摆着河东君前几天送来的那封短牍。
  嵇叔夜有言:“人之相知,贵济其天性。”弟读此语,未尝不再三叹也。今以观先生之于弟,得无其信然乎?浮谈谤?之迹,适所以为累,非以鸣得志也,然所谓飘飘远游之士,未加六翮,是尤在乎鉴其机要者耳。今弟所汲汲者,亡过于避迹一事。望先生速择一静地为进退。最切!最感!馀晤悉。①
  这是一封求救的信,求他尽快为她找个不为他人所知的僻静住处,让她躲开那些豪霸痴黠的纠缠!从短札的字里行间,汝谦好像听到了河东君哀鸿般的呼救声。他那善良的心被震颤了。他爱才,同情流落在江湖上才女们的命运,愿为她们反抗人世的不公助一臂之力。可是,在贵人公子麇集的杭州,要想找一块净土,谈何容易!他放下信笺,捋着他那部还算气派的黑须,在书桌边踱着步子。她是投奔来的客人,他有义务保护她。若是保护不了她,那不就有负于她的信赖?他又想起了最令他关切的事,孟阳嘱他为她择婿,他跟她提起了几个人,都遭到了她的拒绝。但也使他更深地理解了她,敬重她了。人之相知,贵在知心,她心里不能忘怀陈子龙。但是,不管她多么地珍惜他们的爱情,那也是不能结果的花朵啊!可悲的是,她还执迷在那没有希望的耕耘,还苦苦期待那没有收获的秋天。她曾向他吐露过心迹,出示过她怀念子龙的诗作。那些能使人肝胆俱裂的诗句,还常常缭绕在他耳边,像湖风,像晨露,像烟雨……他为河东君叫起屈来!
  他走到窗边。花坛上的姚黄魏紫正在竞艳放香,开得那么得意、自在,碧叶扶衬着它们,深厚的泥土哺育着它们,在这堆沃土里,它们色香得到了尽情的抒发。“她的命运不如牡丹”,他这样悲叹着。他所结交的才人,多有一部荡气回肠的坷坎故事,有的终生落寞,郁郁不得志。难道世间的才华真的与幸运无缘而总是和苦难联结在一起?他想帮助她,但他又怎能改变她的命运呢?现在迫在眉睫的事情就是为她找个安全的栖身之处!择婿之事留待以后慢慢物色。他拿起信札,往后堂走去。
  他是一个拥有相当产业的茶叶商,但他不热衷功名爵禄,鄙视那些削尖脑袋钻营权势和爱钱如命的人,他赚了钱就用来救济落魄的才人和流浪江湖的才女,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高僧、剑师、武侠、名姝、名士,他都爱同他们交往,不受礼教的约束。他的夫人信佛,丈夫周济他人,她从无怨言,丈夫同名媛们交往,她处之泰然,从不干涉或心生妒意。她相信丈夫就像相信她供奉的观音大士那样,只要是善举,她都全力支持。汝谦将河东君的信递到她面前,请她想想办法。
  她想了想,说:“请她住到家里来吧!像上次那样,我把书楼让给她。”
  汝谦沉默了,倘若将河东君接到家中,让他人知道了,肯定又要受到攻讦,他不是士大夫,向来不在乎这个,只担心诽谤会更加刺痛河东君伤痕累累的心,对她择婿也增加困难。再者,河东君这个自由惯了的人,住进他的家里,和他的妻妾们相居一起,不免很尴尬,也不习惯。他担心会发生上次那样的事情,她又要带病归去。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2)


  “夫君为何不说话?”
  汝谦仍然不吱声。
  汪夫人说:“河东君又不是没在我家住过,我们家讲究少,别担心,有我呢!”
  “我是担心河东君介意,不肯来呢!”
  夫人笑了,“这好办,我亲自去请她,她……”
  汪夫人的话未说完,就被她的贴身丫环打断了,她手里擎着一封信,从外面急急地走进来说:“横山那边送来的,要我速速交给老爷!”
