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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子 作者:赵熙之(晋江金牌推荐vip2015-01-23正文完结)-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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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山忙去牵驴,将许稷一路送到石瓮寺门口。到了临分别时,许稷又叮嘱道:“我这次回来的事,别让父亲知道。”
    “怎么啦?怕他听说你带那个王都尉回来不高兴哪?”
    许稷摇头否认,却没再解释甚么,径自上了驴背沿山道下去了。
    一路颠颠颠,回到长安时候恰是闭坊时分,许稷怎么都觉得应该回府一趟,便挥动小鞭催驴快行,终是在街鼓声落尽前回了崇义坊。
    冬季的夜总是来得早去得迟,长得无休无止,教人提不起劲,连坊道里都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然王家此时却不如外面这般安宁,三房主母蔡氏在老太太面前控诉五房罪过,神情言辞俱是十分到位:“儿原先是想五房平日里诸事做得虽都不大气,可心地到底是善的,实没想到竟会做出这等睚眦必报泼人脏水的事来……”说罢急得立刻掉了眼泪:“这可如何是好哪……”
    堂内昏昏的灯笼将蔡氏混着眼泪和面药胭脂的脸照出一片古怪来,好在观者只有见多识广的老太太,故不至于吓到甚么单纯好欺的小孩子。
    尽管三儿子是老太太亲生,但她和三房的感情实在是一般。三儿子脾气不好,蔡氏性格更是太闹心,平日老太太对这一房的照拂,也不过是看在三儿子外任不在家的份上尽尽人事。
    三房唯有一宝贝独子王武平,行十九,人称十九郎,正是与许稷“有过节”那一位。王武平比不上王夫南出生便有的高荫资,遂如今只能居于南衙下某折冲府任兵曹参军①一职,比许稷也好不到哪儿去。
    兵曹掌兵吏粮饷、公廨财务及田园课税等事,如今虽然府兵②式微,这差事已比不上以前来得肥,但动动脑子也是可以从牙缝里剔下二两肉来的。
    这边剔完肉,到了核销帐目的时候便总有不同。眼拙的也就算了,撞在眼尖又正直的人手里简直找死。
    “这个对不上”、“这到底记得甚么东西”、“这匹绢被吃了吗?”、“这个多出来的人头是谁?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从坟里跳出来领军资?!”
    以上为例。
    总之,任何一个尽职尽责的比部官员都会这样“斤斤计较”,言行只会比这更夸张。
    而王武平好死不死地撞在许稷手里,除了等着被捉去责问,还有一条路就是抢在那之前去比部主动交代错误,多说好话,及贡献一点“辛苦费”,以此来逃避以上凶悍不留情面的问话。
    王武平揣着早就准备妥当的好言好语及“辛苦费”在顺义门大街的槐柳下等着许稷时,心情曾非常轻快。
    要知道许稷已入赘王家,也算半个王家人,面对这样的小事情,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头发花白的许稷从比部走出来,看到他先做了个揖,算作“家人”及“同僚”之间礼仪,随后脸板回原状,拿起手里账簿耐心开始责问起来。
    可她一条还没说完,王武平便左瞅右瞅笑嘻嘻地将伪装成食物藏在食盒里的“辛苦费”塞给她。
    许稷皱眉甩手:“十九郎这是做甚么?”
    王武平当许稷这是假模假样作腔调,遂再次硬塞给她,压低声音道:“这点心意算不了甚么,姊夫快收下。你与千缨姊姊成亲时,弟弟也没有送甚么,这便当作是……”
    结果是这些场面话还没说完,许稷便狠狠一甩手,王武平没站稳差点跌进槐柳旁的排水沟里。
    可恶可恶!王武平忿忿腹诽:“区区比部小官而已,有多了不起?!”
    又因太沉不住气,王武平回家又与其母蔡氏说了半天许稷坏话,遂才有了王夫南归来那晚,由蔡氏起头群嘲许稷及五房一事。
    因此那晚千缨问许稷为何三伯母那样针对他,许稷所言“与十九郎有过节”,正是此故也。
    但按说这事也算暂告了一段落,蔡氏此时又为何在老太太面前声泪俱下控诉五房及许稷的不是呢?
    她哭得正痛心时,小厮匆匆忙忙跑了来,倏地在正堂门口立住,言辞累赘地说:“小的按老夫人吩咐,许三郎一回来便前来通报。”迅速收尾,语调上扬:“许三郎回来了!”
