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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学徒1-15-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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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突然一阵羞窘,放慢步伐,我注意到我们快走到她家的蜡烛店了。我在想,不知她父亲还打不打她,但我不敢问。至少她脸上没有挨打的痕迹。我们走到店门口,暂停脚步,她突然做了某个决定,一手按在我衣袖上,吸了口气然后问,“你可不可以帮我读个东西?就算只读出一部分也好?”

  “我试试看。”我表示。

  “我……现在我开始穿裙子,我父亲就把我母亲的东西都给我了。她年轻的时候在上面那城堡里当贵妇的更衣侍女,他们教会她识字。我有几份她写的东西,我想知道上面说些什么。”

  “我试试看。”我重复一次。

  “我父亲在店里。”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但她传达出的某种感觉已经足以让我了解她的意思。

  “我是来这里替文书费德伦买两根蜂蜡蜡烛的,”我提醒她。“要是没买到,我就别想回堡里去了。”

  “不要表现出跟我很熟的样子。”她警告我一声,然后打开店门。

  我跟在她后面进去,但放慢脚步,仿佛我们只是凑巧在门口碰到的,不过我大可不必这么小心翼翼,她父亲坐在壁炉旁一张椅子上睡得很熟。他的改变之大,令我震惊。他本来就瘦巴巴的,现在根本只剩下一把骨头,脸看起来像是一个凹凸不平的水果派上面盖着一层没烘焙够的面皮。切德把我教得很好,我看了看那人的指甲和嘴唇,虽然他远在房间那一头,我也看得出他活不长了。也许他现在不再打莫莉只是因为他已经没力气打人了。莫莉做了个手势,示意我安静,然后消失在店面与住家之间的隔帘后,我则打量起这间店。

  这地方感觉不错,虽然不大,但天花板比公鹿堡城大部分店铺和住屋的天花板都高。我想是因为莫莉很勤奋,店里才保持得这么整洁,充满了她这一行的香味与柔和光线。一根烛芯两端各裹一根蜡烛,因此她的货品两两成对,挂在一层架子的长木钉上。另一个架子上放的是商店用的实用型粗胖蜡烛。店里甚至还有三盏用上过釉的陶土做的油灯,让买得起这类东西的人买。除了蜡烛之外,我发现店里还有一罐罐蜂蜜,这是顺理成章的副产品,因为她在店后面养了几巢蜂,以便提供蜂蜡来做她最好的产品。

  然后莫莉重新出现,招手要我过去。她拿着几根蜡烛还有几片木牍走向一张桌子,把东西放在桌上,然后紧抿着唇退后一步,仿佛在想她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木牍是以传统方式制成的,顺着树木的纹路裁切成简单的木板,用砂纸打磨光滑,字句仔细写在板上,然后涂上一层黄黄的松香让字迹深入木头。木牍一共五片,字迹非常漂亮,其中四片详尽又精确地描述了制作疗效蜡烛的数种配方,我轻声唸给莫莉听,看得出她边听边拚命要把内容背起来。轮到第五片的时候,我迟疑了一下。“这个不是配方。”

  “唔,那是什么?”她低声追问。

  我耸耸肩,唸给她听。““今天我女儿莫莉.小花束出生了,她就像花束一样甜美可爱。为了缓解产痛,生她的时候,我点了两根月桂果实的长蜡烛,还有两个杯型蜡烛,是用两把度慰磨坊附近长的小紫罗兰再加上一把红根切碎薰香制成的。希望等到她自己生孩子的时候她也会这么做,希望她的生产过程跟我一样顺利,更希望她的孩子跟我的孩子一样完美。我相信一定会的。””

  上面就只写了这些,我唸完后,沉默逐渐生长、绽放。莫莉从我手中把最后这片木牍拿过去,两手持着它、眼睛直盯着它,仿佛在字里行间读着我没有看到的东西。我挪了挪脚,窸窣声让她想起我还在这里,她沉默地把五片木牍收起来,又消失在帘子后面。

  她回来之后,很快走到架子旁拿了两根长长的蜂蜡蜡烛,然后又从另一个架子上拿下两根粗胖的粉红色蜡烛。

  “我只需要……”

  “嘘。这些我都不收你钱。野莓花的这两根蜡烛会让你睡得安稳,我很喜欢这种味道,我想你也会。”她的声音很友善,但当她把东西放进我篮子里时,我知道她是在等我走。不过她还是把我送到门口,轻轻打开门以免吵醒她父亲。“再见,新来的。”她说,然后对我露出一个真实的微笑。“小花束。我从来不知道她是这样叫我的。街上的小孩都叫我小花脸,我想年纪比较大的小孩听过她给我取的这个名字,觉得它很好笑,后来他们八成根本忘记我本来不叫小花脸了。嗯,我不在乎,现在这个名字又归我所有了。我母亲给我取的名字。”

