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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为王-第5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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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下鞋履,只着足衣,子夏和来学宫参观的蒙童们一起,跟着看守石渠阁的书吏入内。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光明,石渠阁采光极好,虽然才建起没几个月,却给人一种时间带来的沧桑压迫感,子夏略一沉默,整理衣着,敛神静气,迈步过槛走了进去。
一踏入里面,就闻到了一股气息:纸墨的气息,知识的气息。
一时间,他们仿佛置身于知识的海洋中,不但子夏痴了,那些蒙童更是目瞪口呆。
引他们入内的小吏笑着解释道:“较为珍贵的原本,基本都放置在第二、第三层楼,想上去,需要几位‘临漳先生’准许,其中不乏极其珍贵的典籍,若想观看甚至得上卿首肯才行!”
子夏点了点头,且不论这种规定是不是必要,但光是这种对于知识的重视程度,就让他心里很舒服……
不过也不用上二、三层楼了,光是第一层,一路看过去,子夏心中便慢慢变得激动起来。
这里的书,也太多了罢!
宽阔的空间里整齐排列着不知多少书架,书架按照科目和年代分类排列,上面陈列着子夏能想到的所有书籍,高低不一地依偎在一处。《诗》《书》《律》《乐》《春秋》,应有尽有,它们成千、上万。就像无数年间的无数先王贤士,正默默注视注视着他。
而且值得注意的是,这石渠阁第一层,全部都是纸书!
纸张,这无疑是赵氏对天下求学士人最大的恩荣,在鲁国,随着公输班研制的新方法,纸张渐渐从奢侈品变为日常用品,并在政策的倾斜下,以迅猛的速度取代帛书,也把竹简逼到了一个死胡同里,制作竹简的匠人纷纷改行,去干起伐木沤竹的活计。
如今这股风尚又吹进了晋国,吹进了临漳。本来在温县,已经有专门将竹简上内容抄录到纸张上的笔吏。然而在石渠阁,让人诧异的是,一卷又一卷书籍从一外面不断被搬出来,上面还带着油墨的刺鼻气味,上面的字很古板,不像是写出来,而是一个模子里刻画出来的……
“光靠抄书的吏,是无法将竹简、帛书复录这么多的,莫非石渠阁有什么能量产书籍的妙招?”
子夏心中有疑惑,但这应该属于赵氏和石渠阁不足为人道之的秘密了,至少还未对外公开。反正有了那位巧夺天工的鲁班以后,晋鲁的新鲜玩意越来越多,在军中,赵氏有能发石百斤的工程利器,在民间,有伞、风筝,还有能水力驱动的石磨、水车,以水力发动,不用人畜自行运转,效率胜过往昔十倍……
所以就算鲁班又造出了什么能日产书籍千卷的新器械,子夏也觉得不足为奇,反而会为之欣喜,感觉自己生在了好时代。因为他听过父辈的往事,光光卜学一门,想要寻找一卷竹书来研习,难于上青天,所以多半是家族传授,自己能从弱冠之年就接受比父辈更多的知识,多亏了赵卿和鲁班发明纸张。
他还听说,赵上卿还将鲁班封为“中大夫”,作为学宫里最年轻的“临漳先生”,也带着一群百工入驻学宫,每个月不定时开三次课,教授攻金、力矩、营造、沟渠等百工技艺。他们这一学科称之为“考工科”,学宫内部士人简称为“工科”,因为鲁班等百工被赵无恤从底层一一提拔尊崇起来,所以对赵氏政权十分拥护,常常自诩为“上卿忠犬”,故又有一个绰号,叫“工科狗”……
让过去地位低下的百工进入学宫,赫然与博学典雅君子并列,也曾引起一部分自视甚高的士人非议,赵无恤的一席话却让他们噤若寒蝉。
“临漳学宫,不是为了让人只修道德,载诸空言,不如见诸行事的,而是事事与当世现实相关的。学宫之士修的是经世致用的学问,而这些学问,只要是有益于国,有益于民,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往后非但百工会入驻学宫,在鲁国替我推广代田法,让晋鲁百万生民能吃上饱饭的农官樊迟也会被聘为临漳先生,让鲁国的老农、老圃做临漳士,开办农科!汝等自诩为君子者,休要小看百工、老农,他们修的道,也是神农、大禹之道!”
道不虚谈,学贵实效,学宫这种康济时艰的精神,与孔门弟子中“君子儒”一派空谈道德的学风,形成显明界限,也让子夏为之心动。
在历史上,作为孔门后进学生的子夏,并不像颜回、曾参辈那样恪守孔子之道。他是一位具有独创性因而颇具有异端倾向的思想家。他关注的问题已不是“克己复礼”,而是与时俱进的当世之政!
