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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觉 下by蓝淋[出书版]-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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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光线不甚明亮,阴暗里就显得有些凉,幸而被褥还算暖和,也闻到些米粥沸腾的香味,添了点暖意。
乔四费力地转了头,入眼的是简陋的衣柜桌椅,摆着挂着的一些蹩脚又廉价的小装饰品,充当椅垫的旧衣服和桌上的瓷碗,不锈钢茶壶都土气非常。穷酸气息扑面而来。
于是自己还活着,只是进了贫民窟。
对于生还,乔四一时并无喜悦,只有些意外。
头上包了纱布,隐约还有痛感,但毕竟完整的。他记得自己开了枪,然而不知道那颗子弹出了什么问题,也许是卡住了,或者其他的差错,竟然没把他的头轰烂。
不管怎么说,那时是绝境,他也抱了必死的念头,甚至于很期待死亡那种干净俐落的快感。他一生之中求之而不可得的事情不少,每每想起不免惆怅,而连「死」这么一件倒霉的事都求不得,感觉便十分微妙。
正想着,耳里听得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来人坦荡荡地一直走到他床边来,低了头看他。
男人的面容在他看来只算是不碍眼,过分老实又有些胆小的面相,白兔似的。和他视线相对,男人惴惴之中也立刻面露喜色,忙又走近一步,弯下腰来:「你、你醒啦!」
乔四如同所有刚苏醒的病人一般,虚弱地动了动眼皮。
「要喝点水吗?」
乔四哼了一声,男人就忙从那茶壶里倒出些茶水,一手扶起他的脑袋,一手将杯子凑到他嘴边。
一见那杯子,乔四就后侮了,原本觉得喉咙有些干渴,对着这漂了油星的茶水,他觉得还是继续渴着好了。
见他突然抿紧嘴巴拒绝进水,男人又有些担心了:「怎么啦?喝不了么?也是,这水不热了。要不……再歇歇,等下吃点粥?」
乔四也真的是饿了。粥端过来,上面堆了点咸菜鱼干,也看不出到底是否足够干净,但闻着让人觉得腹中分外空虚,他也就继续虚弱地靠在床头,就着男人的手,吃了几口。
看他能吞能咽,男人就放心了,也高兴了,等放下碗,又将手在裤子上搓了搓:「太不容易了,我还担心你醒不过来呢。」
听他叨叨絮絮地开始叙说原委,乔四才知道自己是这男人捡海螺的时候,在海滩上碰见的。
海边横尸估计把这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吓得够呛,幸好摸着他身体还是软的热的,有点气在。虽然来历不明,但救人一命总是要紧的,看起来样貌衣着都不像是坏人,于是就叫人帮忙,把他连拖带拽地弄回来了。
乔四想,哦,他原来看着还不像个坏人?
「对了,」男人把自己知道的说得差不多了,便问,「你这是,遇到什么事了?要不,到镇上找员警……」
乔四垂下眼皮:「这我不想提。」
「哦……」
他这直截了当地回绝,给人的感觉非但一点也不心虚,反而十分的威慑。男人便不敢再出声,忐忑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时脸就通红了,很有些羞惭的样子。
「那个……我,我把你的坠子给当了。」
乔四早就觉察自己脖子上空了,也不以为意,听他主动说出来,倒有些意外,觉得还挺稀罕。
「要上医院,我,我刚给弟弟寄了钱,家里钱不够,就……」
家徒四壁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乔四也不说什么,想了想,问:「换了多少?」
「很多的,有两千块呢,」男人忙去把抽屉里的「巨款」残余都掏出来,包得颇严实,献宝一般,「请了医生,买了药,现在还剩……」
