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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倾天下-第2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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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儿,我感到心里一松。侍女青萍死了,但他还好无恙。
我勉强露出一个舒心的笑意,朝那个惊恐不已的孩子伸开双臂,“皓儿,没事了,到母后这里来。”
皓儿见到是我,从床底跌跌撞撞地爬山来扑到我怀里,两只小手紧紧地揪着我的衣服,哭得更加厉害,“母后……母后……皓儿好害怕……皓儿好害怕……青萍姑姑死了……”
我轻柔着拥着那个不住颤抖的小小温绵的身体,一手挡住他的眼睛,不让他去看见青萍躺在地上惨死的景象,口中喃喃道:“不要怕,没事了,没事了……”
“援兵快要到了。”奕析侧目望向外面,朝我声息平淡地说道。
我当然知道奕析的言下之意,现在刺客虽然已经退了,但如果宫中的人一到,我们无论如何都走不了,想都未想地脱口而出;“我们走了,那么皓儿怎么办?”
我看着怀中惊吓过度的孩子,他此时此刻是这般依赖我,我也实在不忍心将他一个人撇下,留在这个血腥恐怖的环境中,而自己一走了之。
“将一个六岁的孩子独自撇下在这里,确实有些残忍,但我们难道还能带走他么?”奕析比我冷静得多,说道:“何况皇宫的人随后就到,他至多再等片刻功夫,来援救的人立刻就能找到四皇子。”
我情知他说得在理,也找不到理由反驳他,看着皓儿沾满泪珠的小脸,满是委屈地喊着我“母后”,“母后”,尽管再不忍,我还是狠狠心,掰开皓儿揪住我衣衫的小手,与奕析两入朝着外面走去,走到房门时,听到身后孩子的哭声,却拼命让自己硬着心肠不回头看。
匆忙赶至的皇宫援兵,正在剿灭那些袭宫的刺客,我们趁着空隙出去倒不难。当与奕析一同逃出行宫时,我骤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畅然,看着身侧之人,一颗心虽是慌乱却也是笃定,两人相视之际,均是不由洒脱大笑。
我如是自嘲道;“难怪当年爹爹老是不喜于我,说我纵然生得灵明聪黠的心性,但空有小慧难成大德,恐其失行为祸,现在想想他倒是一分都未说错。”
“后悔吗?”奕析笑道。
“悔倒是没有,只是觉得对不住爹爹罢了,毕竟他耗费多年心思,严格督促我修习闺礼,自幼不知抄写了多少涑水家仪、闺阁训言,统统都是没有用罢。”我朝他轻俏而笑,语意中掺着戏谑道:“韶王殿下胆大妄为拐走当今皇后,既然弥天大祸已经闯下丁,我们现在怎么办?”
他甚是笑得轻松,目光向着北方一点,漫不经心地道:“还能如何,当然回我们的老巢躲一躲。”
说到这里,他微微正色,“但我们要赶紧与景平、徐碣他们会台,首要的还是先远离了帝都。”
我知道景平是他自幼一同长大的侍从,而徐碣又是极可靠的属下,于是点头说好。
见到徐碣还算顺利,但景平却是晚了一步,他来时神色满脸惊惶,谨慎地附在奕析耳边道:“皇上忽然下了手谕宣王爷进宫,恐怕眼见着要不好,王爷您要去还是不去?”
奕槿深夜召见奕析,我听到这个消息就生生地打了个寒噤。
我踌躇不已,但奕析却是从容而笑,沉沉道:“去,当然要去,至多不过是一个鸿门宴,但我与皇兄之间,有些话却是不得不说清楚了。”
颜倾天下 就中与君心莫逆5
现在已过子夜,皇上设宴于观贤殿中,命使者邀韶王进宫一叙。我初一听到“观贤殿”三个字,心里轻微地“咯噔”一声,隐隐觉得不祥,但又具体道不明不祥在哪里。
我与奕析,既然已经许诺了同生死,共进退,莫说一个宫宴,就算是前面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陪着他去闯一闯。眼下萁山行宫遭袭,四皇子受惊过度,皇后又神秘失踪的事,宫里应该知道了,我陪着奕析一同进宫,我的身份就不宜宣扬,于是乔装成不起眼小厮模样,低调地跟在一行人的队列中。
