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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倾天阑-第3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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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楚身子一顿,所有人都转身看她,宗政惠话出口就已经后悔,但此时骑虎难下,情急之下面上依旧镇定,款款一笑道:“听闻国公最近在为陛下寻找太傅,哀家对此有一点见解,想和国公商量。”又对景泰蓝道,“陛下你也留着吧,这可是关系你未来学识的大事。”
年轻皇后单独召见年轻重臣当然于礼不合,何况因为今天一切仪礼繁琐,全套做完,天色已经入夜,宫门即将下钥。容楚再不出去,就得留宿宫中,这又是一层于礼不合。但今日情形特殊,也不是太后夜间召人入内,再说皇帝也留下了。众人想来想去,实在也不太好说什么,只得一一施礼告退。宗政惠瞧着他们放松而去的背影,唇角微微一捺。
天色已暗,承御殿里的灯火都已经点燃,宗政惠转头过去,吩咐:“多点几盏灯火。”
景泰蓝看看已经满室光亮的灯,撇撇嘴。
宫人们拢着灯火走来走去,夏季宫衣是淡黄色,灯光照上去就成了白色。那些窈窕的女子,素衣软鞋,周身罩着一层淡黄的光晕,毫无声息地,用宫人训练出来的轻俏步子走来走去。宗政惠瞧着瞧着,忽觉浑身汗毛倒竖,在宝座上侧转了身子,语气森冷地道:“这穿的都是什么衣服?宫中怎可穿素衣?还有这鞋子,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这不像……”她住了口,将一个“鬼”字硬生生留在喉咙里。
容楚就好想没发现她的坐立不安,闲闲坐在一边,景泰蓝扬起眉毛,笑眯眯地道:“母后说差了。咱们宫中的夏衣,都是浅绿淡黄啊。软底便鞋也是母后原先宫中的规矩,母后您不是有头痛旧疾吗,以前那种高底鞋子落地有响声,您嫌吵,早让改了呀。不过这事是母后您说了算,您不喜欢,明日便让织造司派人来安排重做就是,也就是多花费一笔银子的事……”
宗政惠急忙打断他的絮絮叨叨,勉强笑道,“不必了。目下南方将有战事,军费耗资巨大,宫中正宜撙节,如何还能浪费?哀家不过随口一说而已。”
景泰蓝连点大头,“是呀是呀。多谢母后体恤。”
宗政惠低下头喝茶,眉头暗皱——这小猴崽子越来越精乖,真不知道这些话是他自己说的还是有人教。刚才险些就上了他的当。这要真让全宫宫人重新裁衣,明日她就会被三公弹劾不恤民生,奢靡浪费。
她低头喝茶,忽觉茶水里,似有白影一闪而过。她大骇,霍然抬头,头顶就是飞龙雕饰的巨大横梁,和攒宝珠的宝顶,哪来的白影?
她心砰砰直跳——以往她不信鬼神之事,但这些年,渐渐便有些暗室亏心。此刻身居承御殿,这颗心更加无法安宁。
眼看底下那两人事不关己姿态,她心中忽有念头一闪——莫非他们给自己安排了这里,就是要装神弄鬼,吓疯或者逼走自己?
这念头闪过,她浑身一震,背心瞬间湿了。
回头想想,回宫这事,皇帝答应得突然,做得爽快,还违背常规高接远迎。再想到回宫之后的种种,和此刻的时辰,越想心中越确定——他们就是要吓死自己!
心中一旦确定了是有人故意,确定了对方真正要玩的花招,她倒心安了。
不过如此。
装神弄鬼手段又如何?她也不是没有杀手锏!
反正皇帝总不能在今夜下手杀她,她今日在宫中出事,明日朝中就要生乱。宗政惠敢于回宫,自然不担心自身安危。何况她从永庆宫带回的内侍,也多是康王安排进去的高手,此刻都在殿外伺候着,无论如何,保她性命还是能做到的。
她微微咳了一声,李秋容往她身边不动声色地靠了靠。她举起袖子挡住脸,喝茶,在袖子遮掩下,对李秋容悄悄说了一个字。
李秋容怔了怔,瞄了一眼容楚,神情似乎有点不以为然,但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他低下头,默默退到一边,趁着几人说话不注意的时候,悄悄退了出去。
他出去后,宗政惠放松姿态,当真和容楚谈起帝师的事,容楚也认真和她说,选了哪几位夫子,人品才学出身各自如何,只是他一边说,一边频频看外头天色。
天已经黑透了,一轮明月升起来,圆润光洁,清辉遍地。
宗政惠看见这月色,心中才隐约想起,今夜逢十五。
“国公想必担心宫门下钥。”她盯着容楚,笑道,“今日典礼太迟,想必已经够下钥。不过无妨,哀家记得先帝在时,国公经常留宿宫中。前殿耳房还有一间院子,是你专门下榻的场所。那地方靠景阳殿近,又有小门。等会皇帝安排人打扫妥当,国公今晚就在那将就一晚。”又对景泰蓝眨眨眼睛,“把小门一锁,那边有护卫。陛下就不用担心国公趁夜来刺杀您啦。”
她难得开句玩笑,景泰蓝哈哈大笑,又奶声奶气,十分欢喜地道:“母后,不用特地打扫啦。前阵子国公忙于商议国事,不及回府,他和三公,也有在那屋子暂住过,不妨的。”
宗政惠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笑得从容和蔼,“如此更好。”转头对容楚道,“如此你可心安了?”