「……」
见了乔四发青的脸色,男人越发为自己擅自拿了人家东西而惭愧:「急用才当的,等我工钱下来,看能不能问他们赎回来……」
乔四摆摆手:「不用了。」把他整个切切卖了也赎不回来。
「既然有剩,你就收着吧。你救了我,也是应得的。」
那是成色少有的一块翡翠,这么就给贱卖了,心口要说没有痛上一痛,那是假的。
原本这种亏吃了就算了,他也不是特别痛心钱财,只不过那是他身上唯一值钱的行当了。有钱没命花固然是苦恼,有命没钱花也让人很困扰。
他原本最讨厌这样笨拙可欺的家伙,但眼前也就剩了这么个大白兔一般的老实人可指望。
略一思索,乔四问:「你叫什么名字?」
「咦,我啊?白秋实……」
乔四道:「那么,白先生」
男人大概是从未被人叫过先生,一时诚惶诚恐:「是……」
「我到这里,人生地不熟,为你所救,也是缘分,日后就要多仰仗你了。」
白秋实倒也没听出这是要吃白饭的意思,见他突然文绉绉的客气,忙应道:「好,好。」
「粥还有么?」
白秋实忙端着碗就去给他盛粥了。
捡回来的男人在家里住了有一阵子,精神也渐渐好起来了,成日无所事事,吃饱喝足就若有所思。白秋实觉得这人复杂得很矛盾。明明落难了,又挺有气派;看面孔还年轻,但头发又是白的。连年纪都这般莫测,其他的就更难说了。
不过除了来历不明,身分可疑之外,这人也没别的大毛病。家里多了个人固然不太方便,但哪怕是捡回来一条狗,他也要不嫌烦地养着,何况是个大活人呢。
他独自住着,平时回家冷冷清清的,现在有个人说话也挺好,没那么寂寞了。
唯一一点让白秋实担忧的是,这位叫乔轼的男人还挺挑剔的,饭菜太差的吃不下,床太硬了也睡不好。虽然不会开口要求这个要求那个,但一顿饭要是只有咸鱼咸菜或者杂鱼虾米,他宁可饿着。
病人的确是该受到优待,幸而手头还有卖坠子剩下的钱,能时而买些好料哄一哄他那刁钻的嘴巴。但钱用光了以后呢?白秋实也不敢叫他做事,腿脚不方便干不了什么活,分拣鱼虾剥海蛎之类,他又连个当地小孩也比不上。
坐吃山空是迟早的,白秋实想着就有些苦恼。
这天白秋实边在家里翻晒些鱼干,边和乔轼闲话家常。乔轼不爱跟他说话,不过听他唠叨的耐心是有的,也会和他打听些这地方的消息。M城是个半岛,虽然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乡下小渔港,市中心则相当繁华,纸醉金迷不输S城半分。
「我弟弟在城里读书呢,」白秋实说着就满脸自豪,「都读到博士啦。」
乔四拿把椅子坐门口晒太阳,回头把这屋子上下一打量:「他读到哪,你也是一样这么穷啊。」
白秋实受了打击,张着嘴半天没出声,才刚分辩说「这、这是急不得的」,下一轮打击又来了。
「这附近有赌场吧?」
「赌场?」白秋实立马警惕起来:「你,你要做什么?」
乔四又问:「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白秋实就跟被蛇盯住的青蛙一般:「没、没多少了……」
「你不用这样。这算是跟你借的,我一定会还你。」
白秋实平常好说话得很,还有些怕他,这时候躲得远远的,死活不肯松口:「你要钱去赌,那就是不行。赌钱是沾不得的!」
「你放心,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男人还是连连摇头,大约是想不到自己捡回来一个赌鬼,既不安又后悔,把衣兜紧紧抓着。
乔四盯了他一会儿,道:「你知道那个坠子本来能值多少钱吗?」
白秋实垂头丧气地推着乔四进了赌场,旧轮椅是跟邻居家借的,回头还得还人家老太太一个人情。
他实在害怕这能让人倾家荡产的嗜好,但不依乔四这一回又没办法,谁让他把人家的宝贝给贱卖了呢。乔四都承诺了只赌五百块,输了就立刻回家,他也不好不答应。
乔四玩的赌大小,就一个筹码,输一把就可以直接回家了。白秋实怕输钱,更怕他输了还不肯走,只得惴惴地愁眉苦脸在边上等着,预备随时拉扯。
