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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为王-第6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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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那五胡乱华,衣冠南渡,神州陆沉,中原之地,尽染膻腥。

他说那祖狄闻鸡起舞,中流击楫,说那刘琨困守晋阳,一曲胡笳救孤城。

他说那羯奴石赵屠戮汉人,中原士女流离失所,几成两脚羊。

他说那苻天王投鞭断流,谢安石东山再起,淝水之战,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他说那宋文帝,元嘉草草,封狼居胥,却赢得仓皇北顾……

赵无恤的叙述越是往后,史墨就越陌生,但不知为何,他的代入感也更加深入,渐渐不再有听离奇故事的感觉,他的子孙经历这一切,那些篆刻在这个民族身上的阵痛,那些华夏之人奋发的辉煌,又通过赵无恤之口回馈于他,让他感同身受。

为之喜,也为之泣。

赵无恤接下来还说了很多,说了盛唐风月,宣和画卷,史墨为之神往。

说了靖康之耻,风波亭之冤,史墨为之扼腕。

说了崖山之战,华夏不绝若缕,史墨默然不言,感到了一丝绝望。

说了红巾遍九州,明皇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史墨为之拍案叫好。

说了萨尔浒之战,四九城之危,煤山上崇祯皇帝吊死,满清入主中原,神州再次沦陷,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华夏的衣冠,没了……

“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剃发易服,失去的不仅是衣冠之仪,更是华夏的根啊……”

这一刻,本以为已经看透世间万事,历史也只是冷冰冰的记述的史墨竟然痛哭流涕,他哭得就像个刚得知自己失去了儿孙的白发人。

……

比起能活数百年的龟鳖,比起能活数千年的树木而言,人的生命太短暂了,他们被囚禁在永恒的现在中,活在过去的迷雾和未知的未来之间。

所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开始记述历史,指望在转瞬即逝的尘埃下保留一些东西。或是想要让时代不要那么快被遗忘,或是想留名让后人记住自己的事迹,又或者是作为先来者,想让他们引以为戒,以史为鉴,这就是史官的本职工作。

史墨是其中的佼佼者,我吸纳了那些知识,所以才能如此洞察时代、人心。

而赵无恤却比他更特殊,他不仅是满腹贪欲的年轻权臣,也是内心藏了无数话语和故事的长者,是一本包容了数千年智慧的史书,书页紧锁,能一窥其中究竟,史墨觉得,这真的是他的幸运。

史墨知晓过去,根据以往的兴亡经验来预言时局,然而赵无恤更胜一筹,他能看透未来。

等他冷静下来后,才严肃地对赵无恤说道:“上卿通晓未来大势,但你的所作所为,却不一定都是对的。这就好比宋国人为了使自己田地里的禾苗长得快,便将禾苗往上拔,结果禾苗反而快速枯萎的故事一般。”

“夜间点亮火把照耀前路,总比摸着黑乱爬磕磕绊绊要好。”赵无恤说道:“我愿做指路的明灯,只望华夏能一路坦途,少一些波折和危亡,过去所做的一切,有私心,也有公心。”

史墨点了点头,认可了这句话。如此一来,赵无恤的种种作为都能说得通了,异样感消失。

“老朽还有一事相求。”他眼中闪过一丝殷切。

“但说无妨。”

史墨的手有些颤抖:“上卿说的这些东西,我能记下来么?”

“太史聪睿,应该明白,今夜的对话,只要有一个字传出去,会有怎样的后果。”

“在上卿生前是如此,但身后呢?百年之后,千年之后呢?”他在看来,那些可能不会再发生的历史,也是弥足珍贵的东西,不应该就这么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中。

赵无恤沉吟片刻后道:“太史可以记,但我也有个请求。”

“诸侯连横谋赵,河东也大战在即,《晋史乘》里,关于我弑君及太子的事情一旦被大肆宣扬,对时局十分不利。”

“上卿想让我删改?”唯独这一点,史墨做不到,这是为史者基本的节操,至少,不能由他亲自来毁掉记录。

无恤却道:“我想要太史递交辞呈,从太史之位上退下来,史赵将接替太史之位。”

史墨正要皱眉拒绝,却听赵无恤又道:“退下来之后,太史便要交出晋史乘,但与此同时,太史也可以修自己的私史,私史之中,无论是此次铜鞮宫之变,还是今日你我的对话,任由太史记述。”