容楚忙躬身辞谢,宗政惠不理他,只摆了摆手道:“既然留下了,咱们就慢慢谈谈。今儿月圆,咱们母子也算一个小团聚,一起用膳吧。国公也单列一席。”
容楚又谢。景泰蓝咬着指头,眼珠子骨碌碌的,看看宗政惠,看看容楚。表情有点犹豫地道:“朕……朕宫里……”
宗政惠眼神一冷。她没想到皇帝竟然不愿和她一起用膳。可她今晚必须要把皇帝留下来,因为不留皇帝,她就无法留下容楚。
少了他们,今晚的反攻计划可玩不成。
这小子先前不是做得很好,现在就忍不住了?
容楚已经笑道:“陛下可是又惦记玩伴了?稍迟些回去不妨事的。”
宗政惠用眼神询问,容楚道:“还是和帝师有关。微臣等为了让陛下能更用心读书,特为他寻了几个陪读兼贴身护卫。都是年龄相仿的孩子,有两位住在宫中,近日想必陛下和他们玩得不错。”
这事倒也常见,宗政惠明白景泰蓝不过是贪玩,心中一松。笑道:“吃过饭就放你回去玩罢。难道你我母子半年不见,连吃顿饭你都不肯陪着?”
景泰蓝立即垂了脸说不敢,神情微有些沮丧,宗政惠想着毕竟是孩子,装了这许久终于装不下去,这样也好,省得他总人精一样,让她瞧着心慌。
她只当没看见景泰蓝神情,命人传膳。她和景泰蓝一桌,在殿侧给容楚另安排了一桌。所有用具她注意到了,都是银质餐具。
她不住含笑给景泰蓝让菜,也让容楚吃菜,一殿温暖,和乐融融。
李秋容从殿外悄悄进来,立在一边,眼神有点迷蒙地看着殿中一幕——华灯高燃,帷幕深深,含笑相对的母子,温和从容的重臣。好一副天伦乐,好一副君臣情。谁还能想到就在大半年前,这几个人还你死我活,针锋相对,踩着彼此的血,在燃起的熊熊烈火里,誓死争夺?
就是今日,这一副和美景象背后,依然暗藏无限杀机。
这就是皇家,这就是宫廷,这样的事情,只能发生在这里。红粉骷髅现温存浅笑,慈悯悌恭掩带血寒刀。
他垂下眼,无声无息地握紧手掌。掌中有一块黑色物质,在他的内劲摩擦下,散出些淡淡的白烟,混在这一殿灯火,满室暗香中,寻觅不着。
“今日好兴致,不妨喝些酒。”宗政惠似心情很好,招李秋容上来斟酒。景泰蓝捂住酒杯,小脸红扑扑地,嚷:“母后,儿臣还小,不能喝酒。”
一边的容楚也转过头来,笑道:“太后,陛下量浅,怕是不能。再说他稍候还要去做功课。”
宗政惠看他对皇帝的公然回护,眼底闪过一丝憎恨。掩袖笑道:“谁说让他喝酒了?倒是国公,听说海量,这是宫中名酿,可愿一尝?”