乔四赢第一把的时候,他都不敢睁眼,等发现五百变成一千块,吁了一口气之余,忙就去拉乔四,「赢了是运气,我们赶紧回去吧……」
乔四塞了筹码给他:「这个还你。再等会儿。」
赌本都还给他了,桌上赌的那就是人家的钱,和他没有关系。白秋实心中担忧,也不好怎样,只能揪着手指守在桌边,看看乔四又看看骰罐,犹如一只无助的小狗。
接下来乔四又连着赢了几把,输一把,又赢几把,再输一把,把白秋实给紧张得面无人色。乔四自己倒是无动于衷,只认真听着,而后下注,不论输赢,都是跟荷官一样的工作式的面无表情,不喜也不悲。反正小输大赢,总的来说收获颇丰。
等白秋实看得两眼发直,几乎要着魔了,乔四瞧一瞧面前那不大不小的一堆筹码,便不再下注,转头示意那有点迷迷糊糊的男人:「把这些收起来,走吧。」
白秋实装了筹码去换现金,没一下子拿过这么多钱,揣在怀里就特别紧张。回到家了他都还在恍惚,耳朵里像是还能听到骰子滚动的声音,更别说那输赢之间的兴奋感还残留在神经上。
而乔四已经洗过手,坐在桌边等吃饭了,桌上的咸鱼似乎令他很不高兴。
「去切一只烧鹅,晚上的虾要大的。」
「哦……」白秋实已经对这男人完全刮目相看,并且五体投地了,别说烧鹅,整只乳猪都行。比起那惊人的赌技,他更钦佩于这人的意志力,上了赌桌收放自如,下了赌桌神色如常,有几个能做到。
等买了菜回来,白秋实就把刚才收好的一叠钱,和身上付帐剩下的一起拿出来:「喏,这都是你今天赢的……」
乔四看了他一眼:「给我做什么?」
「咦?」
「不是说了,赢了算你的吗?你拿去用就是了。」
「啊,但是……」
「对了,明天去买张好点的床来。」
「哦……」
「烧水的你也该换一个了。」
「好……」
白秋实在这种被信任的愉快里,幸福地去任劳任怨了。
乔四把去赌场当成上班,而他显然是这一带最轻松的上班族,隔些日子才干一次活,而且时间还不用太久。以他的耳力,听荷官一般手法摇出来的骰子点数,基本不会出错,收入那是相当相当的有保障。
不过乔四坚持有输有赢地低调着,赢的数目也是见好就收。他只求财,太露锋芒没好处,出风头会妨碍他的生财之道。
但自家经济条件日益改善,白秋实上菜场买菜都选最好的那一等,还租了某个大户人家闲置的空楼来住,在这巴掌大的渔村里,想不引人注意也难。
邻里之间茶余饭后的闲谈不免把他给神化了,一时有了不少跟风去试手气的,还有专程上门想找他拜师学艺的。乔四自然不予理会,不过他觉得有趣的是,纵然赌钱赌得这么风光,钱来得又快又容易,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白秋实倒都没有要动手试试的念头。
不管乔四每次拿回来的钱让他有多羡慕,他还是照旧雷打不动地做他那捞点鱼虾捡点海贝的营生。闲来无事,乔四就要逗一逗他来消磨时间,随意将骰子在盅里摇了一阵,一开便是三个六,而后说:「你想学吗?」
白秋实看得目瞪口呆,不过想了想之后,还是摇摇头:「不想。」
乔四皱眉:「为什么?」
「我不行的。」
「你怎么知道你不行?」
白秋实一边翻晒干的虾米,一边说:「要是每个人都有本事赢钱,那赌场早就关门啦。我见过好多人赌得卖房跳楼,只见过你一个在赢的,所以你不是一般人。但我是一般人,我肯定不能跟你一样的。」
他的笨里倒很有几分清醒。
乔四无趣地放下骰子,一手托了腮,懒洋洋地看他干活。而白秋实却又突然直起身来,郑重其事地对乔四说:「而且,我现在知道你是怎么一回事了。」
「嗯?」
「你落海的事……」
乔四看着他。
「但是我不会告诉别人的,」白秋实认真道,「只是你也要小心点。老去赌场,太被人注意到就不好了。」
乔四把手放到身后,笑一笑。「你知道了些什么,说来听听?」
男人并不知道他那个笑容的含义,全然不觉危险,老实地:「其实过去就过去了,你也不要太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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