  “很适合你。”我突然绅士风度发作冲口而出,然后她盯着我看,我脸颊发烫,匆匆离开店门口。我吃惊地发现下午已经接近尾声,都快入夜了,连忙冲去把剩下的东西买齐。清单上的最后一项,黄鼠狼皮,我是在一家店外隔着已经关上的窗扇求了半天才买到的,店主老大不高兴地开了门,抱怨说他想趁热吃顿晚饭都不行,但我谢他谢个不停,他大概觉得我有点呆头呆脑的。

  我正匆匆走在通往堡垒最陡峭的路段时,意外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马匹是从城里的码头区过来的,而且骑的人拚命驱赶着它们。这太离谱了。城里没人养马,因为这里的路太陡、太多岩石,让马难有用武之地,而且整个城区都挤在一小块地方,骑马与其说是为了方便不如说只是因为虚荣。所以这一定是堡里马厩的马。我一步踏到路旁,看看是谁居然胆敢冒着惹博瑞屈大发雷霆的风险,在这么滑又这么凹凸不平的石子路面上、这么黯淡的光线下,用这么快的速度骑马。

  我大吃一惊地发现,骑在博瑞屈最心爱、最自豪的那一对黑马背上的两个人竟然是帝尊和惟真。帝尊手持一根插有羽饰的官杖,带着极重要讯息来到公鹿堡的使者都拿这种手杖。看见我沉默站在路旁,他们两个猛然一勒马,动作之突然、之猛烈,使帝尊骑的那匹马往旁边滑了一下,差点跪倒下去。

  “要是你害那匹马摔断膝盖,博瑞屈会抓狂的!”我惊慌喊着往他跑去。

  帝尊惊叫出声,然后稍隔片刻,惟真大声笑起他来,但笑声中余悸犹存。“你也跟我一样以为他是鬼。喝,小伙子,你可把我们吓了好大一跳,一声不吭站在这里,看起来又那么像他。你说是不是啊,帝尊?”

  “惟真,你真是个笨蛋。不要乱讲话。”帝尊恨恨地猛扯了马辔一把,然后把自己的上衣拉平。“你这么晚在这条路上干什么,小杂种?你搞什么鬼,在这个时间还想溜到城里?”

  帝尊对我总是一派鄙视,我已经习惯了,但他这么激烈地对我凶倒是新鲜事,通常他只是避开我,或者站得离我远远的,仿佛我是新鲜的堆肥。被他骂我感到意外,于是很快回答,“我是要回堡里,不是从堡里出来,大人。我今天到城里替费德伦跑腿买东西。”我举起篮子为证。

  “是哦,当然了。”他讥刺冷笑。“说得跟真的一样。你这未免也太巧了,小杂种。”他再度把这个词朝我抛来。

  我一定是露出受伤又困惑的神情,因为惟真用他一惯的粗率态度哼了一声说,“别理他,小子。你刚才把我们两个都吓了一跳。一条河船刚进城来,挂着代表特殊讯息的旗子,所以帝尊和我就骑马下去,谁晓得居然是耐辛派来的人,说骏骑死了。然后我们一路骑上来,结果又看见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男孩沉默地站在前面,我们当然容易想到是……”

  “你真是个白痴,惟真。”帝尊呸了一声。“国王都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呢,你就大呼小叫的让全城人都听得见。还有,别让这个杂种以为他长得有多像骏骑,根据我听到的说法,他脑袋里已经装了够多乱七八糟的念头了,而这都得感谢我们亲爱的父亲。快走吧!我们还得去传信。”

  帝尊又猛一扯马辔把马拉得抬起头来,然后马刺一踢向前奔去。我看着他离开,我发誓一时之间我心里只想着回到堡里之后要先绕到马厩去一趟,看看那匹可怜的马嘴部的瘀血有多厉害。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抬头看着惟真,说,“我父亲死了?”

