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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恩仇录-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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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下砖台,从一个敢死队员手里取过了一把长刀片,旋又走到台下,把大刀举过了头顶:“弟兄们,33军就是靠它起家的!辛亥起义后,军长和我,就是用它铲了扬州巡防营,攻占了县道衙门!今儿个,我们还要用它去砍鬼子的脑袋,谁要怯阵不前,本师长也用大刀剁他的头!记住!鱼死网破就在今夜,从本师长到你们诸位都得下定决心,不成功,则成仁!”

“不成功,则成仁!”

台下的士兵们举枪齐吼,其声如雷。

“好,下面请闫师长训话。”

“闫铁柱愣了一下,嘴唇蠕动了半天,才缓缓开口道:“我没有多少话说了!该说的朱师长都说了。我们都是凡夫俗子,都不愿死,可是,鬼子迫着咱们命的时候,咱也得拼!若是怕了,就多想想倒在淞沪外、武昌城下的弟兄们吧,不说为了军长了,就是为了那些殉国的弟兄,咱们也不能充孬种!”

“为殉难弟兄报仇!”有人跳出队列呐喊。

“为殉难弟兄报仇!”

“一切为了军长!”

“一切为了军长!”台下呼声又响成一片。

待呼声平息下来之后,闫铁柱又道:“我和朱师长就率着军部跟在你们后面突围,你们都倒下了,我和朱师长顶上去,哪怕我33军全部打光,也不能……”

响起了轰隆隆的爆炸声。两发炮弹落在东墙角,把小学围墙炸塌了一截。离爆炸点很近的一些弟兄及时卧下了。没人伤亡。

闫铁柱不说了,手一挥,命244旅和31师敢死队士兵们跑步出发,到西池口集结。

整齐而沉重的脚步轰轰然响了起来,震得砖石台都索索发抖。没有月,惨淡的星光下,操场上那由一千五百多号官兵构成的巨蟒渐渐伸直了盘蜷的躯体,一段段跃出了校门,消融在凄惨的黑暗中。

是夜0时20分,37师262旅开始向西南杨村方向佯攻。0时25分,朱鉴堂令31师敢死队、11师244旅汇合262旅由西池口向西北赵圩子一线强行突围。0时45分,在军部已准备撤离西关小学时,262旅旅长朱赤挂来了最后一个电话:说东城墙已被日军炮火炸塌多处,日军在轻重机枪掩护下,从炸开的缺口突进城内,整个城东只有我们楼还在我军手中。最后,朱赤大喊了一声:“师长保重”,电话里便没了声音。

朱鉴堂抓着话筒呆站了半天,眼中泪水不知怎么就流了下来。

他知道,朱赤最后这一声“师长保重!”实际上是临终遗言了,他苦心经营了许多年的262旅终于不存在了。他在33军的一个可以托之以性命的忠实部下和他永别了。他疯狂地扯断了电话线,把话筒狠狠地摔在洋灰地上。

闫铁柱惶惑地问:“你……你咋啦?”

他这才察觉了自己的失态,脸上滚着泪,艰难地道:“262旅完了……”

“这么说,鬼子进城了?”

他点了点头:“快!上马,我们得快走!”

33军终于向苦难的扬州告别了。

走出西关小学校门的时候,他骑在马上勒着缰绳,对着东方火光冲天的城池,对着那一片片残墙断垣,举起沉重的手,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三十 死魔 暗流与逆流

三十  死魔  暗流与逆流天籁

马背上的世界恍恍惚惚,飘移不定。掩映在夜色中的残败城墙方才还在火光中闪现着,转眼间便不见了。宽阔的城门洞子在他策马穿过时还巍巍然立着,仿佛能立上一千年似的,出了城,跃上一个土丘再回首时,门楼子已塌下了半截。炮火震撼着大地,急剧改变着眼前的一切,使他对自己置身的世界产生了深刻的怀疑,生死有命,今夜,他和手下弟兄的一切都得由上天安排了。

枪声、炮声不绝于耳。一团团炽白的火光在他身后的黑暗中扑闪。夜幕被火光撕成了无数碎片,在喧闹滚沸的天地间飘浮。他有了一种飘起来的感觉,似乎鞍下骑着的不是一匹马而是一股被炮火造出的强大气浪。

根本听不到马蹄声。激烈的枪声、炮声把马蹄声盖住了。他只凭手中的绳和身体的剧烈颠簸,摇晃,才判定出自己还在马上,自己的马还在跑着。道路两边和身边不远处的旷野上,突围的士兵也在跑着,黑压压的一片,有的一边跑,一边回头放枪,各部建制被突围时的炮火打乱了,在旷野上流淌的人群溃不成军。

他勒住缰绳,马嘶鸣起来,在道路上打旋:“闫师长!闫师长!”

