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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血红 作者:张正隆-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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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小姐不学无术,除了胡作非为倒也不思“进取”。大少爷学绩平平,却眼红一顶哈佛大学经济学博士帽。他把香港中央信托局一位职员弄去美国,冒名“孔令侃”,两年寒窗,孔令侃“博士”就衣锦还国了。
使孔令侃名扬天下的,是蒋经国查封了他的“扬子公司”。
9月30日,蒋经国查封“扬子公司”当晚,南京总统官邸正在宴客。杯盘交错之际,上海突来紧急电话,说孔令侃被捕。第一夫人宋美龄放下电话,立即给正在北平部署“东西对进”的蒋介石打电话。第二天,宋美龄飞沪。蒋介石也随後赶到。10月9日,蒋氏夫妇带孔令侃回到南京。
儿子抓,老子放,父子同演“捉放虎”。
如此劳动总统夫妇的“扬子公司案”,众说纷纭。有人说:宋美龄是“扬子公司”的大股东。有人说:蒋介石是要美人不要江山。有的作品说蒋氏夫妇匆忙放虎归山,是因为孔令侃准备公布姨父母存放在美国的财产数字。
此案中最尴尬的角色蒋经国,是这样解说的:在法律上讲,扬子公司是站得住脚的。倘使此案发现在宣布物资登记以前,那我是一定要将其移送特种刑庭的。⒃。
在不知出了多少“水门”和“伊朗门”丑闻,却只能是当事者清的中国,此案至今仍是个谜。
但是,亲手发行法币的人最不相信法币,争相把钱财存放到外国,却是不争的事实。国难发国难财,胜利发胜利财,清查发清查财,改革发改革财,更是世人共睹,蒋经国倒是一身正气,可他触痛的正是国民党巨头们最敏感的神经。因为他们是绝不允许触动这一切的。因为他们正是“这一切”的制造者和最大受益者。
万千“苍蝇”不管,可以打出“廉洁”,打出“清正”,打出“黄埔精神”,打出“伟大形象”,“老虎”可是万万碰不得的,那是“国宝”,属“特级保护动物”。
纵观历史,有几多反腐败斗争不是到这步卡壳的?
“我们已无处後退,只有勇敢向前!向前!⒄”直到一败涂地逃到台湾,蒋介石才痛下决心“改造国民党”。改造得如何?不可妄谈。当大陆还在搞“忆苦思甜”时,台湾国民收入已达700美元,在亚洲仅次于日本、香港和新加坡,是世人皆知的。
如果说北伐和抗战是蒋介石一生中的两个高峰,那麽台湾经济的发展,应该说是第三个高峰。
只是,为甚麽一切都在掌中时就要腐败、唷落,只有被逼到犄角旮旯,走投无路时,才能发展和强大自己呢?
11月1日,黑土地上的内战结束前一天,国民政府宣布停止“经改”,取消“限价”。
长春被围,有人建议将长大搬迁北平。郑洞国说:“长春丢了,北平难道能保吗?在中国,没一个地方是安全的,要保险,只有搬到美国去!”⒅。
长大是搬不去美国的。一场虚惊的孔令侃,可是漂洋过海,到美国继续经营他的“扬子公司”去了。
声名显赫的“打虎英雄”呢?
据说,蒋经国卸职离沪前个把星期,几乎天天渴酒,酩酊大醉,狂哭狂笑。
虎狠横行,国将不国,“打虎”如同为病危的母亲割除肿瘤。不肯掏腰包的逆子,说母亲好端端的,为甚麽要诅咒她老人家?送母亲去医院动手术的孝子,被一顿拳脚打个乌眼青。
两个月前,他的“一路哭不如一家哭”,曾是何等响亮和振奋人心。如今,老百姓又一次把日落西山的云霞当作了东方欲晓的晨曦,就轮到雄心壮志的“经济督导员”泪酒黄埔了。
忧国忧民之泪!