  他坐在马上静止不动。虽然他比帝尊块头大又重,但坐在马上的样子还是比较稳、比较像样,我想这是因为他身上的军人特质。他沉默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是的,我哥哥死了。”那一刻他给了我承认,承认我们是亲属,承认他是我叔叔,我想我对他的看法也从此改观。“上来坐在我后面吧,小子,我载你回堡里。”他提议。

  “不了,谢谢。要是我在这种路面上两人骑一匹马,博瑞屈会剥了我的皮。”

  “这倒是没错,小子。”惟真和蔼地表示同意,然后说:“抱歉,让你用这种方式听到这个消息。我刚刚没有多想。这件事感觉起来实在不像是真的。”刹那间我瞥见他真实的哀伤,然后他倾身向前对马说了句话,马扬蹄前奔。不一会儿,路上就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天空下起细细的雨雾,最后一丝天光也消失了,我还站在那里。我抬头望着城堡,星空映衬着它黑色的轮廓,这里那里透出一点灯光。一时间我想要放下篮子跑走,跑进黑暗中,再也不回来。如果我跑掉了,会有任何人来找我吗?我纳闷。但我只是把篮子换到另一侧手臂上,开始慢慢地、艰难地往山坡上爬。
谣传欲念王后是被毒死的。我决定在此写下我所确知的事实。欲念王后确实是被毒死的,但是长期毒害她的是她自己,跟国王完全无关。他常常劝她不要这么滥用麻醉剂,也请过许多医生和药草大夫来,但每当他终于说服她戒掉一种东西时,她马上就会发现另一样东西可试。
  
在她人生中最后一个夏天的尾声,她变得更加坐立难安、扰动不宁,会同时服用好几种东西,也不再尝试掩饰自己的瘾头。她的举止对黠谋是相当大的折磨考验,因为每当她喝醉或熏烟熏得火气上升,就会胡乱做出离谱的指控、说出很难听的话,完全不在乎她是在什么场合、旁边有谁在场。你或许会以为她晚年耽溺酒精药瘾的行为会让追随她的人感到幻灭失望,但正好相反,他们宣称黠谋要不是逼得她自毁,就是动手毒死了她。但我可以说我确知她的死并不是国王造成的。
  
博瑞屈把我的头发剪得只剩一根手指那么宽的长度,以示服丧。他把自己的头发剃光,甚至连胡子和眉毛都剃了,表示他的哀伤。他头上苍白的皮肤跟红通通的脸颊和鼻子形成强烈对比,让他看起来非常奇怪,比到城里来的那些用松脂固定头发、牙齿染成红色黑色的森林男人还奇怪。见到森林来的野人经过时,小孩子会盯着他们看、用手遮着嘴巴窃窃私语,但是小孩看到博瑞屈的时候则是一声不吭地退缩躲开。我想是因为他的眼神的关系。那段时日,博瑞屈的眼睛比骷髅头上的眼洞看起来还没生气。
  
帝尊派了一个人来,责骂博瑞屈不该剃头、不该把我的头发剪短,这是国王驾崩时的服丧哀悼方式,不该用在放弃王位继承权的人身上。博瑞屈只是瞪着那个人看,直到把他瞪走为止。惟真把自己的头发和胡须剪短了一掌宽度,这是为兄弟服丧的方式。堡里有些守卫也各自把辫子剪短了不同的长度,这是军人为死去的同袍服丧的方式。但博瑞屈把他自己和我弄成这样是太极端了点,别人见到我们都会一直盯着看,我想问他,我为什么要为一个我从没见过、也从不曾来看过我的父亲服丧,但他那结冻般的眼睛和嘴角的神情让我不敢开口。没人对帝尊提起他把每一匹马的马鬃都剪下了一络,并将剪下的所有毛发全抛进火中表示献祭,毛发被火烧得发出臭味。我大概知道这表示博瑞屈把我们灵魂的一部分跟骏骑一起送上天,是他祖母那边的人传下来的习俗。
  
博瑞屈好像也死了,变得宛如行尸走肉。一股冷冰冰的力量驱动他的身体,他每一件工作都做得完美无缺,但不带温情也没有满足感。仆役以前竞相争取他表示赞许的点头,现在却转移眼神不迎视他的目光,仿佛为他感到羞耻。只有母老虎没有抛弃他,不管他到哪里,这只老母狗都悄悄跟在他身后,尽管他没有看它一眼、摸它一下,但它依然跟随着他。有一次我出于同情抱了抱它,甚至大胆往它的脑海探寻,但却只碰上一片可怕的麻木,让我不敢与之思绪相触。它跟它的主人一起哀伤。
  
凛冽的冬风在悬崖四周吹袭呼啸,日复一日毫无生机的寒冷否决了春天的任何可能性。骏骑葬在细柳林。堡内举行了“哀悼斋戒”,但为时甚短也很低调,只是遵循礼节而非真正的哀悼。真心哀悼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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