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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为王-第6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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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去罢,子尹,与我好好谈谈卫国的近况。”

赵伊会意,跟着赵无恤入内,在身后随从知趣地离开数步远后,他便在赵无恤耳边小声说道:“不瞒堂兄,卫国现在的情形,就像是煮沸的一口大鼎,只需要吾等再添一把火,对卫侯的滚烫民愤就能满溢出来!”

第911章 沸鼎(上)

卫侯蒯聩是赵无恤一手扶持上台的,虽然这几年因为苦于卫国要交纳的“贡献”高昂而对赵氏有些不满,但晋国作为卫国的盟主,赵上卿亲自来访,他也不敢怠慢。卫侯和群臣本来打算倒履相迎,在宫中大办筵席,谁料赵无恤却以长途旅行身体疲惫为由婉拒,于是为他接风的宴会便改到了次日。

是夜,赵无恤就在赵氏控制的“运河区”内巡游了一番。

卫渠穿过了濮阳被赵军摧毁的外墙,途经外郭,又继续向东南流淌,城内这一里长,半里宽的“运河区”,俨然成了晋国的租界,防务治安由赵氏驻卫军队管辖,与濮阳其他街区有木栅栏相隔,里面的居民也多是晋、鲁、曹的商贾,卫渠开通的这半年间,他们便像被尸体吸引的乌鸦一般席卷而来,占据最好的泊位,将卫国的特产运去朝歌、郓城。

在这片区域内犯了法,卫国官府管不了,得由赵氏特派的理官审理,已成为卫国唯一通行货币的五铢钱也在这里被铸造,运往卫国各邑。

而这片“租界”的核心,自然是包砖的坞堡了,入夜后,赵无恤便与赵伊同住,听他说着卫国的近况。

“自从半年前卫渠修好后,卫国对晋国的战争赔偿也宣告结束,以后除了缴纳岁币职贡外,卫人不再需要为赵氏服役。然而这边卫人才放下挖掘运河的锄,刚收完粮食歇息了月余,卫侯便再度征召他们,说要重修新台……”

“新台有泚,河水弥弥”,新台是卫国最著名的行宫,是卫宣公为纳齐国美女宣姜所筑,在十年前的战乱里,新台被荒废破坏,卫侯蒯聩继位后,因为要全民进行战争赔款,挖掘卫渠,没有机会修台,如今义务结束,他终于可以为自己动用民力了。

于是卫人怨声载道,不少人为了逃避苦役,甚至开始越过国境,朝晋、鲁、曹等国逃去,光是赵氏河内,就接收了好几百户。

对逃往赵氏的民户,卫侯蒯聩不敢追回,只能对剩下的人越发残酷地役使,修新台,修帝丘城池,修宫室。恰逢卫国执政孔圉生病不能理事,卫侯控制了朝政,他忍了几年的欲望终于这半年间爆发。

农民不够劳役,甚至连商贾、工匠也被波及,于是卫人只能愤怒地唱着《式微》,郁郁劳作。

“一些曾经反抗过卫侯军队的城邑更是凄惨,力役数倍于卫灵公之时,丁男被甲,丁女转输,苦不聊生,自经于道边树木之上,死者相望……”

赵无恤听着赵伊描述卫侯蒯聩的这些做法,明白为何来帝丘的一路上,卫国城邑里闾如此凋敝了,不由冷笑道:“倒行逆施。”

至于心里,对此人的评价只有“作死”二字了。没记错的话,在历史上,蒯聩也是靠了赵鞅的力量回到卫国为君,却反过来咬了赵氏一口,与赵鞅决裂。他得罪大邦之余,对内也极其苛刻压榨,最后逼得愤怒的工匠拿起武器造反,驱逐了他。

看来历史虽然改变,但蒯聩这个作死小能手却不失其本色啊。

赵伊对蒯聩也很不齿,此人对赵氏的暗藏不满与日俱增,已经数次与他产生冲突,据说此次蒯聩还可能向赵无恤请求,把赵伊调走……

他继续说道:“蒯聩不仅疯狂役使民众,对待国内的卿大夫,也极其苛刻。”

卫侯蒯聩心胸狭窄,他因为惹怒卫灵公而出奔赵氏,居外数年,最后靠着赵军打进帝丘,继位伊始,就说:“寡人居外久矣,二三子亦尝闻之乎?”他抱怨卫国卿大夫以前不迎立自己,便打算借赵氏的力量尽诛异己。

此举惹得一大批卫国大夫或死或逃,卫国的公族势力受到了很大打击。

当时,贤者蘧伯玉也在打击报复之列,蘧伯玉的原则是君主有道,则出仕辅政治国;君主无道,则心怀正气,归隐山林。于是他也跑到赵氏,在环境幽雅的临漳学宫大隐。

在蘧伯玉看来,卫灵公那样的君还不算糊涂到不可救药,但蒯聩,却连卫灵公都不如!

