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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倾天下-第2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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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种软弱的性子怎么从未长进过。但凡一遇事就想到死,当年嫁去北奴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见我无动于衷,紫嫣又是冷声讥诮道:“我倒想起来了,韶王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你就算想殉情未免也太早了!你既然不怕死,何不等些日子,先看着他死了,你再死也来得及。”
凝玉神容狼狈,她跌坐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地,紫嫣后面的这些话像是尤其刺激到了她,她抱住紫嫣的双腮,拼命地摇头,如同极力地想要听不见,却是哭嚎得更加厉害起来。
紫嫣看着她,眼中掠过一丝厌弃,一把将她甩开,直冲上前来要将我从凳上拽下。
“站住!”我断然喝止紫嫣,眼眸一沁濯灌幽芒如寒烟吹无,却是透出不可摧折的绝决,“他不会死的。”
我自行从凳上爬下,施施然落在地上,我目光眷眷地看着那条白绫,刚则打的是活结,用手使劲一扯就落了下来,道:“而且我也不想自尽。”
紫嫣神色愕然,而凝玉止住哭,清润漆黑的眸子圆瞪,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们二人。但当她听到我说,他不会死,她似乎有意无意地松了口气。
“姐姐你……”紫嫣刚才还是气势强横,但此时却说不出话来。
“死太容易了,难的是活着。”我叹道,将垂到眼前的秀发轻轻勾到耳后,露出张脸来,纤纤小巧的瓜子脸,一双秋水黑瞳潋滟,衬得玲珑的面容莹白如玉。原本就是倾世之容,少年时青涩和稚嫩完全褪去后,愈加透出经历年岁蹉跎后,方才修养而成的一分从容自若的气质。
紫嫣目光凝在我的身上,如是不认识我一般,半响道:“一段日子不见,姐姐的气色似乎好了许多。”
我用手抚着一下侧脸,触手温软细腻,握着那条白绫,径直地高举到紫嫣的眼前,眼中掠过隐微的一闪锐芒,刻意压低嗓子,吐出唇际的声音幽幽邈邈地,“况且你也说过,白绫在我们手中,既可以自尽,也可以杀了别人。”
颜倾天下 荆棘蒙笼路难行4
皇宫,深夜寂寂,唯听见车轱辘“碌碌”的响动,随着尖细的一声唱喏:“静妃娘娘到。”春宵承恩车的帷幕撩起,走下玉珞时,寒风扑面,清凉如霜,一脉细细的冷意贴着裸露的锁骨,直透到骨髓里。
明簪尾梢垂下的长长珠珞遮住容颜,珠晖浅浅摇晃出如月清晕,令人看不分明曳动的表情。一步一步踏着夯实的地面,在默然中,朝着那极为熟悉的宫殿走去。
“吱嘎”的启门声,视野豁然敞亮,眼睛眯了良久才适应过来。二十四扇通天落地的鲛纱帷帐,恍若千堆新雪垂地,幽幽地通向寝殿深处,紫铜鎏金大鼎兽口轻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冲淡的龙涎香的气息,混着瑞脑和冰片的清冽,里面陈设倒是都未变过。
九道盘龙的御案前,站着一道明黄色的人影,他正好背向着我,微微俯身,看情形不是批阅奏章,而是在练字罢。因是日常便服,团福刺绣龙袍略浅的金线疏疏地绣着龙纹。目光落在他身上,那抹明黄在无声中昭显着至尊的身份,我知道他一定是奕槿。
软缎薄底地珠履落地无声,我缓缓地朝着他背后走去。奕槿长身而立,左手撑着御案,右手握住刚玉笔杆,正凝神临摹着一首词,伴着紫毫笔尖律动,口中低低吟道:“沁露冷,蘋花渐衰。萋萋芳草连空阔,暝鸦横斜霭霏微,霞敛残照收……”
我听到这几句,心底微颤,这是当年我远嫁漠北,帝都北郊的点将台上,奕槿以皇兄的身份送我上北奴迎亲的鸾轿,此生恩断意绝之际,我亲口吟出的一首诀别词。
想当初正当年少时的颜卿,如何的刚绝要强,在祟华殿掷碎凤来仪,唯留下一抹孑然而绝决的背影,宁愿这一生一世离开故国,也不愿再委曲求全地留在他身边。
往事空茫如烟,不觉间,竟已是过去了整整十二年。
“素简序,孤城暮角……”奕槿觉察到身后有人,他依然还是原来的姿势,连头都没有回,淡淡问道:“是静妃么?先不要打扰朕,去到一旁等着。”
听到他说话,我既没有出声道“诺”,也没有依言退到一旁,而是静静地伫立在原地。
“……帝都赊,雪涵关阻。晚景萧疏动流影,毡下北望极霓旌,风拈孤魂瘦……”写到这一句,奕槿猛然撂下笔,身后站着的人还是纹丝未动,静妃性子向来柔弱温驯,不会做出如此违逆心意之事。
“朕让你退下,你难道没有听见?”奕槿的声音严厉了几分,就在他转首的刹那,一刹那,我悠悠启唇吟道:“灞桥别,乍咽凉柯。百感情绪疏顿酒,正恁寄残醉入肠,此生悠不见……”
我们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奕槿看清是我,神色剧变,肩膀微微一震,整个人如是被庞大的惊愕和震动给怔住了。那时,他一个箭步跨到我面前,眸光在我脸上逡巡几圈,却是倏然冷了下来,举起一只手指着我,质问道:“不是静妃,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么久日子未见,一眼看去,他俊挺的面容中掩着瘦态,照着明昧的灯光,眼角隐约铺开极浅的细纹,其余倒没什么变化。我暗暗深吸口气,慢慢地让一颗近乎要跳出来的心落回胸腔中,我朝他清浅一笑,“为什么就不能吟完最后一句?”
