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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业2by寐语者[1]-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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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越惊惶地扶了我,手足无措,“王妃,您先躺下歇着……”
我苦笑,再没有力气说话,无力地闭目仰倒。
忽听外面侍女低声通禀,“启禀王妃,信远侯夫人求见。”
阿越退出去,低声喝斥,“王妃刚刚睡下,不得惊扰,你自去回话,请夫人改日再来。”
我闭了眼,默默在心底叹息,婶母,你又何必如此心急。
59、湘妃妄阳春三月,万物始萌。
银青光禄大夫、同鸾台平章事吴隽入京迎亲,宣宁郡主下嫁江南。
两大豪族的联姻轰动京城,大婚场面极尽奢华煊赫。
郡主离京之日,街头万人空巷,此后一连十数日,依然沸沸传言着那一天的盛况。
王氏的声望,如日中天。
自佩儿嫁后,便只剩下婶母与倩儿相依独守在诺大的镇国公府。哥哥怜悯她们母女孤寂,又喜欢倩儿天真无暇,时常邀她们母女到江夏王府客居小住。
我原以为,婶母未必肯放下昔年怨隙,未料她这次却似毫无芥蒂,更让倩儿跟着哥哥学画,短短时日里,与哥哥府中一众姬妾尽皆熟识,相处甚欢。
哥哥说倩儿颇有几分肖似我少年时候,每次邀约我与萧綦一同入府宴饮,都被我淡淡回绝。
对于婶母,我可以谦和有礼,敬她为尊长,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忘乎所以。
婶母一连数次求见,都被我以卧病为由挡了回去,今日我却亲自带了徐姑姑回府探视她。
“你这身子自小单薄,调养了许多年,怎么也不见好。”婶母与我对坐,微微叹息,“可惜长公主去得太早,她那样喜欢孩子,若是有生之年得以含饴弄孙,只怕再无遗憾。”
我抬眼看她,缓缓牵动唇角,“婶母说得是。阿妩未能了却母亲这个心愿,也深以为憾,不过母亲虽逝,灵识长伴,待日后我与王爷有了子女,她在天有知,自是聊足欣慰。”
婶母垂首但笑不语,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机芒。
“倩儿今年也快十五了吧?”我忽而笑吟吟问道。
“是,这孩子年岁也不小了。”婶母略怔了怔,忙笑着接口,眸子在我脸上一转。
我点头,“我看倩儿生性活泼,在家中无拘无束惯了,如今到了京里,处处不比得从前,还需有个人提点调教才是。”
婶母沉吟不答,目光烁烁,似在揣摩我这话里的用意。
“徐姑姑”,我不待她作答,回首唤来徐姑姑,“婶母大概还记得故人吧?自母亲去后,徐姑姑一直跟在我身边,这数十年来,虽名为主仆,我却视她如亲人。”
徐姑姑含笑不语,目光沉静。
“婶母离京已有多年,这府中也荒废了许多时日,不能没有个打点管事的人。”我微笑道,“况且徐姑姑在宫中多年,深谙礼仪规制,有她在跟前,时时提点,也无需送倩儿到宫里,请教习嬷嬷来教导了。”
婶母半张了口,怔在那里。
她自然明白我的用意,若有半句不允,我便将倩儿送入宫中——如今她母女已是相依为命,到了宫廷,就由不得她随意进出,送走倩儿无异于割下她的心头肉。
徐姑姑欠身向她行礼,口中谦辞,婶母无话可说,再也推辞不得,只能讪讪受了。
从此有了徐姑姑在一旁,她母女一举一动,都在我眼中。
我噙了淡淡笑意,望向婶母,在她眼里看见了令我满意的警怯。
——昔日你费尽心思也斗不过姑姑,如今若是欺我年轻,且不妨来试试。
至此后,婶母收敛了许多,只是仍时常让倩儿去哥哥那里。
我只作不知,有时在哥哥府中遇见倩儿,也一样言笑晏晏,时而还教她些琴艺诗赋。
倩儿似乎有些怕我,在哥哥面前一副娇痴活泼,见了我便敛声敛息,格外本分。
