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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倾天阑-第1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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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中只剩了四百上府兵和太史阑的人。

然后上府兵就僵硬了在那里。

他们看见太史阑的人,提着刀,走过每具尸体,根本不揭开他们的面巾,直接将他们的脸砍烂,下身也砍烂,后面跟着一个人,拎着烙铁,顺手在他们腿上,烙一个印子。

“嗤啦”之声连响,焦糊臭味渐渐掩盖了血气,上府兵士兵们愕然睁大眼睛,不知道这是要搞哪一出。

虽然不明白缘由,但这些百战沙场,见惯生死的老兵们,忽然也觉得恐惧,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有人胆大点,跟着人家身后去看,太史阑的人也不避讳他们,上府兵看见那些烙印,清晰刻着歪歪扭扭的“龙莽”两字。

一瞬间恍然大悟。

这是坚决要栽赃到底啊。

砍烂脸,从此没人能认出这些尸体,烫上烙印,坐实“龙莽岭盗匪上门刺杀”之名,太史阑反抗将盗匪全数格杀,不仅无罪,反而有功。

至于真正的龙莽岭盗匪有没有烙印,谁能证明?

士兵们在佩服,尤祥辰却怔在那里。

很明显太史阑知道对方是谁,所以一个活口都没留,一句询问都没有。

而他现在,也隐约猜出对方是什么人了。

为什么要砍烂下身?

因为对方那里有特征?

目前,还有哪个衙门,会大批量有这种,在这样的部位有特征的人?

西局!

也只有西局才敢这样明火执仗,闯进太史阑院子要将她灭门。

西局!

第一侦缉部门,掌握所有官员仕途生死的西局,在官场上颐指气使人人畏惧的西局,太史阑竟然就这样,一起杀了?

她明明知道是谁,还敢这样杀?

尤祥辰险些伸手捂住胸口,他决定以后离这女人远点,再远点。

不过他也暗暗庆幸,在这种情况下,太史阑的处理虽然狠辣,却真的是最好的办法,如此,太史阑和他才一点罪责都没有,西局吃了哑巴亏要怎么和太史阑斗是他们的事,最起码上府可以置身事外了。

“有劳诸位兄弟。”太史阑淡淡注视着打扫战场的手下,对尤祥辰道,“诸位连夜赶来,助我剿清盗匪,这情分,太史阑记下了,日后上府大营但有吩咐,尽管说。”

“太史大人客气。”尤祥辰立即抱拳,“这是我等份内应为,既然此间善后不需要我等,那么我等便先回营复命了。”

“好。”太史阑露出一抹淡淡笑意,忽然想起什么,道,“说起来,我有个弟弟也在你们上府大营,原先是个佰长,现在想必已经升职,尤校尉日后轮调回营,还请多多照顾。”

“好说好说。”现在一点也不敢得罪她的尤祥辰立即道,“令弟是哪位?回营后少不得要请见一下,大家日后也好互相帮衬。”

“他是我义弟,叫邰世涛。”太史阑说到这个名字,神情微微温软。

尤祥辰却愣了愣,脸上掠过一丝尴尬。

太史阑原本没指望他知道邰世涛的名字,因为尤祥辰这种,是上府大营每年轮换派驻昭阳城的兵,邰世涛今年刚到上府大营,他不知道才正常,不过看尤祥辰神色,却好像认识邰世涛?

“怎么?”她问。眉头微微皱起。

尤祥辰心惊于她的敏锐,犹豫了一下,才轻轻道,“前几日我在我们全营通报公文上,看见他的名字,他出了一点事,太史大人不知道吗?”

太史阑本来专心看着那边收拾战场,霍然回首。

她的眼神如此犀利,惊得尤祥辰退后一步。太史阑已经追问:“通报?什么样的通报?”

“通报他不遵将令,擅自出营,违反军规,责八十军棍之后再逐出上府大营,先发往军事都督府,由于他坚决不愿被遣返,最终被发配至……”尤祥辰又犹豫了一下。

太史阑上前一步。

“……天纪军罪囚营……”

这下连旁边的苏亚都霍然回头。

“怎么可能!”太史阑霍然抬手,似要抓住尤祥辰的肩膀,随即放下手,冷然道,“不可能!他出营虽有错,但过不掩功,你们的边帅曾经表态,要为他请功的!”

“话是这么说……”尤祥辰道,“可是听说他得罪了贵人……”

“谁?”太史阑想,是康王吗?