    老太太又说:“让他来。”
    “喏!”小厮收令转身,狂奔去找许稷。
    许稷刚将驴拴好,抱着一大袋山野味正打算回自家小院,迎面却见一小厮飞奔而来。
    小厮倏地立住,努力控制着自己因为跑太快而急促的呼吸,一字一顿:“老夫人请三郎去堂屋!”
    “现在吗?”
    小厮添油加醋:“是!现在!立刻!”
    许稷轻皱眉,将手里一大袋山野味递过去:“你替我送去五房,我自己去堂屋。”
    小厮拒不接受:“老夫人让小的带三郎过去,不敢擅离职守!”
    许稷只好作罢,跟着他往堂屋去。
    而这时千缨的门也被敲响了,千缨开门只见父亲王光敏站在外面,遂问:“爹有事?”
    王光敏一句话不说,进了屋便东瞅西望,最后站定,看着千缨道:“许稷上回走之前留下来那只钱袋子放哪去了?”
    一看便是又缺钱用了。
    虽说挣钱给爹花天经地义,但千缨还是忍不住暗嘀咕:先前许稷交钱时,爹还趾高气昂满脸盛着不屑,这会儿又巴巴地伸手来要了,身为一家之主能不能坦荡点?
    王光敏见千缨不答,指了她便责问:“你还回去了是不是?是不是甚么时候偷偷见他将那钱给他了?”
    千缨仍旧不说话,因这是事实没错。
    王光敏责问无效,便径自去翻橱子矮柜。
    翻到千缨妆奁时,千缨不打自招:“爹,那儿不能翻,我就剩那么多了!”
    “你私藏有甚么用,整日待在家里哪有地方花?”
    王光敏瞪大了眼兴致勃勃翻找千缨妆奁时,千缨母亲韦氏却是冲了进来:“还翻什么翻哪!三郎出事了!”
    一向柔柔弱弱的韦氏这样说话可不常见,千缨与王光敏同时扭头问:“出甚么事了?”
    韦氏本来脑子还算清楚,被爷俩这样一问,顿时懵住,想了想说:“不清楚,这会儿在堂屋呢……”
    千缨也不管私房钱了,撒腿就往前边跑。
    她往那边跑时,许稷正杵在堂屋门口被三房蔡氏指着鼻子哭骂,旁边连个拉劝的没有,全在看热闹。
    老太太稳坐着不动,她根本不知诸房是怎么得的消息,也没预料到来堂屋看热闹的人一下就满了。
    蔡氏骂功很是一般,但歪曲事实的本领倒是了得:“十九郎初任兵曹,稍有错漏之处在所难免,三郎身为姊夫,不愿帮忙便也算了……”她眉心紧蹙,面上胭脂眼泪混得乱七八糟:“可三郎却是为何要一纸举告状写到了侍御史手里,污蔑十九郎利用职权侵吞官物官财?难道是因那晚受了几句玩笑话就加以报复吗……你三伯母错了,你三伯母错了……”
    话风突转卖起可怜来:“你三伯母那晚不该说那样的玩笑话……你将十九郎还予我……”越说哭得越发凄惨:“将十九郎还予我……”
    蔡氏这时若不是被人拦着,怕是要不分长幼地给许稷跪下去了。
    可即便没跪,她却仍死死揪住了许稷的袖子,哭得悲痛欲绝:“将十九郎还予我……”
    许稷已百口莫辩地被安上了“六亲不认”、“睚眦必报”的帽子,但这些并不是她所关注的重点。
    说老实话,十九郎所在的折冲府并不起眼,且如今朝廷上下已不如百年前清正,谁会无聊到去举报一个小小的兵曹,当御史都闲得没事吗?
    除非是有人想以此大做文章,才会特意先捉了一只兵曹开刀。
    许稷思忖着不由轻皱起眉,正分神之际,她却忽被人狠推了一把。

☆、第8章 零八文武选

千缨冲过来时许稷恰好跌倒。
    山野味从袋子里掉出来,洒了一地。
    许稷后脑勺磕在了门槛上,是骤然袭来的一阵钝痛,结结实实毫不含糊。千缨目睹了这一幕的发生,气得牙齿发抖,顿时红了眼冲进门内,不管不顾朝推许稷的三伯母蔡氏质问道:“为甚么推他!”
    千缨这会儿看起来像头母狮子,大有逮谁就撕咬谁的架势,蔡氏及周围人均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了一跳,还是老太太先回过神来,镇定开口:“千缨,那是你三伯母,不可放肆。”
    “三伯母怎么了?”千缨想起平日里种种,完全抛了理智:“三伯母身为长辈做不到尊重旁人,又如何能让旁人尊重?言语奚落也就算了,动手算甚么事?”她说着竟然一捋袖子,向前一步逼近蔡氏:“三伯母要动手是吗?来,推我一把,看推不推得动!”
