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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鸾女+番外 作者:兔之夭刀(晋江2013.7.25完结)-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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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猛子从怀里掏出一支竹管来:“这就是被桃溪扔掉又侥幸找回来的信。还好当时它卡在石缝中,才没有被雨水浸坏。”
  “谢谢。”我把它收起来,信可以等会再看,现在最重要的是桃溪的身后事。
  
  桃溪只是一个侍婢,原本连停灵都不该有的,我破例让她在别院前边停灵七日,往日与她交好侍女商量好了时间就可以分批请假前来悼念。
  她的坟墓,最后定在别院花园的桃树下——那原不是做坟墓的地方,我一定要作此打算,他们也就随我了。
  我想让她陪着我,即使她死了,我也舍不得她离我太远。
  猛子想为桃溪守丧的话,我也不会阻拦,只要不进大宅的主院,不见贵客,他想戴孝我也准了。
  为这猛子扎扎实实给我磕了九次头。
  
  白天的忙碌过去,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独自披衣夜读,在灯下看完了信。
  
  “伯翼惠鉴如晤:
  捉管万言,下笔万难,辗转无眠,辄见东方既白,不计其日。忽闻侍儿晒莲,曰亡其一,寻之,自朝至暮,乃得于阶下,遂以莲子为启,不亦雅哉?
  壬子秋分,卿雅赠莲子,凡九十八枚,藏以竹节,每睹必恨落水之仇也。”
  我看到此处,不由一笑。
  
  那是去年秋初,宜春湖荷花初谢,莲子已熟,我约他去游湖,湖边木芙蓉开得极为曼妙,满树红芳摇曳。
  小舟停在岸边,我攒了一把莲蓬,一个一个剥着玩,无意从倒影上看见一朵芙蓉极为姝色,我玩兴上头,折了它递给霍光。
  霍光正在舟上垂钓,一手拿着竹竿,一手持花,不明所以。
  我看了半晌,笑道:“花虽美,不如子孟也远矣。”
  霍光并不和我生气,只将花往衣袖中一掖,钓竿一甩一条鲤鱼飞到我脚边活蹦乱跳溅了我一裙子水。
  他慢条斯理地给鱼钩穿上饵,又扔回水里,还慢悠悠地说道:“鲤鱼虽滑(猾),不如伯翼也远矣。”
  我看看那条鱼,又于是拿满裙莲子泼他一身。
  霍光还是不恼,一手拾莲子,道:“我记得你有一首《菱歌》,中有一句‘芙蓉花未落,穿花听菱歌。岸上数马蹄,停歌剥莲子’,如见如闻。”
  “那是采菱女,可不是我,我可不会因为害羞就停歌剥莲子,你打岸上走,我偏要作歌给你听。”
  他转过身来,打量着我,说:“这个我信,其实挺好,不然也不会有今天。可是,又不好……我还能陪你多久。”
  我跳上岸,四下瞅瞅,找到一丛竹子,一根根地把它们弯下来,用石头压住,再解开小舟的绳子系在竹梢,然后才问:“您老不会……还在后悔吧?”
  “你生气?”
  “没有。”
  “我宁可你现在生气,头也不回地离开,别再想着我。”
  我于是真的气乐了,一脚踹开石头,压弯的竹子反弹起来,只听一阵水花响,小舟磕在岸上,霍光已经在水里了。
  我坐在石头上挑衅地对他笑,他纠结起眉毛,最后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在侍儿的帮助下爬上小船。
  
  我想起他总被我折腾,完了只剩满脸无可奈何,突然想笑。
  可我马上又想起来,原来我使坏的时候,他已经收好了我扔给他的莲子。
  难道我在岸上悉悉索索地压竹子搬石头的时候,他就料到我要做什么,所以提前拣好了莲子并收拾妥当?
  我心里五味杂陈。
  继而我又想起一件事,那时他说,他宁可我生气,头也不回的离开。
  今年他真的做到了,一声对不起,一声很抱歉,让我再也没能见到他。
  我又继续看下去:“然则果恨耶?果恨而不怀耶?果怀而无怜乎?怜子果不心苦耶?”
  他懂了,他懂我那一衣兜的莲子的意思。莲子,怜子,莲子芯儿苦,怜子岂不心苦?
  我该不该高兴?还是宁愿他不曾明白,这样,他也好受些,我也好受些?
  “光心苦也,则卿不苦哉?遂不得安也。
  比来入春,雪消冰解。光每出己宫,必觉僵寒,已而齿牙动摇,已而鬓发霜白,已而体衰气弱,已而不良于行。遂知天命之将近也。
  谚云‘五十者不称夭’,由是推之,已盗数载,应无恨,何事怨望?
  岂光承家业,继先贤志,无成乎?或云治国平乱,无功乎?或云三朝王佐,有不忠乎?或云齐家无能,有愧妻子乎?
  皆不然哉!
  光遇卿也晚,邂逅非时,难为无情,情有发而不知,知而放任,乃至遗卿以孤老,遂成终生悔也。
  然则果悔耶?果非喜也?
  己巳别卿,果不解意乎?可奈怀思何?果不怜子哉?
  光之就木,唯取岁余春酒一、狐白裘一、枯芙蓉一、莲子九八共赴,则卿宛在侧也。
  卿其无伤。
  卿其长安。
  七十年后,黄泉再见,亦不为晚也。
  祈勿忘也。
  光
  三月癸酉于小旻阁。”
  眼泪滚珠一样地落在书案上,我用僵硬的手把它卷起来,避免泪水沾湿它。
  