这一次,史墨犹豫片刻后道:“上卿允许我继续私下记述,老朽可以从太史之位上退下来。”他知道,自己一旦卸任太史,赵无恤肯定会对晋史乘加以控制,去掉那些对他不利的东西,但这是难以避免的,自己纵然抗拒而死,赵无恤依旧能得逞。可在听了赵无恤今日所述后,太史墨捍卫真史的死志向,却不知不觉淡了。

那卷记述了“晋卿赵无恤弑其君及太子”的竹简,不知何时,已经掉到了地上。与一个邦国,一个民族数千年的沧桑历史相比,这点事情就好像是沧海之中的一粒粟,无足轻重了……

而且他相信,自己可以如那“司马迁”一样,将私史做成后世无法忽视的正史!比起后世动辄焚烧史书,大兴文字狱的帝王,赵无恤已经很不错了。

此事了了以后,赵无恤也松了口气,他对身后名倒是没什么兴趣,只不过不希望影响现在的战局,影响他的谋国谋天下,而且也不想因此打断史家的脊梁骨。

现在,就让太史墨成为他的自传史官吧……

“太史应该会宗周金文。”

这是一种较为古老的字体,在平王东迁后就渐渐被摈弃了,现在天下能识别并书写的,不超过一百人,太史墨作为史官里的佼佼者,自然是会的。

“我说的那种种事情,太史可用古金文书写,但简册必须同晋史乘一起封藏,解密的期限是……千年。”倘若他打造的新政权能维持那么久的话。

“一言为定!”

皆大欢喜,提防化为尊重,多年未饮酒的太史墨自嘲地笑了笑,给自己倒了一盏,又给赵无恤满上。

“就为上卿今日坦诚而言,老夫可否敬你一盏?”

“求之不得,且共饮!”

二人对饮,饮完后都将酒盏翻到在案上,不知为何,突然间相对大笑。

等黑衣侍卫再回来时,却愕然发现,太史墨和赵无恤两个相差几十岁的一老一青,半个时辰前还剑拔弩张横眉冷对,现在却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相对而坐,一杯浊酒,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

第968章 大盗与王孙

……

“彼苍天者,曷其有极?”

素缟飘扬,哭声震天,安邑郊外的祭坛下,是一片黑白相间的海洋。

铜鞮宫变之后数日,尽管赵无恤加以封锁,但消息还是传到了安邑,太子已死这是确凿无疑的事情,而还有传言说,连国君也遇害了!

这消息让连横一方心中大喜,纷纷奔走相告。

魏驹也不例外,他最初虽然是被迫与秦、齐联合的,但过去两个月里,因为未与赵军正面交锋,河东的战事出奇顺利:与魏氏迫切需要向赵韩领地进攻抢掠不同,赵氏因为去年河北大旱的缘故,若是长远考虑,春耕更不可耽误。同时处于战略考虑,赵无恤一月时没有大肆征召丁壮,占领绛地后便在河东一味防守,对秦魏示弱,引诱他们将主力全部放进来。

这么做是有弊端的,等春耕结束,赵军的主力陆续集结到河东时,秦魏联军已经攻下了韩氏的不少地盘。

到这种时候,魏驹也生出了别样的心思来,赵氏内外交困,也许魏氏真的有机会赢下这场战争,再不济也能保住河东呢。

于是他便在陈恒的建议下,充分利用这个消息,在安邑大搞哭丧,把自己扮演成晋国最后的忠臣,因为迫于赵无恤的威逼,才迫不得已与秦齐合作的,不料勤君还是迟了一步,晋侯已经被权卿所害……

他让谋臣写了祭文,在祭坛上哭得稀里哗啦,不清楚前因后果的人看了也会感动。

“惊闻君上太子双双遇害,臣驹俯地流血。昊天昏暗,三军怆然。主已哀泣,更皆泪涟;哀君情切,愁肠千结;惟臣肝胆,悲无断绝!驹也不才,愿帅魏氏及友邦,肆伐弑君之人赵无恤。外有秦齐友邦相助,内有忠臣烈士举义,辅晋灭赵,在此举也!”