当我们的身影被巍峨的帝都城吞没,我仰首看天,月晖已隐,只见朗星点点,清冷如一把碎钻撒在湛蓝天幕,不禁暗叹,今夜注定动荡无眠,一入宫门深似海,也不知我与他能否全身而退,收回视线之际,却蓦地撞上他清润恬和的目光,融融淡淡若此时隐去的月华,拂开夜色重重,毫无曲折地落在我的身上,我顿时感到心里安宁,那个能为我遮风挡雨,给我四时明媚的男子,只要有他在,我还有什么可担忧。
原是万籁肃静的后半夜,位于皇宫西侧位地观贤殿中却是宴席大开,珍馐野味,美酒珍醴,但宴席间无丝竹管弦助兴,亦无娥髻参差的舞姬增乐。奕槿居于正中的金龙主位,右下首唯有韶王一人,左下首依次坐着新晋丞相李生赫,刑都尚书敷昌弼、大理寺少卿秦槽寥寥三人,一干君臣就这样无言相对地坐着,自斟自酌,席间的气氛颇为压抑,无处不透出一种近乎于诡异的死气沉沉。
我易装成小厮,恭身立在离奕析约三尺远的地方,抬首的一瞬,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宴上的诸人,奕槿今日的气色较之往日好了很多,眼神疏离冷冽,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而其余在座的几位朝廷重臣,尽管表面上极力维持着平静,但从他们生硬矫作的表情中能看得出内心的惴惴不安。
在自断经脉,废去武功之后,奕析真正的伤势还是秘密,并无多少人知晓。他今晚进宫时特意坐着轮椅,由侍从推着一路进了观贤殿。右侧唯有他一人七王爷入席落座,不免显得有些孤落伶仃,他面前的一张宴桌极其宽大,铺着华贵的紫缄锦,描金绣银地流闪着煌煌然的光泽一拖垂地,紫绒锦的质感厚重,风魄不动,将云檀木的四只桌角都严实地盖住。上面满满地摆着生烤狍肉、福字瓜烧里脊、山珍刺龙芽、砂锅煨鹿筋等宫廷御用菜品,色香味皆是上上之选,然而自奕析入席后,一筷都不曾动过,就连喜鹊衔梅金壶中的酒也未饮过一口,浸在注有清水的铜锅中,底下有“滋滋”的红炭烘焙。任由一桌的珍馐美酒如同摆设地空放着,等到菜冷香减,但一直保温着的酒还是散发遒劲甘醇的幽幽香气。
双方静静地对峙良久,看谁沉得住气,也看谁沉不住气。
奕槿的眼神中蓄着隐晦的笑意,瞥过奕析面前未动过分毫的一桌酒水菜肴,声音温和但隐见不悦,“七弟为何不用,难道在皇兄这里还不放心。”
奕槿的话虽未明显的指责之意,但对面三位大臣无不是个个屏息敛神。
“皇兄明鉴,臣弟绝无此意。”奕析依然是风清云淡的神情,指骨修长的手将浸在温水中的酒壶拎起,直接搁到炭火上去烧,说道:“只是觉得这酒不够热罢了。”
三位大臣同时面面相觑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韶王此时的出人之举,一直保温着的酒还不够热,韶王这样岂不是要将一壶酒都烧得滚沸了。
奕槿高高地坐在龙座上,今日身上穿着玄色赤龙纹龙袍,身后是两列气势威仪的交叠蓝黑雉尾方扇,愈加显得他身形孤冷阴郁,如栖落在九重华绣上覆着漆黑羽翼的雕鹰。此时,他扯动唇角,漠漠笑道:“七弟一定觉得很诧异,为何朕为深夜召你来此。”
奕析手中还是拿着那壶酒,在炭火上徐徐地转动着,想让酒受热均匀。他容色澄静无澜,仿佛全然看不见眼下这暗箭周藏、步步险招的鸿门之宴,仅仅是约友在竹林篁间悠闲煮酒而已。
炭火吐出荣荣的红色火舌,舔着金壶上雕琢精细的喜鹊衔梅图案,烈红映着金黄,那是一种极端明丽而凄艳的颜色,互不混淆地投射在奕析两点深湛的眸子中。
“诧异?”他如是在细细地回味这两个字,浅笑道:“如果是在别处,臣弟或许会,但若是在观贤殿,臣弟则不会。”
奕析微微抬首,点尘不惊的眼眸,正视着高坐在御位上的男子,那袭龙纹狰狞的黑袍象征着皇权,亦是象征无可侵犯,奕析却是浅叹道:“皇兄不用再说任何话,只因为这‘观贤殿’三个字已经替皇兄将所有的话都说了。”
奕槿闻言一掌击在龙案上,尽管力道下得很轻,但在寒容萧肃后,薄怒的情绪已是显露无遗。
奕析此时说话的态度,在他看来应是既轻漫又倨傲。
“皇兄,您愿意听臣弟讲几件关于观贤殿的往事。”奕析的神色静寂,落落风华如皓月高绝任由外力都无法折损丝毫。
奕槿略一沉吟,并未说不可。
奕析颔首时,执起手旁的一只金樽,滚沸的酒在壶口凝成白气蒸腾的一线,顷刻就温温地注满了金樽,原本清光鉴人的绝佳酒液,在煮沸后有白蒙蒙的热气缭绕,他随意地勾在两指间,宛如手执着一颗大而无芒的黯淡星辰。