“听说他刺杀晋国公……”

太史阑身体一僵,连瞳孔都在瞬间放大。

她好像终于因为震惊太过而失语,尤祥辰诧异地看着她,心想这个如铁如石的女子,那样的大场面之前都不动声色,怎么现在会为这句话失态?

苏亚却立即忍不住反驳,“不可能!”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尤祥辰呐呐道,“据说咱们大营是要给他请功的,被晋国公拦了,国公说他擅自出营,还带兵闯营,军营之中绝对不允许这等无视法纪者存在,要予以处罚,邰兄弟年轻气盛,当即将国公……从高楼上推了下去……”

太史阑手臂霍然又是一抬,然后定住了。

她的动作似乎也是在推,要把这个难以置信的可怕的消息给推出去。

尤祥辰忽然觉得压抑,地上的那些血,像是瞬间蔓延到了他的鼻端。

他竟然因此不敢说话,很久之后,才听见太史阑极慢极慢地道:“然后?”

她问得越简单,他越觉得压抑,急忙道:“听说国公受了点轻伤,之后勃然大怒,当即以邰兄弟刺杀朝廷重臣、违背军纪之名问罪,责打八十军棍,押送都督府,后面的事,我便不知道了……”

太史阑雕像般地立着,血色模糊的月光射下来,她的半边脸颊青白。

“在下告辞。”尤祥辰不敢再留,急忙一躬,带着自己的士兵匆匆离开。

太史阑还没忘记略抬一抬手,以示相送,这手势略有些不敬,然而尤祥辰没有一丝不快,恍惚中他总觉得,面前的不是仅仅一个副将职衔的官场新丁,仿佛是边总帅、纪大帅那些军国大佬当面。

太史阑给他的感觉和压力,甚至超过了这些叱咤多年的老将。

人都离开,院子里渐渐清静,只剩下了太史阑的人,和一堆尸体。

“大人。”苏亚轻声唤。

太史阑有点僵硬地转身,对着自己的护卫们,道:“所有尸首,稍后交给昭阳府,安排迅速火葬。”

“是。”

苏亚有些忧心地看着雷元于定等人,她总觉得,这么大的事情,太史阑对这些新人,太信任了些。

“今晚杀了的这些人。”太史阑平静地道,“告诉各位,他们是西局的探子。”

人人震惊,渐渐反应过来,脸色惶惑。

“不是我故意要让你们卷入大罪。”太史阑神容清冷,“你们也看见了,西局探子假扮盗匪,闯入我的宅子,摆明了是要制造第二起通城盐商灭门案。如果他们得手,我,你们,谁也逃不掉。”

众人都低头,心知她的话是对的。

“我不杀人,人要杀我,但为自保,无所不为。”太史阑转头看看西局的方向,道,“虽然诸位跟随我不久,但太史阑从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今天的事情,大家一起做下,但将来若有罪责,太史阑一人承担。今天,诸位如果害怕后果祸及自己,尽管离去,隐姓埋名过此一生,我当即奉上盘缠,并以身家性命发誓,永不再牵连诸位——有人要走吗?”

四面沉默,没人发话。

“如果没人走,那么从此就是太史阑的亲信兄弟,大家同生死共荣辱,有太史阑一碗粥喝,就有大家的饭吃。我若有负大家,必然不得善终。但是,”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静,却生出淡淡肃杀,“从此我不允许背叛,不允许任何辜负,我给过的机会,不允许任何人当作玩笑。但有任何背叛行为,太史阑便是放下一切,也必要一个彻底交代。”她一指地上堆积的尸首,“以这遍地尸首,今夜杀戮,为证。”

又一阵沉默。

随即雷元的笑声打破寂静。

“跟着这样的女主子,痛快!我不走!”

“原本兄弟们还笑我跟了个女主子。”于定露出淡淡笑意,“我原先也有些暂且看着的想法。经过今夜,我倒不想走了,我觉得,或许,我能在太史大人你这里,得到我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

“我倒觉得今晚特痛快!我想永远痛快下去!”

“走?走哪去啊,隐姓埋名一辈子,还不如死个明白!”