毕竟还是个孩子,眼下的无忧无虑只怕也不会拥有太久了。
转眼哥哥的生辰就要到了。
他素来是爱热闹的人,每年生辰都要宴饮欢聚,与至亲好友不醉不休。
这次我和萧綦着实花了许多心思,为他预备下一份好礼。
前人札记中有载,魏人贾摪家财千金,字识广博,曾让老翁乘小舟到黄河中流,用葫芦接黄河昆仑源的水,一天仅能盛七八升,水色过夜转为绛红。用这种水酿的酒,名为“昆仑觞”,其味芳香甘冽,世间罕有。贾摪曾以三十斛“昆仑觞”,进献魏庄帝。
哥哥曾和我打赌,不相信这个传说是真。
如今萧綦寻来酿造名匠,我亲自按古方尝试,费尽巧思,总算酿成。
玉瓯揭开,酒香郁郁如迷,弥漫了满庭。
“这是……昆仑觞?”哥哥怔住,旋即望向我,深深动容,“阿妩,你仍记得昆仑觞。”
“是,我一直记得。”我与哥哥相视莞尔,不需多言,彼此已能明白。
我们生来便是富贵无极,这世上珍罕之物,几乎没有我们得不到的,除了那传说中的缥缈之物。哥哥当年对昆仑觞向往不已,却不相信世上真有这样的酒。于是,我便对他说,这世上有的,我会想尽办法得到,若是世上没有,我便自己造出来。
那时候,哥哥听了我的豪言大笑不已,对我说,阿妩,但愿你一生都能有此豪情。
我从未忘记我们说过的话,正如牢牢记得这昆仑觞。
今日是江夏王府家宴,座上倒有大半是哥哥的姬妾,一派衣香鬓影,莺声鹂语。
各房姬妾丫鬟不只在宴会上争奇斗妍,更是一个个挖空心思献上寿礼,以博哥哥欣然一顾。
满目琳琅,看得我目不暇给,连萧綦也连连笑叹。
我斜眸看他,低低一笑,“看人坐拥群美,大享艳福,某人可有悔意?”
他侧首,似笑非笑,“纵有百媚千娇,也不及我眼前这一个。”
我垂眸,笑而不语,心中如饮甘醴,却又透了些许心酸。
为着他这一句,为着守护我的唯一,这一生到底还有多少风浪等着我去挡?
不经意间侧首,看向偏席的婶母和倩儿,却见倩儿一双水灵明眸,直勾勾望住我和萧綦,潋滟间透着殷殷热切,又似有无尽怅惘。
我惕然一惊,回望萧綦,他毫无察觉,自顾与哥哥举杯对饮。
再转去看倩儿,她已半垂了脸,静静坐在那里,还未长足身量,细削肩头透出隐隐落寞。
少女心事,我岂会不识——这孩子,莫不是真对萧綦动了心思。
心头百般滋味涌上,我执了杯,却失去饮酒的兴致。
“怎么,累了么?”萧綦的声音唤回我神思,抬眸触上他关切眼神,我只能淡淡摇头。
酒至半酣,座中诸人皆有些醺然。
婶母忽欠身笑道,“小女不才,今日也略备了份薄礼为阿夙献寿。”
哥哥大笑,“婶母客气了,倩儿有这份心意,叫人好生快慰。”
倩儿落落大方的起身,笑盈盈走到面前,“蒙夙哥哥教导,倩儿今日就即席作画一幅,给夙哥哥贺寿,画得不好,请夙哥哥、姐夫、姐姐指教。”
哥哥拍手称妙,立即叫人抬来画案,布好笔墨卷轴。
“这孩子倒是伶巧有趣。”萧綦含笑赞道。
我不动声色地看了婶母一眼,微笑回望萧綦,“都快十五了,哪里是什么孩子,你这姐夫倒把人看低了。”
他若有所思,“十五……”
我一瞬不瞬地看他,心中绷紧,面上依然含笑,屏息听他说出下文。
“你嫁我时,也是这般年纪。”他怅然一笑,将我的手紧紧握了,“你那般年少,我却让你受了许多的委屈……只怕这一生都补偿不了当初的错。”
我心中一酸,眼中涌上泪意,竟说不出话来,只能反手与他十指紧扣。
却听倩儿一声娇笑,“好了,请夙哥哥过目。”
侍女将那幅画奉上前来,我凝眸看去,见画上是两名云髻高挽的女仙,比肩携手而立,飘飘若在云端,笔触虽稚气孱弱,倒也颇为传神,画上人物看去格外眼熟。
“你这是画了美人赠我?”哥哥忍俊不禁。
倩儿抬头,脸颊升起红晕,飞快向我们这边瞟了一眼,咬唇道,“这是湘妃图。”
“娥皇女英?”哥哥一怔,细细看了那画,目中似有光华一转。
不只哥哥脸色有异,连萧綦亦敛了笑容,眉心微蹙地看向那画卷。
座中诸人,有人尚浑然不觉,也有人听出了弦外之音,一时间陷入暧昧微妙。
“妙极!倩儿这是嫌我府里不够热闹,劝我将朱颜那美貌的小妹也一并纳了么?”哥哥不羁大笑,不着痕迹地引开了话头。
侍妾朱颜是个直性情的女子,不谙所以,立时接口笑啐,“我家妹子早许了人家,王爷莫非想强夺民女?”