在这条历史线上,赵无恤的一句“经世致用”让他醍醐灌顶,于是子夏并未南行去拜入孔子门下,而是来到了临漳学宫……
如今在石渠阁里逛了一圈后,他更是下定了决心,回去之后,便禀明家族长辈,暂时停止为赵氏做卜事,转而来学宫修习数年。他觉得在这里,自己能遇到许多比自己强的人,他这个人的性格,与比自己强的人交往,可以学到更多的东西,这正是不断进步的前提……
带着这种心情走出石渠阁,阁外的天空仿佛更加明亮了几分,子夏正欲再将学宫其他地方逛一逛,了解一下学宫中目前主要的科目,却被一阵争论吸引了注意力……
一个声音在大声说道:“世人皆知,徐嬴实为赵卿之姊季嬴,赵氏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内娶其姊,非礼也!”
第835章 无私
赵上卿没有颁布“勿谈国是”的禁令,更没有搞防人之口的把戏,凡到临漳学宫的士人,无论其学术派别、思想观点、政治倾向,以及国别、年龄、资历等如何,都可以自由发表自己的见解。
所以这小半年来,临漳学宫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就是随处可见的争辩、诘难。
赵上卿在学宫建成后进来转了一圈,正好遇上两名来自卫、鲁的士人争辩卫鲁初封时谁的地位更高一些,谁才是东方侯伯,两人口水都喷到了对方脸上,只差动手动脚,围观者如堵。
赵无恤当时晓有兴趣地站着听了一会,才让人制止了要拔剑分个高下的两人。
“真理越辩越明,但辩论的胜负靠的是头脑犀利和唇舌轻快,而非刀剑。”
他撂下这句话就走了,自此之后学宫诘辩之风日盛,只是多了一项规定,士人辩论时要卸下武器,这是担心性格刚烈的春秋士人们一言不合就拔剑战个痛。
不过赵无恤也没料到,最终有一天,临漳学宫的士们,有一天竟会指点到他头上去……
眼见赵无恤与“徐嬴”的婚事越来越近,这一日,养着一群白鹅的小湖旁,一位来自鲁地的古板士人大概是喝了点酒,走着走着忽然振臂一呼,义愤填膺地说道:“世人皆知,徐嬴实为赵卿之姊季嬴,赵氏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内娶其姊,非礼也!”
本来这样的议论十分平常,但偏偏此人吸引了一帮同样自命为“上卿忠犬”的赵氏自干喉舌,这边说赵卿娶姊,姊弟相婚乃人神共愤的恶事,那边便立刻跳出来,将赵氏公诸于众,且多人“证明”的季嬴实为徐国末代公子之女的“证据”复述了一遍,两边谁也不服谁,就这样吵了起来。
“就算真是徐国公女,同姓不婚,其生不蕃,同样是不该的!”那人脸红脖子粗,干脆质疑到底。
不过他的敌人显然更加强大和博学。
“夏殷不嫌一姓之婚,周制始绝同姓之娶!赵氏和徐国继承的是殷礼,周礼不足责也!”这是个宋国士人,为赵氏用殷礼颇为自豪,不过也为赵氏将迎娶“徐嬴”的规格提升到仅次于赵卿乐氏夫人的程度而遗憾,听说那位乐氏夫人已经接近临盆,希望这次能为赵氏诞下嫡子,让宋国在赵氏主导的中原体系内地位更上一层楼。
“当年晋平公纠纳了卫国送的四个姬姓公女,既然国君亦如此,上卿有何不可!?”这是个晋国人,态度明显偏向赵氏,晋文公、晋悼公历代晋君打下的民心基础,早已被晋平公等不肖子孙挥霍得差不多了,随着《铜鞮宫赋》的流传,不明真相的晋国士人对公室仅剩的那点尊敬了渐渐消磨下去。
这时候有人认出来了,这个名为商泽,是曾经在鲁国跟着孔子学习过一段时间,后来又到临漳学宫来,但对赵氏和学宫种种多有不满。听闻远在楚国叶地的孔丘对赵上卿的作为怒不可赦,这位前孔门弟子,是否也秉承了其师长的态度呢?