……

太史阑平静地立着,带着血气的夜风拂动她的袍子,与黑发同舞。

苏亚火虎,佩服地望着她。

这才是上位者的气度,这才是正确的收服人心的方式。

敢信,是因为相信自己压得住。

护卫收了,就是该转为亲信的,什么都怕泄露风声,什么都瞒着,那么这些人永远也用不成,不过是添一批摆设。

雷元于定带着人,将尸体都搬运了出去,火虎也去帮忙,其余人太史阑都让他们去休息,她自己却立在那里不动。

“苏亚,你也去休息吧。”她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苏亚点了点头,慢慢退开,却在走到院子门前,回首看了一眼。

太史阑已经坐下了,坐在院子中一截断开的树桩前。

院子里难闻的血腥气未散,坐得越低越明显,太史阑却好像没有察觉,她缓缓地坐了下去,有点木然地,抬头看着月亮。

血色模糊的月,将一缕淡红的光,打上她的颊,那一刻她仰起的脸,线条孤凉。

月下的风悠悠缓缓,扬起地上染了血沫了尘灰,碎叶在她身侧盘旋,落于她靴面。

太史阑忽然低下头,手肘撑着膝盖,单手撑住了额。

苏亚去推院门的手顿住。

她维持着半转身的姿势,怔怔看着太史阑,这一刻的太史阑,看起来无助而脆弱。

相遇那么久,经历了那么多事,她未见过这样的她。

苏亚慢慢走回去,在太史阑膝前,蹲下。

太史阑没有动,一缕黑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眼。

苏亚轻轻将手放在她膝上。

面前这个人,无比强大,可是此刻她只感觉到她的脆弱,像个需要抚慰的孩子。

月色斑驳,照一片断壁残垣。

“苏亚……”很久很久以后,太史阑的声音,有点飘渺有点空地从手掌间传出来,“……我恨我不够强大……”

苏亚手顿住,不明白她忧伤何来。

她原以为太史阑是担心容楚,是愤怒邰世涛的行为;又或者她选择相信邰世涛,那么是愤怒容楚,恨着他的背叛。

可是现在看来,不是这么回事。

她为何在知道这样的消息后,不怒不惊,不去寻求真相,却生平第一次,自责?

“太史……”

“我得罪了纪连城……”太史阑的声音听来闷闷的,“容楚为我也得罪了纪连城……纪家少帅独掌军权不可不防,可是无论是我还是容楚,经过这事,都无法渗透入他的天纪军……只有……牺牲了……世涛……”

苏亚浑身一震。

原来如此。

她只顾着震惊这事实,并百思不得其解其中的诡异,没想到太史阑立刻就明白了。

或许只有太史阑这样清醒敏锐的人,才能透过表象,瞬间抵达真相,明白一切虚妄背后的深意。

所以她不去追问,不去愤怒,不去责怪邰世涛或容楚,而是选择了先责怪自己。

怪自己不够强大,怪自己需要保护,怪自己,让世涛牺牲。

容楚何等有幸遇见她。

容楚又是何等无奈遇见她。

“这是苦肉计……”太史阑的声音听来是唏嘘,“可我若足够强,我若也坐拥三军或一地,我若也能号令无数从属,纪连城又算什么东西?世涛又何须为我这样牺牲?他本该飞黄腾达,少年得志,现在……罪囚营……世涛走的时候,要我对他笑一笑……我……我竟然……”

“他心甘情愿,你不必自责……”苏亚闭上眼,“太史,你会有那么一天的……会有让纪连城俯伏你脚下的那一天,我信。”

太史阑仰起头,捂住脸的手掌下,依稀发出一声低微的哽咽。

苏亚震惊地抬头,眼睛霍然睁大——她哭了吗?她是在哭吗?

相遇至今,诸般苦难,再多挫折加于她身,从不曾见她动容,如今,因无能为力的无奈,因他人为她忍辱的牺牲,她哭了吗?

能撼动太史阑的,并不是苦难和敌意,那只会让她遇强愈强。能撼动她的,是他人的牺牲,他人的深切至不可承载的情意。

“我还是……很恼恨容楚……”太史阑深吸了一口气,手背在脸颊抹过,“他该和我商量一下,未必一定需要这个办法!还有世涛也是,干嘛要答应他!这些自以为是、总*自作主张替女人安排他认为好的事儿的沙猪!”

苏亚噗地一笑,心想傻猪?国公知道会不会气歪鼻子?

太史阑放下手,脸上干干净净,她双手交握垂在膝前,似乎平静了些,淡淡看着月亮。

苏亚却眼尖地发现她的手掌边缘微微湿润。

“苏亚,今日这里杀敌一百,尸首的血流满后宅。”太史阑忽然轻轻道,“他日若有谁敢动到我在乎的人,我不介意杀敌千万,亿万,让尸首的血,流满这南齐山河。”

轻轻的语调,宛如梦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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