“好多人都说观贤殿不祥,但自臣弟有记忆以来,很多事都是发生在观贤殿中。”奕析神色中那抹恭谦,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他说道:“皇兄以垂髫之年登临太子之位,当年立储圣旨就降在这观贤殿中,不过臣弟那时尚在襁褓,只是无缘看到罢了。”
奕析话落,手腕一翻,将金樽中的酒尽数倾倒,三位朝臣皆是齐齐一惊,每个人都凛凛地倒抽一口冷气。以酒倾地,那是在祭祀亡人,韶王好生狂傲放诞的胆子,居然当着圣上的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举。
我在一旁看着,却察觉出奕析倒酒的姿势有些奇怪,他并不倾倒于地,而是将一杯烧得滚烫的酒水,顺着铺有紫绒锦的桌角缓缓地浇下去。
奕槿见到眼前一幕,盯着桌角的双目有一瞬的呆直,竟忘了追究奕析的不敬之罪,随即顾自干笑两声掩饰过去。
奕析旁若无人,接着斟满了第二杯酒,在历数往事时,他的声音平澜无波,然而,这过分的平静中,却隐约透出平日从未有过的清廖和落寞,这种情绪藏得极深,令人难以捉摸。
“皇兄十五岁那年,父皇计远日后,在四海内广发思贤帖,为皇兄招纳天下贤士。幕名而来的俊贤济济一堂,也是在这观贤殿中。当年臣弟年满十岁,正是牛犊初生,男儿豪情始萌的时候。原本母后只允许让臣弟看一眼,看到父皇在宴请群贤,竞一时忍不住跑到殿中,当着父皇和群贤的面,学那些大人的腔调喊道‘儿臣日后也要辅助太子哥哥,为哥哥倾其所能,尽心竭力,忠禀一世,绝无二心’……”
听到这里,奕槿眼中的怒意再也抑制不住,手掌大力地挥落摆在面前的一龚玉碗玉箸,质地优良的玉器在地上霎时掷得粉碎,眉心深凝,愈加显得他面色乌沉如狂暴的雷雨压境,他朝着奕析,厉声质问道:“好啊好啊,什么‘忠禀一世,绝无二心’,朕的皇弟说得可真好,话是你说出,但你又是怎么做的!你存的什么心?太后又是存的什么心?”
“皇兄今日的怒气若是仅为臣弟一人,请不必迁怒母后。”奕槿的话音未落,奕析就不卑不亢地接上声说道。
被韶王毫无顾忌地顶了一句,奕槿此时心中定然极不痛快。
观贤殿一时陷进死寂,在场的每个人俱是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用力地喘。然而就在这样的死寂中,一道细细幽幽的溅水声传来,转眼间,奕析已将第二杯酒倒下,悠淡的神色若水墨画漫意勾勒出一闺宛转的流云泼墨,有着说不出的宁静与闲雅,仿佛与世无扰,就连奕槿刚刚的盛怒威压,不过是看不入眼的一颗尘埃。
远些的人看不出,但离得近些,就能发觉奕析的神情虽泰然自若,但耶只执杯的手在不经意地微微颤抖,第二杯冒着腾腾白气的酒水恰好顺着刚刚的位置,一分一寸都末移动过,奕槿掷碎玉器之声固然骇人,但是水声溅地,如冰粒落玉盘,在他们听来亦是格外的惊心动魄。
“皇兄,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母亲亦是一双出身王家的嫡亲姐妹,除了同父同母的兄弟,还能有谁比我们拥有更相近的血缘。”奕析在倒第三杯酒的时候,垂首端详着不盈一握的手中杯,轻轻叹息道,“二心?母后在执掌凤印以来,每每以继后自居,事事以已故恭淑贤德皇后为尊,何来二心?臣弟虽为中宫嫡出独子,但时刻牢记皇兄才是皇室正统,亦是事事以皇兄为尊,何来二心?”
“幼年时的无心一诺,臣弟没有违背,至少时至今日,还没有违背。”奕析眸底澹荡如湖心生烟,又如三尺深辙的碧潭敛尽重华,前半句轻邈,但后半句话几乎是一字一字咬着说完。
“时至今日?”奕槿薄削的唇锋间把玩着这四个字,含着一丝阴冷笑道:“难道今日过后,你就要破了当年之诺?”
就是这一句话,让今晚观贤殿中的气氛变得异常尖锐,仿佛泠泠七弦琴上迸出一声撕天裂地的破音。等待着,在场之人都在等待着,包括殿中那些看得见的人,还是藏身于暗处看不见的人,都在静静地等待着韶王的回答。
奕析的面容一如深秋荷叶凝结白霜的清冷,水声幽寂,已将第三杯酒倒了下去。倒完三杯酒后,奕析将金樽率性地扔在桌案上,任由猩红如桃花的酒液,在华贵比金的紫缄锦染下一圈污渍,用三根手指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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