这时候,他已经把自己叛国投秦的举动,说成是向友邦借兵报君仇了。

现在的舆论对连横一方极为有利,虽然赵无恤对国君和太子的死进行了掩饰,但却止不住众人的怀疑,毕竟他架空公室的所作所为,已经到路人皆知的程度了。

陈恒甚至希望,赵无恤能一不做二不休,宣布取代晋国,独立为君,若是那样,肯定会有部分晋臣倒向连横,晋国不存,韩氏也就失去了坚持的唯一理由,说不定很快就降了。

赵无恤并没有这么迫不及待行谋篡之事,让他们略微失望,可不要紧,在铜鞮宫变后又出了一件大新闻,有传言称:仗义执言的太史墨也遭到了赵无恤的迫害!被软禁了起来,生死不知。

“太史是晋国乃至全天下都敬慕的智者,贤才,为晋国勤勤勉勉效力数十年,不料赵无恤也不放过他。”陈恒再度大喜,让人在河东鼓噪舆论,宣扬此事。

他更是和魏驹、秦人暗中谋算说:“若赵无恤因怒而杀太史墨,晋国上下肯定会一片哗然,到时候不但在赵魏之间中立的士大夫会纷纷来投奔,就连赵氏内部,赵无恤过去赖以为支柱的士人,也会对他的暴行大失所望。”

和崔杼杀齐庄公却不敢杀晏婴一样,杀太史墨,某种程度上的确比弑君弑太子更严重……

毕竟下克上之事世卿们没少干过,但公然杀众望所归的贤者,那真是跟自己找不自在。

到时候只要连横一方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再祭一祭太史墨,抨击下赵氏的暴行,就足以让赵无恤失去很多晋士的支持了。

可陈恒等人左盼右盼,等来的却是太史墨安然无恙地走出来,说自己只是在赵卿的院子里做了几天客的消息。

不单如此,他甚至立刻就辞去了太史之职,宣布要告老引退,而作为晋国官方正史的《晋史乘》也交到了新一任太史手里。

新的太史叫史赵,他不仅是史墨的一手带出来的弟子,也是赵氏小宗子弟。

如此一来,晋史乘与赵氏家史便无甚区别了,魏驹和陈恒可以肯定,铜鞮宫变的这段历史,会悄无声息地被抹去。

……

“汝不是说史墨傲骨嶙峋,绝不会因为受到威逼利诱的屈服么?”

陈恒想不通,也不知道赵无恤是如何说服太史墨的,更不知道太史墨在放弃记载粗糙的晋史乘同时,还在勾勒自己的两部私史。

一是晋国数十年来的种种政要纪,不仅包括铜鞮宫变的真相,更包括晋公室的衰竭,公族的尽灭,六卿争权,赵氏崛起的整个过程,虽然不是国家正史,却胜于详细,太史墨能肯定,自己虽然对赵氏做出了妥协,但这本私史绝对能成一家之言,不让真相湮灭。

其二,便是他与赵无恤那一夜对话的记述了,这是极其隐秘的东西,世上唯此二人知晓。在接下来几年里史墨的隐居之所,注定会被黑衣牢牢监视,在他成书之后,也会立刻被收缴封藏,直到千百年后才有机会重见天日。

总之,太史墨的安然无恙,在让尊敬他的晋国大夫、士人们松了一口气,同时赞叹赵无恤的大度之余,也让陈恒、魏驹他们的算盘落空了。

赵无恤有条不紊地给晋侯午定了谥号,将太子以平民之礼安葬,又从所剩不多的晋昭公公孙里挑了一个孩童来做国君,这一切,简直是在对魏驹嘲笑:我还是大义和正统,你依旧是叛臣。

原本以为借助太史墨的死,在晋国、赵氏内部掀起一场让赵无恤难以应付的反抗声浪,结果却什么都没发生。既然赵氏内部依然稳定,秦魏本来已经集结好兵力,打算收复新绛、故绛,现在却又一次踌躇不前了。

“还是先将韩氏收服再说吧……”陈恒和魏驹都吃过赵无恤的亏,对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感,于是除了放在曲沃防备赵军的主力外,秦魏的轻装部队与郑军配合,开始合围韩氏的河外地,力求在赵军南下前,消灭韩氏!

与此同时,赵无恤制定的西线战略,也在悄无声息的进行着,二月底,王孙胜部三千余人,已经抵达温县,与刚刚从鲁国来到这里的柳下跖一行汇合……

……

柳下跖满脸胡须,头发披散,仅仅在头顶随意扎了个髻,赵氏给将领们颁发的铁札甲他也不好好披,依旧穿着一身旧皮甲,坐在行军凳上,盯着地图思索。

“他是在想着,要去何处劫掠么?”一旁的王孙胜身为楚太子之后,岂能随意箕坐,他傲然站立,心中如此猜想。王孙胜是孙武和伍子胥一手教出来的好学生,于用兵颇有心得,同时也对盗跖这种野路子很看不起。

过了一会,盗跖才吐了口唾沫道:“看来宋国是指望不上了,吾等途径濮阳时,就已给宋国发去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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