比之那些祸国殃民的龙子龙孙,蒋经国实在是凤毛麟角、够光彩照人的了。
蒋介石有个好儿子。
“尼古拉同志”
9月12 日,蒋经国在上海“青年军联谊会”上发表演讲:
“天下再没有力量比人民的力量更大,再没有话比人民的话更正确。”
“人民的事情,只有用人民自己的手可以解决,靠人家是靠不住的,要想社会翻遏身来,非用最大的代价不能成功。”⒆。
一口一个“人民”,真没有在苏联白吃12年黑面包。
“四·一二”,蒋介石在上海大杀共产党人,正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的蒋经国,慷慨陈词:
过去他是我的父亲,革命好朋友,去了敌人的阵营,现在他是我的敌人。⒇。
帝王之家,父杀子,子杀父,原本平淡无奇。但在中国现代史上的政坛要人中,父子闹到如此田地者,尚属鲜见。
因此很在苏联红火了一阵的“尼古拉同志”(苏联为每个中国留学生都取了个俄罗斯名字,蒋经国叫“尼古拉”),到底还是躲不过政治风浪的拍打。先流放般送到农村,继而又去工厂。若不是“国共合作”出现转机,还不知要“留学”到猴年马月。
“当官的莫进来,发财的请出去!”写在赣南干部训练班大门口木牌上的这段话,自然使人联想到当年的黄埔。踏著晨曦和学员一道赤膊跑步的蒋经国,则使人联想蒋介石当年黄埔夜巡的身影。但对于“尼古拉同志”,这一切已经无不带着在马列主义故乡修炼的烙记了。
赣南的“蒋青天”成为上海的“经济沙皇”、“雍正皇帝”;坚定的信念,踏着社会主义节拍。苏联十月革命後出现的经济危机,不就是被布尔什维克的铁腕打下去了吗?他没看到这段。但苏联共产党人朝气蓬勃的献身精神,他是耳闻目睹的。
毕业於列宁格勒的托玛卡军政学校,後来成为二级上将的蒋经国,一生中未领兵打仗,却敢打老虎,会做工种田。
种田,从农民干到村苏维埃主席。做工,从工人到技师、厂长。
没有住处,中国的“第一公子”睡在教堂车房里,後来又和一位贫苦老妇共居一室。吃黑面包,淘金,挑柴,背铁条,抬机器,修马路。比之今天中国留学生在美国刷盘子,不知要苦多少倍。若换成孔家公子小姐,或许早不堪忍受,寻了短见。蒋经国就是在这种人生逆境中,锤炼了他的大众意识。
“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孟夫子的格言,没想到却应验在异国他乡。
当然,谁也不能忽视他的身份(连斯大林都不能忽视)——他是“太子”。
赣南新政,上海打虎,满口言论,与共产党如出一辙。除非太子,谁敢?
孙科敢。他敢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却不必担心被戴上红帽子投入监狱,或者杀头。堂而皇之写在宪法上的“自由”、“民主”,他是可以充分享用的。因为他是国父孙中山的儿子。
而到了连太子也必须缄口的时候,深切体验了中国政治的黑暗和变幻莫侧的蒋经国,只有仰天悲叹,用泪水倾诉“自由”、“民主”了。
有人跌落民间复起後,会变得无比贪婪。有人政治上受挫,会激流勇退,或一反常态,以百信的疯狂去角逐权力。
政治家蒋经国的伟大和高尚处,在于对理想和目漂的矢志不渝,并能在传统的惯性和情力中,不屈不挠地冲杀出一条符合时代潮流的民主和进步的道路。
1988年1月26日,台湾《自立晚报》刊登李簇峰的文章《不同观点评价蒋故总统》,认为,蒋经国一生中值得称道的两件事,其一为“蒋先生能够挣脱党内保守势力,推行民主化政策,毅然决定解除戒禁,开放党禁、报禁,这是历史性的决定”。
同年2月2日,台湾《民众日报》刊登澳大利亚昆士兰大学教授邱垂亮的文章《蒋经国的功过》,说:七十年代,他领导台湾的科技菁英,推展十大经济建设,迅速创造经济发展奇迹。台湾经济增长率近十二年来,每年平均都在百分之十左右;国民平均所得,每年由六十年代的五六百美元,到八十年代的五六千美元。”
1942年7月4日,江西第四区行政专员兼赣州县长蒋经国,在专区县长会议上,说了一个令人陶醉的新中国的梦:
那时的赣州,一路所望到的都是花园树木,而且警察也没有了,路上都是机器来指挥交通。自卫队也没有了,因为大家都能安居乐业,没有土匪强盗,所以用不到自卫队了(全境只有穿白色制服的政治指导员)。赣南的大礼堂,也移到南康去了,一路看去,看到了几处炼铁厂和飞机制造厂,那个很小的沙石埠,也造成了一座漂亮的电车站,那个大礼堂,堂皇美丽,可以容纳两万人。大礼堂之正中在转映纽约的电影和维也纳的音乐,几处电视的慕上,正在映出伦敦的足球赛。那时候,已经成为电气化的世界。(21)。
在那样一个昏天黑地的世界,能发出这样一番颇像个中学生的罗曼蒂克的畅想,也见一颗清洁之心。
更可贵的,是认准目标就百折不挠地走下去。
一位美国记者,这样描写50年代的蒋经国:
他几乎没半点我们在亚洲所常见的权力象徵或排场,他白己开车,不用保镖。他叫他的司机“马林可夫”,因为,很像那个俄国人的故事,有一次,他的车子沿海滨公路疾驶,遇到几位候车的军官。经国把他们带回台北,每人收三十元台币的车资。其中,居然没有人知道他是谁。(22)。
在中国,地位如此显赫,而能如此潇洒、自信,具有平民意识的,还有谁?