    “老夫人!”蔡氏扭头朝老太太哭诉,“五房如此咄咄逼人,十九郎定是他们构害才被御史台带走,儿可怎么办哪?!”
    “构害?衙门里的事我不懂,但十九郎若行得正还怕被人构害吗?说我们构害他,可拿得出证据来?再者我们构害他有甚么好处!请三伯母指点指点!”
    千缨气冲冲的喘着气,阵仗简直像是要跟人打架。
    许稷从地上坐起来,后脑勺闷闷疼着,耳朵里只有嗡嗡声,她伸手揉了揉,抬头看了一眼千缨的背影,却没有立刻上前阻拦。
    蔡氏从未见过五房这模样,被千缨步步逼退,都快退到老太太跟前。旁边围看的一个人都不愿插手阻拦,只有老太太开口:“闹甚么!都是自家人,不能好好说?”
    不提“自家人”还好,一提简直火上浇油。千缨从小到大都没有体会过“自家人”的待遇,到这时候来跟她强调自家人简直好笑。
    她正决心要撕开这层多年以来虚情假意的面皮,许稷霍地起身走了过去,一把抓住她小臂:“千缨别说。”
    千缨深吸一口气,拳头握得紧紧,牙齿仍不受控地打颤,但已明显地在克制翻涌上来的怒气。
    许稷立刻将她拉到身后,站到蔡氏及老太太前行了礼,这才道:“有些话晚辈本不该说,但三伯母今日所为实在有失长辈威仪。十九郎被举告,三伯母的焦急之情可以理解,但眼下并不是随意揣测谩骂、弄得人尽皆知之时。十九郎若是清白,即便被举告,御史台自会还其公道,而诬告者也必会得到严惩。至于此事是否为晚辈举告,并不重要。身在规则中,便要有遵守规则的觉悟,若十九郎之前不懂,经此事或许会明白这个道理。最后,千缨今日若有礼数不当之处,晚辈代她深表歉意。”
    许稷说完深作揖,面上是一贯的寡淡。
    蔡氏还想闹,却被老太太抓住手暗掐了一把。
    黯光中许稷瞥见老太太神色,深知这件事到此再不撤就来不及,遂赶紧拉着千缨走到门口,又停下来俯身捡起地上野味,一一装回袋里,最后抱起那袋子拖着千缨回去了。
    然还没到自家院子,千缨却半途甩了手,气呼呼瞪着许稷:“为甚么要给她道歉?这世上有泼了脏水还让被泼的人给她赔礼的道理吗?”
    “那不是道歉,千缨哪……”
    许稷意欲解释,气头上的千缨却毫不理会地打断她:“不要与我说大道理!我以前从没有那么大声地与她们说过话,因为你我才说的!”
    “我知道,但……”
    “你比我小三岁,哪里轮得到你插话!闭嘴!”千缨将一腔没有发泄出去的怒火全撒给了许稷,许稷则乖乖闭了嘴,摊开心胸全盘收下。
    千缨与许稷成婚,许稷二十,千缨则二十又三,在成婚之前是家中常被人说道的“嫁不出去只能给半老头子做填房的老姑娘”。
    遇上许稷,对千缨来说是奇妙又难得的缘分。
    许稷在曲江将她捞上来的那一刻起,千缨便愿意相信自己这一生也可以遇见好事情。
    家境窘迫,父亲好不容易巴结上一个兵部司库,得知司库夫人已故,便巴巴地要将千缨送过去做填房。可那司库已过半百,子女都已与千缨一般大,千缨拒不同意,但胳膊拧不过大腿,便被困锁在家中,干等着外面一众人筹备婚事。
    与万千逃婚者一样,千缨想到的办法不可避免地俗气。但费尽本事逃出困住自己的房屋,于广袤天地之下,手脚却并没有体会到想象中的自由,反而因不识路不识人并且囊中羞涩感受到了步履维艰。
    以仅有的一对镯子换了少许钱银,转头却又被小贼窃了去,千缨反应过来时一顿猛追,追到曲江时筋疲力尽,而那贼人早不知去向。
    饥肠辘辘万念俱灰地坐在曲江边上,千缨想了很久。男人还能凭读书凭武力往上一搏,但对于女人来说,或许从出生开始,一切就都已经定了。她没有读过太多的书,也没有体会过丰奢的日子,与王夫南之流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更直白地体会着穷富嫡庶的悬殊,令人心生贪慕,却又因无力改变而自寻烦恼。
    其实不该有那么多奢望的,倒霉的人生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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