灞桥别,乍咽凉柯。百感情绪疏顿酒,正恁寄残醉入肠,此生悠不见。
奕槿的眼神忽地涩痛,如是深陷在过往的回忆中,当年一首绝别词,警句一出,与君长决。
他顿时回过神来,那取黑澈的眸子盯着我,口吻淡漠地道:“你不是应禁足在冰璃宫么,怎么会在这里?”
我笑意慵懒,漫然道:“想当年远嫁前夕,我怎么能从玉致斋中跑到东宫去,现在也能从冰璃宫中出来……”
“住口!”奕槿出声喝断我的话,他似乎不想我再提起往事,每听我说起一次,他的眼角就不可抑制地抽搐一下。他看我的眼神极冷,极疏远,当他的目光触及我身上,就像冒着寒气的整块玄冰迫下来,道:“你今日还有什么未说完的话吗?”
我依然还是恬淡自若的样子,屈膝朝他跪下去,在他惊异的目光中,从云丝广袖下慢慢地扯出一道白绫,平摊在掌心高高地举过头项。
“你这是做什么?”奕槿神色动容。
“臣妾自知罪责深重,请皇上赐死臣妾。”我的声音安澜无波。
奕槿眼波一荡,随即又冷笑两声,齿间阴阴地逼出几个字道:“你想跟他一起死。”
他霍然一拂衣袖从我身侧走过,用来裁制龙袍的衣料极好,质地也极为优良致密,他走过时,扬起的袖角恰好打在我的胳膊上,如同被坚韧的皮鞭抽了一下。然而,他的声音更是如粗砺的刀片剜在心头,带着一股莫名的怨恨,“但是,朕偏不会让你如意,朕要让你活着,一直活着,你就给朕睁大眼睛好好看着罢。”
奕槿的话听得我心惊胆寒,勉强镇定声色道:“就算皇上现在不赐死,但彼时,太后又岂能放过我?太后认定了我是祸患,韶王无事还好,他日若痛失爱子,定是不会让我活着。”
奕槿一掌重重地拍在案上,剑眉横张,怫然大怒地指着我道:“好啊好啊,你居然还有脸再提起他!”
“我为什么不能提?”我此时冷静得出人意料,道:“在你眼里,我尚且不如薛旻茜、敏妃那些人值得信任。”
“朕实在看不出她们哪里冤枉你了!”奕槿脸色愈发难看,他冷哼一声,“朕的好宸妃,你敢说你跟韶王之间真的毫无瓜葛!”
他的眼眸此时跃动着两簇阴鸷的寒芒,裹挟着无数细小而尖锐的冰凌,我被他的眼锋密不透风地包围着,如若被剐刀从头到脚地凌迟着。
“颜颜!”他唤的这声“颜颜”透着逼人的冷意,往日的温情已荡然无存,迸发出强烈而巨大的恨与怨,仿佛刻骨侵髓般,“颜颜,你晓得朕现在有多恨你!离开耶历赫后,纵然你心存怨恨不肯来找朕,那你为何偏偏要跟朕的亲弟弟在一起,还跟他诞下子女……”
我心里揪紧,无奈奕槿盛怒之下,我怎么都插不进话,一时发急,脱口而出道:“樱若并非我所生……”
“那你三年前所怀的身孕难道不是他的!”奕槿蓬蓬地轩一轩眉头,猛然出声截断我的辩解。他捏住我尖尖的下颌,双眼中沁出的目光如浸透阴刻的蛇毒,令人从心底滋生出怖意。在我记忆中,除了逼死玉笙的那次,奕槿从来都是温润如玉、气质雍雅的男子,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种神情。
“颜颜,朕记得当年太医还说你尚在小月中?”他灼烫而短促的呼吸喷上我的脸颊,张口间,竟是切牙欲碎,森然低笑道:“流产得好!流产得好!就算能保得住,朕也断断不容许这个孽种出世!”