他吼着,四下望着却找不到闫铁柱的影子,身边除了特务营背电台的石烈和十几个卫兵,几乎看不到军部的人了。

石烈勒住马说:“闫师长可能带着军部的一些人,在前面!”

“去追他,叫他命令各部到赵圩子集结,另外,马上组织收容队沿途收容掉队弟兄,告诉他,我到后面看看,敦促后面的人跟上来!”

“朱师长,这太危险,我也随你去!”

石烈说完,命令身边的一个卫兵去追闫铁柱,自己掉过马头,策马奔到了朱鉴堂面前,和朱鉴堂一起,又往回走。

一路上到处卧倒着尸体和伤兵,离城越近尸体和伤兵越多,黄泥路面被炸得四处是坑,路两边的许多刺槐被连根掀倒了。炮火还没停息,从城边的一个小山坡上飞出的炮弹呼啸着不时地落在道路两旁,把许多簇拥在一起拼命奔突的士兵们炸得血肉横飞,一阵阵硝烟掠过。弥漫的硝烟中充斥着飞扬的尘土和浓烈的血腥味。

他心中一阵悲戚,这才进一步明白了什么叫焦土抗战。扬州已变成了焦土,眼下事情更简单,只要他被一颗炸弹炸飞,那么,他也就成了这马蹄下的一片焦土,也就抗战到底了。

他顾不得沿途的伤兵和死难者,一路往回赶,他知道这很危险,却又不能不这样做。今夜这惨烈的一幕是他一手制造的,他又代行军长之职,如果他只顾自己逃命,定会被弟兄们耻笑的,日后怕也难以统帅全军。不知咋的,在西关小学操场上对着弟兄们训话时,他觉着33军已完全掌握在他手里了。他讲闫福禄时,就不由地扯到了自己,其实,这也不错,当年攻占县道衙门时,他确是一马当先冲在最头里的,当时他才16岁,

33军是他和闫福禄共同缔造的,现在,闫福禄归天了,他做军长理所当然。

到了方才越过的那个小土坡时,石烈先勒了马,不让他再往前走了。他揣摸着日本人大概已进了城,再往前走,也无意义了。这才翻身下马,拦住一群正走过来的溃兵:“哪部分的?”

一个脸上有大疤的士兵道:“31师262旅。”

他惊喜地问:“打杨村的佯攻部队?”

“是的,109团!”

“知道你们旅冲出多少人么?”

“冲出不少,快两点的时候,传令兵送信来,要我们随244旅向这个方向打,我们就打出来了。”

“好!好!快跟上队伍,到赵圩子集合。”

“是,长官!”

溃兵们的身影刚消失,土坡下又涌来了一帮人,他近前一看,见是李玉梅、桂珍和军部的几个译电员,她们身前身后拥着手枪营的七、八个卫兵,几个卫兵抬着担架。

他扑过去,拉住了李玉梅的手。

“怎么样?没伤着吧。”

“没……没,就是……就是桂珍的脚脖子崴了,喏,他们架着!”

“哦,我安排,你上我的马,快,早就让你跟我走,你不听!”

李玉梅抽抽嗒嗒哭了。

他扶着李玉梅上了马,回转身,用马鞭指着单架问:“抬的什么人?”

一个抬担架的士兵道:“军长!”

“什么军长?”

“就……就是闫军长哇!是石营长让我们抬的!”

石烈三脚两步走到他面前:“哦,是我让抬的!”

他猛然举起手上的马鞭,想狠狠给石烈一鞭子,可鞭子举到半空中又落下了:“到什么时候了,还抬着个死人!”

“可……可军长……”

他不理睬石烈,马鞭指着身边一个担架兵的鼻子命令道:“把尸体放下,把李小姐抬上去。”

担架兵们顺从地放下了担架,一个抱头,一个提脚,要把闫福禄的尸体往路边的一个炮弹坑抬。

石烈愣了一下,突然“扑通”一声地在他面前跪下了:“朱师长,我求求你,你可不能这么狠心扔下咱军长!”

刚刚在马背上的坐定的李玉梅也喊:“鉴堂,你……你不能……”

朱鉴堂根本不听。

“活人重要,还是死人重要?这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么?军长爱兵,你们是知道的,就是军长活着,他也会同意我这样做!”

石烈仰起脸,睁着血丝的眼睛:“李小姐不是兵!”