父亲总统,儿子总统,使人想到封建帝王的子继父位。确实,蒋经国若不是蒋介石的儿子,既不会有苏联落魄,也不能有上海打虎。
说不定一场天花,不抛尸野地,也落满脸大麻子。然而,忠贤之家也有好匮,茅草屋也出虎狼。关键在看他如何行动。
他说:“如果我们勤勤恳恳地为老百姓做事,我们是不会完蛋的。(23)”。
美丽的青岛,化作一条腾飞的小龙,我们这条“大龙”呢?
在这个充满竞争的世界上,机会确实不是均等的。台湾经济起飞固然有天时地利的因素,可决定性的不还是“人和”吗?
起码,台湾没搞“文化大革命”,我们失去了大多的机会。机会可以再抓,时间却是一去不复返了!
下面题为《人命价值的地区差》的文章,载於1989年2月26日《文摘报》第1版:
淮海战役前夕,美国水兵的吉普在上海撞死中国人,赔偿相当於购买一头骡子的钱:两年前,北京某电器厂向该厂电器产品用户宣传:“如确因质量问题发生触电死亡时,由我厂支付人民币3000元,不再承担任何其它责任和费用,”一个工厂竟随便给人命标定价格!不过总算是中国人自己定的,没有异族凌辱的痕迹。
我们不妨再看看外国人命的价格:英国一妇女在医院接受剖腹分娩,手术中因麻醉革物失灵造成疼痛(注意:仅仅是疼痛)。经法院列决,获1。72万美元赔偿。美国一个家庭蒸氛取暖器被五岁小孩碰翻造成烫伤,向生产取暖器厂方索赔,法院判给25万美元赔偿费。
中国人食用厂制食品中毒,有间公司不可能给中毒者偿忖损失;出口食品因质量不合格退回来,可以“转内销”喂自己同胞;“文革”中被虐杀、逼死,被私刑拷打致伤、致残、致疯、玫死者难以计数,哪一个受害罹难者向法院告状要求以命偿命以血还血?可能生活早已教会他们懂得自己在这块上地上享有的价格。
形成这种“地区差”的社会因素是甚麽?我曾苦苦思索,却一无所获。但有一个发现,那就是不管其它物价如何升降变易,而中国的人命价格却始终保持稳定:解放前相当於一头牲口到现今的3000元人民币,并无多大波动!
这篇文章旁边还有篇短文,题目叫《公费“买春”》:
据说,日本、台湾、南朝鲜、泰国有一种“买春旅游”,旅客交给旅行社的费用中,包括了嫖妓宿娼的费用,最近看报,上海出现了“陪酒女郎”,广东一些地方也办起了“桑拿浴室”、“按摩中心”,不少是色情场所,一个钟头要花四五十元。
报上是说“有人利用公款,互相请领导去‘按摩’”。这就在公费吃喝、公费旅遂之外又出现了当宫的不用自己掏腰包而可以玩女人的公费“买春”这一种中国特色的“新”事物了。
这一切,都在向今天诉说著甚麽呢?
当年讲的“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的那个“老大哥”,曾当过领导人的赫鲁晓夫,被赶下台过退休生活後,回顾历史,发出这样的忏悔:
“我在1914年结了婚,那时我是20岁,因为我做的是高度技术的工作,我立刻得到一套房间。这套房间有会客室、厨房、卧室和餐室。革命后好多年,回想起我做为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工人,有比现在生活在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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