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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为王-第7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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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命运弄人,莫过于此。就算是田贲自己大概也想不到,他的官运竟然如此曲折。十年前他已经是师帅,十年后他还是师帅,几度卓拔,又几度贬斥,但不管怎样,追随田贲的老兄弟慢慢没了,可这支军队却又回到他的手里,他还成为一位名动中原的“骁将”。

他看着滚滚西去的烟尘,又回头看看后方数里外尾随自己的韩城魏军,不但没有忧虑,反而意气风发。他打马走到军队前面,对他们大声说道。

“我有一言!二三子且听之!”

赵军前锋从新绛出发后,已经连续赶了一天的路,除了在荀城休息吃饭外,几乎没有停下过脚步,此刻略显疲惫,于是就稍稍停下,听田贲要说些什么。

田贲前半句过去了,憋了半天,才又咳了一声道:“我老田是个粗人,不太会说话,更不懂大道理,说不出像那些战前誓言来,只能对汝等说,胜了斩了对面首级,便有地分,有钱帛拿,就算伤了残了,回到故乡也会受到照顾,做里长乡吏,在乡亲面前有面子。”

这话很接地气,熟悉他做派的士兵们哈哈大笑,却听田贲又道:“不过汝等也休要看轻我,我虽是匹夫,却受过上卿耳提面命,有几分身为赳赳武夫的尊严!”

听田贲提起赵无恤,士兵们肃然起敬,静了下来,田贲也严肃了起来,对众人说道:“上卿在军旅之中时,跟吾等讲过一段往事。”

“上卿说,晋国一直有三个耻辱,那就是韩之战,惠公不振旅;萁之役,先轸不反命;泌之师,荀伯不复从,皆晋之耻也……说出这番话的卻至在鄢陵之战里冲击楚阵,为晋人保留了几分尊严,但这耻辱,今日仍然没能完全洗去。”

他指着脚下的土地道:“这里,就是韩原,韩之战发生的地方,在这里,糊涂的晋惠公被秦人生擒活捉,带回都城差点祭祀了鬼神,此乃晋国的奇耻大辱!吾等身为晋国的武夫,晋国上卿养着的兵,岂能在同一个地方,让秦国人,还有引他们入河东的魏氏叛贼羞辱第二次?”

性情刚烈的悍卒们有些愤怒了:“不能。”

“知道了这些,吾等还能放他们离开么?”

“不能!”

“善!”

田贲扫视眼前三千晋国子弟,又道:“但汝等必须知道,敌军是吾等五倍。”面对这些随自己南征北战的老部下,田贲也未说谎,直接就将敌我的情况老老实实告诉他们。

一时间,之前大喊不能再辱的士兵们沉默了。

“但他们与吾等一样,急行军一天一夜,此刻一定极为疲惫,而且已经萌生退意,胆子早就丢到大河里去了!”

“只要稍微拖住敌方一会,后面的大军就能赶来,将秦人和魏氏留在这里,彻底洗刷韩原之战的耻辱!同时,建立不世之功,受上卿之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田贲这次不再征求士兵们的呼应,直接对他的旗手道:“举旗!”

旗官纵马上前,昂首挺胸,高举着绘有褐马鸡图案的战旗:这是专属于这支军队的旗帜,这种鸟和家鸡同源,却性情暴烈,纵然是面对虎豹也要竖起冠子啄瞎对方眼睛。寓意他们不战则已,战则不死不休。

“效忠主君,洗刷旧辱,就在今日,二三子,若是有卵的晋国男儿,就随我冲!”

“吾等!云台相见!”他说完,便纵马而出,朝对面浩浩汤汤的敌军后阵冲去。

“云台相见!”士兵们的勇气被田贲完全激发出来了,紧随其后。

赳赳武夫,国之干城。韩原古战场上,三千赵氏轻兵,就这么高呼三声后,对着五倍于他们的秦魏联军,发动了无畏的冲锋……

第985章 韩之战(中)

“云台相见!”

“云台相见!”

田贲拔出双刀纵马奋呼,他的每一声呼吼,都会换来响彻原野的回应。韩原古战场上,三千人的猛然山呼似有排山倒海之势,着实吓了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秦魏后军一大跳。

在几声大吼壮胆后,那三千赵卒便在韩原上列阵,每个人都在这种呼喊声中变得狂热而好战。他们小跑起来,朝秦魏联军断后部队一步一步逼来。

“这些赵卒,居然敢……”负责断后的魏将吕行有些惊异,他是真没想到,敌人还真敢对五倍于他们数量的军队发起冲击。

这究竟是勇敢,还是愚蠢?