李玉梅挣开搀扶她的卫兵扑过来:“朱师长,我能走,你……你就叫他们抬……抬军长吧。”

朱鉴堂对李玉梅道:“你在我这里,我就要对你负责,这事与你无关,你不要管!”

说这话时,他真恨,恨闫福禄,也恨石烈,恨面前这一切人。他们不知道,这个叫闫福禄的老家伙差一点就把33军毁了!而他又不好告诉他们,至少在完全摆脱日军的威胁之前,不能告诉他们。更可恨的是,死了的闫福禄还有这么大的感召力和影响力!难道他一辈子都得生存在闫福禄的阴影下不成?就冲这一点,他不能再把这块可怕而又可恶的臭肉抬到西安去。

“不要再罗嗦了,把李小姐抬上担架,跑步前进。”

他推开石烈,翻身上了马,搂住了马上的李玉梅。李玉梅在哭。

几个卫兵硬把李玉梅抬上了担架。

闫福禄的尸体被放进了弹坑,一个卫兵把他身上滑落的布单重新拉好了,准备爬上来。

他默默望着这一切,狠下心,又一次命令自己记住,闫福禄死了!死了死了死了!从此33军将不再姓闫了。

不料,就在他掉转马头,准备上路的时候,石烈从地上爬起来,冲到弹坑边,抱起了闫福禄的尸体。

“石烈,你干什么?”

石烈把闫福禄的尸体搭在了马背上:“我……我把军长驮回去!”

他无话可说了,恨恨地看了石烈一眼,在马屁股上狠抽了一鞭,策马跃上了路面。

这或许是命――他命中注定甩不脱那个叫闫福禄的老家伙。老家伙虽然死了,阴魂却久久不散,他为了民族正气,又不得不借用他可恶的名字,又不得不把一个个辉煌的光圈套在他脖子上。这样做,虽促成了他今夜的成功。却也埋下了他日后的危机,脱险之后不尽早把一切公众于众,并上报长官部,只怕日后的新33军还会姓闫的。身为11师师长的闫铁柱势必要借这老家伙的阴魂和影响,把新33军玩之于股掌。

事情没有完结,他得赶在闫铁柱前面和自己信得过的部下们密商。尽快披露事情真相,让新33军的幸存者们都知道闫福禄是个什么东西。他不怕他们不相信,他手里掌握着这个中将军长叛变投敌的罪证。

也许会流点血。也许同样知道事情真相的闫铁柱会阻止他把这一切讲出来。也许他的31师和闫铁柱的11师会火并一场。他不禁打了个冷战,迫使自己停止了这充斥着血腥味的思索。

在这悲壮的突围中,倒下的弟兄难道还不够多么,自己在小白楼的会议厅里大难不死,活到了现在,难道还不够吗?他还有什么理由再挑起一埸自家弟兄的内部火拼呢?不管怎么说,闫铁柱是无可指责的,他在决定33军命运的关键时刻站到了这边,拼命帮他定下了大局。

他不能把他作为假设的对手。

天朦朦亮的时候,他在紧靠着界山的季庄子追上了闫铁柱和244旅的主力部队,闫铁柱高兴地告诉他,33军3个旅至少有两千余人突出了重围。他却难过,跳下马时,淡淡地说了句:

“那就是说还有两千号弟兄完了?”

“是这样,可突围成功了!”

“代价太大了!”

他又咕噜了一句,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闫铁柱,不知是愧疚,还是艾怨。

太阳升起的地方仿然响着零零星星的枪声。

村落不大,统共百十户人家,座落在界山深处一个叫箕簸峪的山包包上,箕簸峪的山名地图上是有的,村名却没有。

吃过晚饭,闫铁柱的心绪便烦燥不安了,他总觉着这个地方不吉利。昨天上午9点多赶到赵圩子时,他原想按计划在赵圩子住下来,休整一天,朱鉴堂不同意,说是占领了扬州的日军随时有可能追上来,朱鉴堂不容他多说,命令陆续到齐的部队迅速往这里撤,赵圩子里留下一个收容队,到了这里,朱鉴堂的影子便寻不着了,连吃晚饭都没见着他。朱鉴堂先说去敦促修复电台――电台在突围途中摔坏了,这是他知道的,后来,电台没修好,朱鉴堂人也不见了。他真怀疑朱鉴堂是不是掉在这滩尿里溺死了。

做军长的叔叔死了,一棵大树倒了,未来的33军何去何从委实是个问题。昔日叔叔和朱鉴堂不和,他是清楚的,现在对朱鉴堂的一举一动,他不能不多个心眼。朱鉴堂确是值得怀疑,他急于修复电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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