  得知霍光死讯的时候,我觉得天崩地裂,但还是坚持着没哭。
  得知桃溪的死讯时,我虽然哭了,却不是为他。
  得知桃溪将他拦在门外不让他见我,我冷着心不去想他。
  萧鹄说我坚强,彭祖说我克己。
  而我的一切故作坚强,那些看似牢不可破的盔甲,都在简简单单的一封随笔信前,一败涂地。
  
  
        
活下去
  信太简单,真的太简单。
  可在我眼里,却那样真实。
  我仿佛看见他蹒跚的身影,他走到当心筑外,满头白发,一日之间老了几十岁。
  他颤颤巍巍地捉着笔,眯着眼在帛上写字。他努力想写得好看些,可他无法克制颤抖,他的身体不堪重负,他的情绪也无法冷静。
  他眼花了,连字也看不太清楚,得努力拿远一点。
  他吃力地写完一段,随手拿起喜欢的饼子垫垫肚子,可放在他手边的,已经换成了松酥的羊乳糕。
  他牙齿有些活动,大夫叫他别再和年轻人一样吃硬硬的饼子。
  于是他想起来,每天在铜镜里看到的人,已经垂垂老矣。
  他满怀希望地将信送到当心小筑,他并不认为我收到信就会主动去看他,否则他不会说七十年后再见。
  可他在等着我原谅他最后临别时的那一句抱歉。
  为此他等了好久,病笃时还一颗一颗地数着莲子。那哪里是一颗一颗莲子,分明是一声一声“怜子”,是一段一段回忆!
  可他始终没等到我的回音。
  那时我在和他置气,铁了心不理他。
  他一天天地等下去,病愈来愈重,终于等不了了。
  
  我死死掐着单薄的帛书,放声大哭起来。
  七十年后,黄泉再见……这是生生的要等死我!
  本以为过了情字这个坎儿,我仍可以冷静地算计我的人生,可原来,原来,没有他我一天也活不下去。哪怕一天也不行。
  我用忙碌来迷惑自己,迷惑别人,然而一旦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杂事,只剩我一个人空空荡荡,转身发现他不在,我突然就没了活下去的力量。
  我就这样在书案前坐了一晚上,第二天整个身子都是麻木的。
  偏偏刘病己已经准了我进宫的请求,今天一早,还得收拾妥了进宫。
  我还要活七十年呢……我得给自己找很多很多很多事,才能活得了这样长吧。
  
  进宫,熟门熟路地向皇后问好。
  霍姃丧父不久,也是没精打采的样子,听闻她如今连宫务都交给了两个婕妤处理,自己只专心养神。她稍微和我絮叨了几句,声音又带上了哭意。
  “听说堂兄写信回来,他快到长安了。可他回来的这样晚,父亲还想给他办冠礼,还想看他成婚呢。”
  “好像是匈奴有变故,所以不得不滞留了一段时间。否则春天该到了。”
  她喃喃道:“变故得真不是时候。”
  我心中微哂。真是小儿女情态。天真烂漫,岂是中宫本分?
  可一想到她是霍光爱若明珠的女儿,我还是耐着性子安慰了她许久。
  还好在我的耐心全部磨光之前,刘病己那边结束了政务,让内侍请我去宣政殿,我忙告辞。
  我怕再耽搁下去我会忍不住冲霍姃发火。
  丧父,如何?自己不振作,只知道哭哭啼啼怨天尤人,她阿父在天之灵怎么想?
  她还有那么多事要做,要留住刘病己的心,要打理后宫。
  她的家族失去了庇护伞,摇摇欲落,她却丝毫不能察觉,更不谈做些什么。
  后宫多少人对她的位置虎视眈眈,她竟一无所觉,反而大方地把权力让给对手?
  她进宫的日子也不短了,一点长进也没有。难道她还把自己当在闺阁时的那个娇女?
  