  汝谦匆匆看过河东君的短笺,就递给夫人说:“不知又出了何事,我这就去看看。”吩咐丫环,“传话备船。”
  雨停了,天空现出了花花阳光。门人见了主人,迎出来行礼问安。汝谦向他道了乏,就往河东君借住的西小楼走去。
  汝谦来得这么快,河东君被深深感动了。她抑制不住感激之情,迎上去向他行了个大礼:“先生,救救柳隐!”
  汝谦惶然,不知出了何事,他握着她的手说:“只要是弟之所急,汝谦愿肝胆相助!是为择静地之事?”不等回答,他就将汪夫人的意思向河东君说了。
  “不,弟已改变主意,就住此地。”
  “为何?”
  不搬进他家去,并非她害怕那些诽谤非议,那些她听得多了,无须介意。她是担心谢氏要把污水泼到汪家门上。他不是已扬言要让他不得安稳吗!但她能把这些告诉然明吗?她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能叫他受到牵累,决不允许一颗仗义正直的心受到玷污!要不,她会不安的。
  她略微停顿了下,回答说:“我要复仇!我要叫他收敛收敛!”遂将谢氏对她的屡屡迫害、她的忍让、他紧逼不放以及她想好的反击之计,一一告知了他,“先生,你已应承了肝胆相助,不会反悔吧?”
  黄衫豪客的正义之心,早就随着河东君的倾诉激愤起来,漫说要他如此相助,就是要他雇一群“撞六市”①,去教训教训那个衣冠禽兽,他亦在所不惜!他一口应承下来。
  第二天,别墅门前不三不四的人川流不息地来寻衅闹事。河东君不声不响,忍气吞声,待到第五天,她手书一简,让阿娟送到门口,交给闹事的人,让转给他们的主子,大意是,她认输,愿意上门商谈,条件是,保证汪氏别墅安宁。请定某日派轿来接她主仆。
  谢玉春毫不怀疑,以为她已到了山穷水尽,不得不向他投降了,在河东君指定的日期,一早就派轿来接走了她们。
  就在这一天,汝谦在横山别墅以柳如是之名义举办了个盛大文宴,广邀寄迹杭州的名流、剑客、义士、骚人、墨客、美姝、才媛、江湖浪人。河东君的才艳早就蜚声西泠,人们谁不想一睹风采!
  宾客们陆续到齐了,乐师奏起乐曲,酒菜也都摆了上来,却迟迟不见主人。客人困惑了,他们频频向门口翘首。久久,久久,仍不见柳河东君的踪影,只见汪汝谦进进出出,好像发生了什么事,神色焦虑不安。后来,他立在厅中,向客人们抱拳致意:“诸位名士、女史,承蒙赏光,莅临文宴,汝谦代柳女史向诸君致谢。委实抱歉,主人不能来出席!诸君不用等待了!”他抱拳绕席一周再次致歉,并请与他交谊甚厚的林天素代河东君招待宾客。
  宾客们面面相觑,空气中倏然躁动起不安情绪,响起了嗡嗡议论之声,有人愤然甩袖离席。
  汝谦清楚地看在眼里,连忙迎上去,躬身行礼说:“柳河东君没能来赴会,不是有意怠慢诸位,是有特别因由。汝谦为不影响诸位情致,故不愿如实以告。”他把离席的客人邀回席上,“请先尽兴饮酒。”
  林天素向客人们频频举杯微笑,依次向宾客敬酒;王修征醉态可掬,和着乐师奏出的乐调,举起双袖,离席舞蹈;一位从闽地远游来的剑客,须发飘逸,乘兴表演剑技;敬酒献词,吟诗高歌,猜拳行令,这群葛天氏之民完全从现实生活里超脱出来,他们一向藐视束缚情感思想的虚伪礼教,这时只图尽情一抒胸臆。但亦有不少人仍在为文宴的东道主未曾露面而迷惘不安,吴?子、李因、黄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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