这便是蒯聩给卫国从大夫到平民的感官,唯一的好处就是,卫灵公给卫国带来了战争,而蒯聩却带来了和平,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卫国人只能忍耐。

但蒯聩却仿佛在挑战他们的底线,混账事情是一件接一件。

“比如去年冬至日,蒯聩登上刚重修的楼台远望,见到帝丘附近的戎州。他见有些左衽之人出出进进,便问是怎么回事,有人告诉他是戎人的居邑。蒯聩便大怒道:寡人乃宗周姬姓,与戎人为仇,帝丘左近,岂能有戎邑存在?于是便派人强行堕毁戎州,曾帮蒯聩归国的戎人大冷天无处可去,只能逃亡附近山林川泽,蒯聩又派人去驱赶……”

赵无恤哭笑不得,没想到这蒯聩还有几分大诸夏民族主义情绪,可惜那些戎人本就是蒯聩花钱请来的雇佣兵,也是他手里不多的能拿出来与卫国卿大夫对抗的力量,看不顺眼就驱逐了,简直是自断一臂啊。

“蒯聩左臂已断,而他的右臂孔氏,也被他打压下去,不敢再过问朝政了。”

当年蒯聩能归国为君,他的姐夫孔圉出力不小,时候孔圉做了卫国执政,刚开始几年,也将卫国打理得井井有条,只等完成卫渠工程后就恢复战前的繁荣。

谁想蒯聩治国无方,却不想做“政由宁氏,祭由寡人”的傀儡,对孔圉,从一开始的依赖,慢慢变成深恶痛绝,觉得他专了卫国的权。便开始培植卫国的老牌贵族石氏,排挤孔圉,几次跟他对着干,将孔圉气得卧床不起。

去年,蒯聩终于夺了姐夫的权,却食言而肥,没有把执政之位给卫国次卿石圃,反倒给了自己的宠臣。

石圃那个气啊,作死小能手终于将孔、石两个卫国最大的卿族得罪了个遍,孔圉是个和善的老好人,再怎么气愤都还站在国君这边,只求儿子能继任卿位就行。石圃却已经和卫侯势如水火,据说他在暗中支持卫灵公的另一个儿子公子郢,希望他替代蒯聩为君……

“石圃曾就此事来找过我,希望得到赵氏支持,届时卫国对赵氏一切不变。”赵伊对赵无恤说道:“若上卿有意让卫国换君,只需要石圃联合城中不堪蒯聩劳役的国人、工匠,便可以让卫国换了乾坤!”

赵无恤沉思片刻后道:“公子郢此人如何?”

赵伊举起大拇指道:“一表人才,天资聪慧,胜过蒯聩无数。卫灵公晚年时曾郊游,让公子郢驾车。卫灵公怨恨太子逃亡,就对公子郢说要立他为太子,上卿猜公子郢怎么说?”

“他怎么回答?”

“公子郢回答道:郢不够格,不能辱没社稷。灵公怒,说此乃君命,不可违抗!公子郢再度辞让,说兄长蒯聩的儿子公孙辄尚在,小子不敢担当此重任……”

赵无恤赞叹道:“贤载,和当年的曹公子减,吴公子季札让君位如出一辙,他在民间风评也不错罢。”

赵伊点头道:“然,正因如此,公子郢才赢得了卫人的好感,更有石氏支持,他若能继位,或能让卫国兴旺些。”他对礼貌的公子郢倒是挺有好感的,若是一定要求他和其中一人合作,赵伊更愿意坐在君榻上的是公子郢。

赵无恤沉思片刻,遗憾地叹了口气:“真是可惜,既然如此贤明,那就更不能让他做卫君了。”

不仅如此,明日卫侯在宫中为他接风,他便要装作醉酒,将石氏要扶持公子郢的消息透露给蒯聩!在这个沸鼎里,再添一把火!

第912章 沸鼎(下)

孔姣醒来时,发现丈夫已经不在身边了。

她不由暗自责备,身为媵妾,从小受父母妇德教育,必须早起伺候丈夫起居,怎能贪睡比他晚起呢?