哥哥侧首瞪去,脸色不豫。
我牵动唇角,截了她话头笑道,“只怕是你家王爷自作多情,误会了倩儿的用心。”
倩儿抬眸看我,一张粉脸立时羞红。
“我瞧这画,倒不像为你夙哥哥而作呢,倩儿,我猜得对是不对?”我笑谑道。
哥哥与萧綦一齐朝我看来,倩儿更是粉面通红,咬了唇,将头深深垂下。
我淡淡扫过众人,见婶母微露笑意,萧綦紧锁眉峰,哥哥欲言又止。
“哥哥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这画好生裱藏了,送往江南吴府,成全一桩美事。”
倩儿身子一颤,脸色顿时苍白。
哥哥如释重负,萧綦似笑非笑,婶母呆若木鸡——每个人的神色清楚映入我眼中。
我微微一笑,迎上所有人的目光,毫不退缩。
想做娥皇女英,可惜婶母你认错了人。
宴罢回府,一路上独自靠在鸾车里,心绪黯然。
方才一幕,虽逞了一时意气,将她母女打个措手不及,然而气头过去之后,我却没有半分喜悦得意。同姓同宗的姐妹,何以走到这一步,仅仅就为了一个男人,还是为了这个男人手上的无上权势?我的胜利,踏在另一个女子的惨淡之上,有何可喜。
到了府前,我径直下了鸾车,不待萧綦过来搀挽,拂袖直入内院,没有心思说笑半分。
卸去脂粉钗饰,我披散长发,怔怔坐在镜前,握了玉梳,凝视着一盏琉璃宫灯出神。
萧綦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默然看着镜中的我,并不言语,眼里隐隐有歉疚之色。
良久,他叹息一声,将我轻揽入怀。
不用说出口,已能明白彼此心意,何况此时再说什么话都多余。
他的手指穿过我浓密长发,指缝里透下丝丝旖旎。
支撑了许久的倔强意气,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只剩下深深疲倦与辛酸。
今日我可以逐走一个倩儿,往后呢,我还需要提防多少人,多少次的明枪暗剑?
即便恩爱不衰,我能一生一世留住萧綦的心,可是眼前这个男人,首先是雄霸天下之主,其次才是我的夫君。我与江山,在他心中的份量,我从来不敢妄自去揣测。
那些山盟海誓,一朝摆在江山社稷面前,不过鸿毛而已。
“怎么从来也不问问你夫君的身世?”他忽然柔声笑道,在这样的时候,说出毫不相干的话。
的确,世上几乎没有人确切知道萧綦的身世,只知他出身寒微,身世孤苦,早早就从了军。
即使结缡之后,我也从未开口问过他——明知道两相悬殊,一个是名门皇亲,一个是寒族武人,我唯恐提及世人身份之见,引他不快。
“我尚有族人在世。”他笑容淡淡,神色平常。
我猛然抬眸,愕然望着他。
他的眼神却飘向我身后不知名的远方,缓缓道,“我生在广陵,而非扈州。”
“广陵萧氏?”我讶然,那个清名远达的世家,以孤高和才名闻世,素来不屑与权贵相攀附,历代僻居广陵,门庭之见只怕是诸多世家里最重的。
萧綦淡然一笑,流露些许自嘲,“不错,扈州是先母的家乡,她确是出身寒族。”
我恍然,隐隐猜到个大概。
“先母连妾侍都不算,不知何故得以生下我,被视为家门之辱。她病逝那年,我十三岁,等她下葬之后,我就偷了些银子逃出萧家,一路往扈州去。半路丢了盘缠,饥寒交迫,正好遇上募兵,就此投身军中,原本只想混个饱暖,未知却有今日。”他三言两语说来,带了漫不经心的漠然,仿佛只在说一段故事,与自己并无关系。
我却心里酸楚,分明感觉到那个倔强少年的孤独悲辛。
这样的感受,只能心知意会,却难以言表。我将手放到他掌心,紧紧扣住他手指。
“我有过些侍妾,却未让任何人怀有子嗣,每有侍寝,必定赐药。”萧綦的声音沉了下去,“我不愿让子嗣再有嫡庶之差,我的后代不能再承受身份的不公,因此,只有正妻才能拥有我的子嗣。”
我说不出话来,默默攥紧手中玉梳,指尖阵阵冰凉。
“上天对我何其垂顾,今生得妻如你。”他低下头来,深深看着我,“可这世事总不能尽如人意……军中多年,我杀戮无数,铁蹄过处不知多少妇孺惨死。如果上天因此降下责罚,让我终生无嗣,那也无可怨怪。”
他这样讲,分明是故意让我宽慰,越是如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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