  霍光太宠她,以至于他去了之后,霍姃立刻就像一只毫无防备的羔羊,暴露在权势、贵族和宫妃的斗争场上。不啃她一块血肉,简直对不住这鲜美甜嫩的权力和血肉的诱惑。
  我还在思考着要不要提醒霍姃眼下的处境,步辇已到了殿外,我下车辇步行入门,恢弘的宣政殿映入眼帘。
  我放下这头的事,理清思绪,面圣述情。
  “妾身张氏,拜见陛下。祝陛下长安。向者蒙陛下赐医药、遣侍儿,妾身铭感五内,特来谢恩。”
  “免,坐吧。”他道,“不说客套话了,匈奴人的身份铭牌到底怎么回事?”
  “妾身的贴身侍婢,几天前自杀了。原因是上月她被一个贼人闯入家中玷污,月黑风高,未能查知贼人相貌,但贼人留下了一块金饼。”
  刘病己对冬山使眼色,他便上前来,从我手上接过那块嵌宝錾花的牌子。
  “上面的字,小鸾认得,正面是栾鞮虚闾权渠,背面是左屠耆王。左屠耆王,就是左贤王,左贤王,就是匈奴的……王位继承人,王太子,或者王太弟。现在匈奴的王太弟,正好就叫虚闾权渠。”
  刘病己沉吟片刻,道:“是他本人?”
  “不好说。按理,他不该出现在长安。要么是匈奴有行动,要么,是有人要挑起大汉和匈奴的矛盾。当下得先确定贼人是否是虚闾权渠,才能从长计议。”
  “如果不是,怎样?如果是,又怎样?”
  “如果不是,就要换个思路查。长安懂匈奴文的人应该不多,这饼子肯定也是工匠所制,錾花可查,宝石的来源也可查,相信能查到人。如果是……那……陛下怎么想?”
  “若果真是匈奴人辱我汉家女,朕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还是先查清楚,果真是虚闾权渠的话,他入关做什么,有什么目的,为什么盯上桃溪,可以好好查一查。妾身听闻虚闾权渠想与大汉交好,善待关内侯苏公,更以亲妹妻之,对其子女亦关爱庇护,实在不像故意找茬的人。”
  “虚闾权渠入关……我想起来,斌子曾经有军报,说匈奴内部意见不一,有一支想与大汉和谈,他准备带那支的首领来拜见朕。”
  我想起霍斌说要带个惊喜给我,大概就应在这里了,于是说道:“有可能是他。斌子打算娶的女孩子,可能是苏公的女儿,也就是虚闾权渠的外甥女,他们结伴入关,不难理解。可斌子还没到长安哪!”
  刘病己思索片刻,道:“还是得先确认这个贼子身份,再谈其他。”
  “陛下圣明。以妾身看,如果虚闾权渠就是霍大郎要带回来拜见陛下的人,那他侮辱桃溪,就应该不是本意。可能是因为遭人算计,或者是意外,又或者……是冲我来的。可那段时间妾身并不在庄上。”我忽然有了个想法,但只是一闪而过。
  刘病己显然捕捉到了这一点,问道:“娘子有什么主意?”
  “陛下……您说……如果虚闾权渠真的没有恶意,而是被人陷害或者是意外,玷污了一个女子。咱们调查清楚了,拿一个汉家的孩子,去冒充他的儿子,怎么样?”
  “听起来不错,可是身上流的是汉家的血,也不代表就是汉家人。土生土长的汉人尚且有叛国狗贼,何况长在匈奴?”
  “如果能冒充,能骗得虚闾权渠信任,我会亲自教导这个孩子。纵使他长大了把自己当成匈奴人,不肯归汉,可他毕竟流着大汉的血。而虚闾权渠,将来会做单于。咱们这个汉家子,没准也能做匈奴单于呢。”
  “主意倒是不错,朕会好好考虑。不过……小娘子,你还没有打消去匈奴的想法吗?”
  “没有。”
  “即使我不同意?”
  “您不同意,我也会去。我不是去打仗,也不是去杀人,是为我大汉儿郎少流血,少死人,是为我大汉国力少损伤,没有那么艰险困难。陛下不同意,不过是让我的路稍微难走一些,并不能改变我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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