其实就算出门在外,赵无恤也睡得很浅,从不恋于床笫,他天亮前就起床,坐到外间书房里,蜷在烛光下,忘我地阅读老旧的竹简或新出的纸质书籍——读书,这也是孔姣与丈夫不多的共同爱好。他还会乘着朝霞,在羽林侍卫陪同外出散步,直到被孔姣熬制的甜米粥吸引回来。

据他说,之所以起这么早,是因为这能让他不要松懈于温柔乡中,而晨曦也有助于人思考问题。

他思考的究竟是什么?从赵无恤深邃的目光里,孔姣却看不出所以然来,但她女人的直觉告诉自己,她绝不会想知道。

吃完朝食后,赵无恤突然宣称,要带着她一起进入卫宫,去参加卫侯为他准备的接风宴飨。

“妾去只怕不太合适……”孔姣一惊,手里的巾绞到了一起。嫁入赵氏八年来,她一直作为一个低调的媵妾存在,参加的宴饮虽然很多,但每次都作为乐灵子,或者季嬴的陪衬存在,沉默地吃着少许食物,乖巧地听别人说话,轻易不发言,因为母亲曾告诉她,言多必失,倾听反而更重要,倾听丈夫,倾听旁人,未来还要倾听自己的儿女。

“有什么不合适的?吾要与卫侯和卫国卿大夫同堂宴饮,汝也要与卫侯夫人,各卿夫人在殿后共食,这是要习以为常的事。”赵无恤却浑然不在意,反正他在濮阳呆的时间,也就这么一天而已,就卫国这些即将凋零的贵族,随意应付一下就行。

孔姣无从拒绝。

“如此真的好么?”在去往卫宫的马车上,穿上合适的衣服,孔姣抱着女儿,用不确定的语气扪心自问。

但她的目光很快就被装点得富丽堂皇的卫国宫室吸引住了。

卫国自从卫懿公亡于狄人,卫文公迁至帝丘以来,至今已有一百五十多年,传袭了九代。虽然现在卫国日削月剥,领土只有以前的三分之二,算是个小国,可毕竟立国这么长时间了,宫室里的建筑还是很雄伟华丽的。加上这一代卫侯近年大兴土木,所以孔姣目光所见之处,但见高台耸立,层楼疏阁,连栋结阶。

宫中掘土凿池,种木为林,春风掠过池林,拂人面目,极是温暖,并带来花苑中之花香,兽室中的兽鸣。远处的楼上台中,近处的路边廊间,时不时能看见穿纨服,踏丝履的寺人、女婢也奢华美丽,一个个捧物而趋行,见到他们车驾便下拜行礼。

孔姣有些震惊,并非震惊此地的繁华,而是震惊于卫国外间如此民生凋敝,原来财富都被集中到了这里!

这和邺城“藏富于民”的宗旨完全背道而驰,她有些接受不能。

有这么多精力财富,不应该像邺城一样,多修一点水利沟渠,多盖一点蒙学乡社,多培养几个救人为业的医者么?

她有些想不通,不知不觉间,孔姣脱胎于孔子教育的思维,已经被赵无恤和邺城同化了许多,世间许多正常的事,在她看来,成了病态的异化……

车马沿着宫中的大道直行,穿堂过院,来到了正殿外,在这里,卫侯早已带着群臣相迎。

孔姣在鲁国时总听人言世卿世禄,在那个时候,三桓在孔姣眼中,已经是鲁国至富至强的存在了,时至如今,她终于清晰地意识到,真正大国上卿的地位和荣光,绝不是三桓那种小家小户能比得了的。

卫侯蒯聩堂堂一国之君,见到赵无恤却得摊着笑脸,态度卑微,卫国众人也无不恭恭敬敬。毕竟卫国之前几年被赵军揍得最狠,赵鞅每次过境都会大肆劫掠,那神出鬼没的骑兵更如入无人之境,赵无恤攻破帝丘城墙的余威仍然留在他们心底。

赵无恤犹如群星捧月,被卫侯和群臣簇拥着去了正殿,他是今天的主角。孔姣无助地看了丈夫一眼,随即就得将所有精力用于应付身边叽叽喳喳的贵妇人们。

她,也是今天的主角。

在礼制中规定,正式场合时,侯、伯的夫人穿榆狄,其余妇女穿衣的原则是夫尊于朝,妻荣于室,根据丈夫地位的高低穿其相应的命服,比如卿的妻子穿鞠衣,大夫的妻子穿檀衣,士的妻子穿椽衣,所以今天孔姣穿的是明黄色的鞠衣,简约而得体。

进了偏殿后,留着一头浓郁乌发的卫侯夫人吕姜笑着请她在贵宾席位就坐,孔姣在推让无果后跪坐下来,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和女儿的衣角拉整齐。

她左右尽是一群陌生的涂满脂粉的妇人脸庞,她们像是一群兴奋的母鸡,红艳艳的唇上开开合说个不停,让她头晕目眩,只能勉强露出笑容,通过命服的不同来判断身边的人身份,从而给出恰当的回应。

有资格坐在孔姣身边的,自然是卿族的夫人们了,卫国虽然衰败,但世卿却不少,什么石氏、孙氏、孔氏、北宫氏、太叔氏、公叔氏……孔姣虽然对成为宴饮的中心有些不习惯,但她早年在家中时,在父亲的耳渲目染下,对各国卿族世系却也如数家珍,所以还算能应付得体。

孙氏、北宫氏、太叔氏、公叔氏都衰弱了,只有孔氏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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