容楚一笑,“若是往日,着实求之不得。不过如今……”
景泰蓝又嚷:“国公有伤啦,不给你喝。”说完干脆一挥手,让自己的近侍过去收了容楚酒杯。
宗政惠眼底闪过一丝讥诮,面上神情倒显出微微尴尬,随即一笑,道:“那哀家就自斟自饮吧。”让李秋容给她倒了一杯,自己慢慢喝了。
景泰蓝舒了一口气,专心刨饭,忽然饭上多了一块蜜炙羊腿,耳边是宗政惠温和的笑声,“你最爱吃的,多用些。”
景泰蓝随口道:“谢谢麻……”忽然一怔,停下筷子。容楚对他看了一眼,景泰蓝才从有点发痴的状态中挣脱出来,改口,“多谢太后。”
宗政惠正在喝酒,似乎没在意,随意摆了摆手。
景泰蓝埋下头,继续吃饭,这回速度却慢了许多,神情有点恍惚。
刚才……
刚才他低头专心吃饭,乍一看到那菜,听见那温和语气,恍惚中还以为是麻麻……
还以为是那段和麻麻在一起的日子,吃饭时,麻麻会随意地夹一些菜给他,看着他吃下去。
他回宫后,时常想起当初那些生活细节,并深深遗憾此后再难有那样的场景,在心内盘旋久了,以至于刚才那一筷菜夹过来时,他心中一喜,还以为是麻麻。
此刻清醒过来,忽觉心里不是滋味,似从天堂的梦,回归现实的冷。
有些人和事,无论什么都不可替代,哪怕身边是他正经的母亲。
景泰蓝怔怔地瞧着那块蜜炙羊腿。
母后……
你知不知道我不爱吃这道菜?
你知不知道……这是我长到三岁半,你和我吃的第一顿饭?
……
宗政惠根本没注意到景泰蓝的神情,也不认为羊腿有什么不对,她根本不知道景泰蓝喜欢什么,只是看他爱吃肉,想必羊腿也是喜欢的。
她斜眼瞟着容楚,看他斯文优雅的姿态,殿内明珠被灯光折射,光芒耀眼,却似乎还不及他熠熠生辉,他坐在那里,玉容霜雪,俯仰风流,一殿的年轻宫女,都用眼角悄悄扫他的衣角。
宗政惠心头的燥热又起了,她按捺地饮下一口酒,抬眼看了看李秋容,李秋容眼睛慢慢地眨了眨。
宗政惠又饮了一口酒,忽然将酒杯一扔,惊叫,“啊!”
殿内人都惊得抬头,宗政惠身躯僵硬,仰头上看,“上面……上面……”
众人又看上面,雕梁承尘一览无余,有什么?
“太后……”李秋容急步趋前。宗政惠神色惊慌,颤声指着酒杯,“刚才……刚才我在酒杯里,看见有白影一晃而过……”
她声音幽凄,听得众人都打了个寒战。
李秋容肃然道:“奴才僭越。”说完也不见他作势,纵身而起,在承尘上头转了一圈,轻飘飘落下来,道:“太后万安,上头无事。”
众人都悄悄嘘一口气,却也免不了微微变色。这殿空着已久,宫人也是刚刚调过来,都知道这殿之前是先帝所住,先帝似乎就驾崩在此殿。
这么一想,浑身的汗毛都开始往上站,景泰蓝瞪大眼睛,小脸煞白。
“今夜月光好。”只有容楚还神情自如,笑道,“想必月光从上头射入,落到了太后酒中,才有白影恍惚。如此来说,太后当真是雅人,便是随意独酌,也有天人感应,月光落杯相伴,微臣等可没有这般眼福了。”
“就数你会说话。”宗政惠脸色转好,笑道,“难怪当年先帝那般喜欢你……”
她说到先帝,脸色又是一涩,神情怔怔,似是自己也没想到怎么忽然就扯到先帝身上。
殿中忽然起了一阵风,烛火幽幽晃晃,将人的影子拉长,倒映在宫墙上,便似四面有幢幢的鬼影逼了来。
众人都觉有冷意,悄悄裹紧衣裳。
容楚神色也似有些不自然,转开了话题。宗政惠却瞧见他和景泰蓝,似乎悄悄对了个眼色。
她心底冷笑一声。
一顿饭,如果没有酒,没有谈兴,很难拖延很久。她开口寻找话题,慢慢谈到朝政。
提及朝政便不能不提到南方战事,提到南方战事便不能不提到一个人,这个名字第一次从景泰蓝嘴里出来时,宗政惠当没听见,当景泰蓝滔滔不绝开始说起太史阑在静海的举措时,宗政惠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
她擎着杯,淡淡道:“太史将军其实……”
“哦太后,”容楚忽然微笑道,“您大概还不清楚最近的朝臣等级变迁。太史阑已经拜援海军元帅,您该称她一声太史元帅了。”
宗政惠手微微一顿。
这事她还真不知道。
转眼她就想到这个元帅代表什么意义——向来只有外三家军统帅才能称元帅,如今新建了援海军,并拜她为帅,意味着援海军将不会再是一个临时组建的大营,会成为外四家军之一,天下军权,有四分之一归了太史阑!
再往后,以太史阑的凶悍,很可能在朝廷帮助下,或蚕食或吞并,将外三家军也纳入麾下。
兵权!
一想到至关重要的军权,真的这么顺理成章地到了那女人手中,宗政惠便觉得心内的火,呼啦一下烧到了脑子里。
她将酒杯重重一搁,酒液哗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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