我看着眼前近乎丧失理智的奕槿,听着他用如此刻毒的语言地诅咒着,我和奕析那个未足月而早殇的孩子。失去那个弥足珍贵的孩子,是依附着我一生难以愈合的隐痛,此刻却被奕槿当成冷酷的讽刺玩味在齿舌之间,那般的刻薄寡恩直令人感到心寒,化作无形的利刃,硬生生地挖出往日不堪入目的伤疤。
但是,此时此刻,我心中一分一毫的愤怒和悲戚都没有,只是觉得对他愈发齿冷。奕槿最终还是介意的罢,我与奕析之间的事,于他而言就犹如骨鲠在喉,他恨我,他也恨奕析,他恨我们曾经在一起,恨我们曾经诞育过共同的骨血。
“即使朕拥有你三年,但是三年来你与朕一直若即若离,从未真正亲近过。”奕槿慢慢地俯下身,鹰隼般的眸子冷冷地盯住我每一处表情的变化,他的手爱怜地覆上我的脸颊,掌心有旧年骑射时留下的薄茧,如在摩挲着一件举世难有的珍品,他声音郁沉,含着悲愤道:“你知道朕现在有多厌恶看到樱若吗?朕现在每看到那个小女孩一次,就会有一次如被当头棒喝般地提醒,提醒着朕你并不属于朕,无论是人,还是心,统统都不属于朕!”
奕槿伸出的一根手指正好抵着我心口的位置,他的指端发冷,点住一颗温热的心还在“笃笃”跳动。他手上的指甲修得很整齐干净,而我却是分明地觉得,心口就像是被锐利的剑锋抵着,它随时会撕开一层苍白如纸的皮肤,冰凉地探进去,然后将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剜出来,供奉在它的主人面前。
我不禁朝后畏缩,而奕槿手臂暴长,大掌一收,五指蜷曲若鹰爪,电光火石间就抓上我的脖子,我惊得微弱地“呀”一声,没有反抗,也没有躲避,如是接受宿命般地阖上眼睛。细而白皙的脖颈被扣在他的掌中,宛若一株纤纤欲折的柔弱花茎,只需稍稍地用力,就可以轻而易举将其掐断。
在那一刻,我的生死被完全掌控在他的手中。然而,他那只扼住我咽喉的手却迟迟不收紧,他的手指轻轻地颤抖着,指尖薄而修削,透着凉意,当触到我脖颈上的肌肤时,就敏感地激起一阵微小的颗粒。
我缓缓地睁开眼,眸色凄离地看着他,溢山唇际的一缕声音虚邈如浅云,“刚刚为什么不掐死我?”
奕槿的手依旧还是驻留在我的脖子上,五指松垮垮地握着。我清楚地知道,那一瞬激怒攻心之下,若不是力道收住及时,他险些就真的亲手杀了我。
“朕说过朕不会让你死,你一心求死,朕却偏偏要你活着。”奕槿长长叹息,仿佛要将胸臆间满满郁积着的怒气随着喘气呼出体外,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收紧,随着动作,指关节间暴出清脆的骨骼碰撞声,每一下都如同闷雷隆隆地炸响在我的耳畔。
脖颈上的禁锢一解除,我就绵软地跌坐在地上。
就这样,我们静默良久,更漏声声地伴着时光流逝而去。
“颜颜,你是在怨朕当年放你远嫁么?”奕槿的眼神绕过我,如被殿中萦袅的淡烟香雾凝住了,落向迷离未知的远处,“所以你现在回来了,却要这样地折磨朕。”
“当年远嫁北奴,我确实怨你。”轻嫣色的唇片被啮出惨白的印子,我紧紧地咬住下唇,生怕一个控制不住,任由这十二年来所承受的痛苦和磨难,在霎间就不可阻挡地发泄出来。
最终,我还是凄然地说道:“若当年没有和亲一事,又怎会有日后的那么多事……”后面的话戛然而止,话已断而意末尽,另一层深意尽在不言中。
颜倾天下 荆棘蒙笼路难行5
我觑过奕槿的神色,他似乎有一时的犹豫,喃喃道:“如果不是被一场和亲搅乱,你那时就已经是朕的娉妃,是朕名正言顺的女人,这十数年来就能一直陪伴在朕的身边,我们之间又怎会横插了那么多的旁人……”
我无声冷笑,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细细地玩味着“旁人”这两字,他口口声声说“旁人”,但究竟谁是横插而入的“旁人”。
尽管如此,我眸间流转着一缕清绝,宛如银针般,直直地刺进了他眼中转瞬即逝的迟疑,说道“我不是琅嬛,樱若也并非我与韶王所生。”
说出口的话,字字宛若碾冰,贯进彼此的耳中,“我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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