但他没有乱了阵脚,以那些赵卒小跑的追击速度,想要长时间的保持队列的齐整是十分艰难。那赵将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只要阵形没乱到一定程度,他便视而不见,双目只盯着匆忙从行军队列换成作战队列的秦魏联军。

吕行很快就松了口气,他看出来了,这只军队与一般的赵军完全不同。

在阵型出现前,步兵只能被称之为徒卒,以零散的姿态各自为战,在车兵的冲击下仓皇逃窜。直到晋国、齐国、吴国相继出现军事改革,披甲持锐的步兵开始成为战争的主力,这是近几十年内才发生的事情,中行吴、魏舒、司马穰苴、孙武,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而之后,赵氏的方阵步卒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让步兵的地位攀上巅峰。他们以强弩配合长矛、厚甲、大盾,诸侯的贵族车兵根本无法破坏其阵型,是以赵氏对齐、郑、三桓、诸卿的战争都以摧枯拉朽的胜利告终。

而且以吕行的了解,赵军中的精锐武卒,更是宁可牺牲机动性,包括方阵的移动速度,也要将阵容严整放在首位。

他曾经听陈恒说过一个战例,那是汶水之战前夕,齐国侵鲁大军被与一支赵兵交手,齐军是赵军数倍,却在层层叠叠的赵军方阵面前束手无策。车兵来回射击企图让他们阵脚自乱,然而那支赵军能够结阵自保,一边用长矛和大橹阻止齐人近身,一边用强弩还击,导致齐人对他们无可奈何,最后全身而退。

“看来面前这支赵军前锋的确是田贲。”吕行脑海中冒出赵无恤身边那个总是冒冒失失的莽汉,这的确是他的风格,虽然有革囊渡河、奇袭新绛的壮举,但也有数次惨败。

而且他屡次被降职,现在统帅的,恐怕仍是一支由恶少年和轻侠组成的,有勇无谋的杂牌军,自然无法与那些精锐的赵氏武卒相提并论。

看他们的装备,大多数都身披轻甲,所以才能大步迈进。手里既没有长矛也没有打橹,只有单手小圆盾,更没有弩,只是背上背着一个皮袋,看不清里面装着些什么。

赵无恤对这支屡立奇功的军队也太吝啬了吧?

总之,离秦魏联军后军越近,速度越快,他们所露出的破绽就越大,队形越来越乱,仿佛他们根本不在意队形一般。

看到这一幕,站在吕行旁边的几名秦人校尉脸上,已经露出一丝奇怪的神情,因为这完全是他们秦人打仗的“散而自斗”啊,若非旗号无误,他们甚至会以为对面其实是一支秦兵。

“架矛,将这些赵兵挡回去,吾等便可继续行军!”

吕行抬起手,让刚刚完成变阵,队列也有些杂乱的魏军准备抵挡敌人的进攻,但他心中仍有隐隐不安。

这种不安来源于敌军散阵中的鼓点声。

那是赵氏军队里特有的腰鼓,挂在乐吏身上,一边跑一边伴着步伐敲击。

咚咚咚,咚咚咚……

在鼓点指挥下,虽然阵型看似混乱,可实际上,每一个赵卒都是踩着鼓点前进的,这种腰鼓除了指挥外,更有一种激动人心的作用,他们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心脏的剧烈跳动,而作为敌人的秦魏联军则感到一种压迫感。仿佛它能保持并且继续酝酿、发酵刚才这三千赵卒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愚蠢和疯狂,最后如海浪席卷,势不可挡。

“怎么可能……鄢陵之战里的楚军,就是因为蛮兵不阵,陈蔡之师不整而溃败的,自古以来,有阵胜无阵,整阵胜乱阵。”这是吕行带兵十年来的经验,也是他们魏氏从赵军身上吸取的经验。

敌人已经进入百步射程之内,吕行挥下手,让人放箭。

联军后阵大概四五千人,一轮齐射嗖嗖破空而来,望着千余枝箭矢遮天蔽日的如蝗虫一般从天空朝着自己落下,那支赵卒却没有避让的意思,只是徒劳地举起小圆盾抵挡。

或许是因为阵散的缘故,齐射效果不大,箭雨落下后,只有数十人中箭,因为甲胄简陋,所以中箭者基本丧失了战斗力。但这丝毫不能阻止他们的接近,身边袍泽的死伤反倒激怒了他们,赵兵们在见血后变得更加狂热,嗷嗷叫着,迎着两轮箭雨,冲到了五十步的距离,原本便松散的队列越发混乱。

“他们打算直接冲进来么?”吕行在下令射第三轮箭时如此想道,虽然他匆匆布阵阵型不太整齐,可比对面强多了。

然而也是时候,前排的赵卒略微减缓了步伐,吕行以为这是他们畏惧了,直到他们举起手中武器,借助冲击的加速度,数百短矛手戟破空而来,他才脸色微变。

在这个距离上,那些飞来的矛越过大橹,直接落到了后面魏氏弓弩手的头顶,顿时响起一阵鬼哭狼嚎的惨叫。

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又一批掷矛飞了过来,这下连甲士手里稍微薄点的盾牌都挡不住,十多人倒下,魏军的阵型出现了一些破绽。

“靠拢!”