于是旁观者之一,博学的项橐便讽刺道:“我听说当年陈国司寇问孔子,鲁昭公知礼吗?孔子回答说知礼。待孔子就退了出来之后,陈国司寇又给孔子的弟子巫马期作揖,请他进去,跟他说,难道君子也会袒护别人的过错吗?鲁昭公为姬姓,却娶了同为姬姓的吴国公女做夫人,如果说鲁昭公都算是知礼的人的话,那还有什么人是不知礼的人呢?可见同姓而娶在鲁国也并不奇怪,当年孔子为鲁昭公隐恶,今日商泽你却为此抨击上卿,真是双重标准,小人嘴脸!”
随着项橐登场,这通诘辩最终以“上卿忠犬”们一边倒的胜利而告终,商泽也被轰出了学宫。不知不觉,在号称自由的临漳学宫中,其实也隐隐有不少专为赵氏说话的官方喉舌存在。
不过这场风波并未就此过去,学宫中依然隐隐有对此事的争议,不少人对赵氏公布的“真相”持怀疑态度,而以项橐为首的赵氏喉舌们,更推出了一个让“正人君子”惊骇的道理。
“华胥氏生男子为伏羲,生女子为女娲,伏羲女娲为兄妹,兄妹相婚配方有百姓生,何足怪哉……”
不过如此一来,却越描越黑了。
……
下面热闹非凡,石渠阁第三层楼的高台上,几位德高望重的“临漳先生”却只是冷眼旁观。
“赵子泰此行,的确是太过分了,仲尼不知会气成什么样……他也是糊涂,怎么会这么堂而皇之呢?”被赵无恤半威胁半诱惑来到临漳学宫专治学问,整理周室典籍的苌弘这半年过的不错,受人尊敬,也不用再牵扯政务。
但他和孔丘一样,有一点道德洁癖,为赵无恤的一意孤行而生闷气。
“过去半年他但凡有事,常咨询中众临漳先生,唯独这次的事,却怎么也不听劝……”
学宫中年纪最大,同时也是名义上的“大祭酒”遽伯玉晃着白发苍苍的胡须,笑道:“我倒是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别说不是血亲,就算是亲姊,那又如何?”
苌弘瞠目怒道:“遽子这是什么话!?”
遽伯玉饮了一口解渴的浆水,道:“当年齐桓公曾对着他的宰臣管夷吾直言,说寡人有污行,不幸好色,姑姊妹有未嫁者七人。这在世人寻常礼法看来,是大恶了吧,但管子却说,此事恶则恶矣,非其急也,人君惟不爱民与不敏政务为不可……”
“如今赵上卿所做之事,比起齐桓公,还有我那喜欢男色,专宠公子朝、弥子瑕的先君卫灵公来,并不算太出格。你要知道,孔仲尼当年也一样无视了寡君灵公的恶习,称之为诸侯中最贤明者呢!不过仲尼这个人好则好矣,就是不太有识人之明,现在估计正后悔当年为了让门下弟子端木赐等人能在赵氏安身,而嫁女的事吧。”
苌弘冷哼道:“不但仲尼,连我也看错了赵子泰!”
“别这么说,难能可贵的是,就我所见,赵卿比起寡君灵公强多了,他爱民,敏于政务,从建设邺城,开办学宫种种事情看来,无疑是位绝佳的主君,所以不太可能像灵公一样骤然亡身亡国……”
苌弘怒道:“不亡身亡国就行,这就是遽子的期待么?”望之切,责之深,这就是苌弘半年来的心路历程了,不知不觉,他已经渐渐从局外人变成为赵氏长远考虑。
遽伯玉叹了口气:“当然不止如此,我老了,今年八十有余,见过太多邦国化为火海,知道礼法道德有时候只是一张空文,只要权势足够,为君者大可擅自逾越,纵然做了无道之事,歌功颂德,阿谀奉承为他寻找借口的人依然比比皆是,天下人纵然敢言,却对此无可奈何。”
“所以,我不担心赵子泰的所作所为是否符合礼,我担心的是,他会不会无法控制自己的私欲,犯了和齐桓公一样的错,不能善始善终,让这学宫山门前的为先王继绝学,开万世之太平成为一句笑话……”
苌弘一挥袖子,遗憾地说道:“老子曾经与我说过,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私,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希望赵子泰能够明白这句话啊!”
遽伯玉大笑:“苌叔,你我是不是对赵卿期待太过了?他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若真能领悟无私之道,那他岂不真成圣君了!?”
……
“再猛烈的争论和诘辩,对于我而言,都只是轻风拂面,阿姊……不,夭,你也休要放在心上。晋国三分,赵氏已得其二,天下九塞:大汾、冥厄、荆阮、方城、崤、井、令疵、句注、居庸,赵氏也已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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