吕行大声呼喊,让众人稳住阵脚,因为接下来,赵氏便要直接用肉身冲击过来了,但这毫无意义,魏氏武卒装备精良,弓手也更多,根本不可能输!尤其是不可能输给除赵武卒之外的赵氏杂牌军。

然而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那些赵兵投掷完手矛后却猛地向两翼分开,让出一条宽数十步的道路来。

吕行看到,一支百余人的密集方阵躲在掷矛兵背后,毫发无伤地接近到了三十步内!

他们没有长矛,只持短剑,压低了身子朝联军后阵最薄弱的地方冲来。虽然他们躲在宽阔的盾牌后面,但吕行还是瞥见,那些赵卒身上穿着的甲衣和胄帽竟然能反射阳光,甚至连盾牌上兽头,也有金属的光泽……

他们面色狰狞,迈着沉重的脚步前进,虽然速度不快,却有一种冲垮一切的力量,仿佛是共工怒触不周山,能将大地都踩得翻个个。

弓弩手连忙反击,但箭射在他们身上,像是冰雹滴落一般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却此法穿透;矛也很难刺破盾牌,伤害到后面的赵兵。

“这是铜甲?还是……”

顾不得细想赵氏为何奢侈到给兵卒也装备铜甲,就听见一声巨响。

“轰!”

像是几头犀牛同时撞了上来,那支藏在乱阵里的百人卒伍,就依靠盾牌和难以摧毁的甲胄,硬生生在联军后阵里撞开了一个大口子,一时间,防线破碎,人仰马翻……

吕行震惊,田贲却兴奋极了。

其实他是留了一手的,这支前锋除了他麾下的轻兵外,还有一卒武卒,外加十辆车,每辆车拉着十副铁甲,正好装备百人。这些人和甲是他好说歹说从穆夏那里要来的,据说整个赵军里,除去高级将领外,穿这种铁札甲的不超过五百人,个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于是,他这莽夫临时耍的小小花招,加上雪藏已久的赵军利器铁札甲,在韩原战场上见了奇效,既然敌军阵线已裂,接下来只需要将他们冲溃,就算咬住了敌人尾巴,拖住敌军大部队。

在撞破敌军阵列后,这些由亡命之徒组成的赵卒越发兴奋,投掷出的短矛和手戟再度如飞蛇般钻进来,将魏卒钉翻在地。扔光背后的武器后,他们便毫不犹豫的拔出随身佩带的兵刃,刀、斧、剑、铍,高举着五花八门的兵刃,齐声高吼着“云台相见”,跟随持刀掠阵的田贲,以及势不可挡的铁甲兵冲进魏军中!

像是一股泥石流涌入平静的河湾,一时间,秦魏联军的后阵大乱……

“军将,这该如何是好?”与此同时,已经在数里之外的联军前阵,那位秦国禆将也得知了后方巨大喧哗的缘故。

“本来是让吕行击退敌军,谁料他竟然被破阵缠住了……”

禆将陷入了犹豫,河岸离开这里不远了,只要再往前走个把时辰,他们就能看到秦国。但若就这么把后面的几千魏军和秦人抛弃,恐怕回去之后要受到大庶长重责。

半晌之后,他下定了决心:“前军加速前行,同时把车兵全部调到后方去支援,不求歼灭敌军,只要利用战车的速度,且射且进将他们逼走,让吕子和后军脱身即可!”

第986章 韩之战(下)

“游于北园,四马既闲。輶车鸾镳,载猃歇骄。”

正如《秦风》里所唱的,如果说骑兵是秦人新学的兵种,那战车就是他们过去几百年里称霸西戎的屏障,只是这十年来,诸侯征战里,战车似乎是越来越式微了。

但秦军中依然保有大量战车,这种习惯一直延续到了后世秦灭六国的时候,更别说今天了。韩原战场上,隆隆战车从前军奔驰到后军,随后那校尉便发现自己有些无法下手。因为后方的战场上已经乱作一团,这完全不是有组织的作战,而像两边在斗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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