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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问鼎-第2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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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看不出花色,马臀、马身上遍布刀伤箭痕,现在连后腿都折出了古怪角度。不知是不是摔倒时碰上了锐物,浓稠血迹,顺着那脏污的鬃毛,淌落在地。

那是他的逐日。主公送他的第一匹乌孙骏马。他的爱驹。

马儿像是抽搐一般,猛烈挣扎起来,哀鸣不断,却没有从地上爬起。奕延膝盖一软,跪倒在那滩血迹中。看到了主人,逐日反而安静了下来,不再挣扎,只是沉重的喘着气,用那脏兮兮的脑袋,蹭了蹭奕延的双膝。

“将军,它不行了……后面还有追兵……”刘恭一瘸一拐走了过来,低声道。

他们都是骑兵出身,知道爱驹对于骑士的意义。这马是将军从军以来,唯一的坐骑。勇猛机敏,又极通人性。虎狼营里,谁不艳羡?

可是现在,它不行了。十数日跋涉,几次冲锋陷阵,死里逃生。奕将军受了多少伤,它就受了多少。直到现在,失足在这根本不可能失足的地方。不为什么,只是耗尽了精力,倒毙路边。

这样的伤,无人能救。他们,也没有这个时间。

奕延没有答他。只是伸出手,摸向逐日的鼻梁。这是它最爱被摸的地方,时不时就要来蹭一蹭人,讨些抚慰。可是今日,马儿没有摇头摆尾,只是疲惫的用鼻尖顶了顶主人掌心。

它喷出的鼻息,甚至都带着血迹。膝下,污痕又扩大了几分。马儿身上开始震颤,肌理抽搐,鬃毛颤动,连断肢都抖了起来。像是无法忍受那剧烈持久的疼痛。只是这次,它并未嘶鸣,而是眼巴巴的望向了主人。

奕延那双稳定可靠,无坚不摧的手,颤抖了起来。伸手探入怀中,他掏出了一把短匕。这匕首也是主公所赐的,就如逐日一般。

像是察觉了主人的意图,那乌孙马眨了眨眼,温顺的闭上了眼睛。

匕首刺入了马儿胸腹,一刀没入。没有任何痛苦挣扎,它就像沉睡了一般,放松了身体。

“将军……”刘恭的声音再次哽咽起来。这些天,他们逃过了多少次追逐?何止是马,阵亡的弟兄,都不知几许。

如今还能跟上的,只剩下七百出头。而他们距离清河,仍有两百余里。

“绕过渤海,从平原国入司州。”奕延缓缓站起了身。他的双眼干涸,声音冰冷。

他没打算去清河。刘恭一凛:“可是清河有碍?”

“直接入滏口陉。”奕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杀的人,闯的祸着实不小。又有谁能保证丁邵,保证这一路来的郡守将领,不见机行事呢?

他要回并州,回上党。他要重回主公身侧。这次,没有什么能阻他了!

前路如此漫长,可是看着那双异色瞳仁,刘恭的心中猛然升起了渴盼。他也是并州人士,又有什么,能阻他回到故里?!

“将军,骑我的马吧!”身旁数名亲兵齐齐开口。奕延深深吸了口气,选了一匹勉强还说得过去的,想要翻身上马。不知是受了伤,还是摔的太重,他攀了两次,才勉强攀上马背。然而坐稳了身体之后,那脊背再次如标槍,挺得笔直。

奕延提高了音量,大声吼道:“随我回并州!回上党!”

并州!上党!那沉寂下去的士气,再次提振了起来。

所有残兵都握紧了马缰,高声应道:“回并州!回上党!”

回他们的故乡!

蹄声再次响起,带着烟尘,向远方滚滚而去。

第274章 重逢

“幽并一战; 我军只损兵三千有余; 多亏奕将军奇谋!”最新的战报也送到了上党; 段钦读来,不由松了口气。

不算伤患,实际阵亡只有三千多人; 其中还有近千是坚守邬堡折损的屯兵。这个数字,甚至比当初打匈奴时的阵亡还要轻微,对于此等规模的战役,实在是极为难得。除了坚壁清野带来的固守优势外,还有奕延那一场让人震惊的袭杀。这一场仗; 其实大半都是在后方解决的。若非如此; 损失至少要高上数倍。

梁峰没未接口; 只是道:“抚恤要妥善安置。财物方面的损失呢?”

“失了一座邬堡,二十六处水碓; 还有不少田亩、水渠被彻底损毁。乐平今秋可能要大受影响。”段钦不敢隐瞒; 据实禀道。

幽州军在乐平境内整整肆虐了一个月; 攻不下大城; 对于邬堡和田间设施可是分毫没有手软。亏得境内夏收已经结束,否则还不知要成什么模样。不过即便如此,秋收也不能指望了。水利设施全面损毁,更是要花费不少人力物力进行修缮。加之为了打仗调用的粮秣、兵械,更是一个天文数字。不过还是那句话,比起战败的恶果,这点损耗微不足道。

“犒赏三军,减免乐平的税赋,拨款重建水利。”梁峰顿了顿,“还有温太真,收兵之后,便调回晋阳吧。”

这次温峤作为乐平主官,立功不小。所有后勤都由其一手操办,任事干练,简直不像个未满弱冠的年轻人。调回温峤,予以重任,本就是预定中的事情,现在他已经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才能,搁置乐平,就有些浪费了。

段钦颔首:“还有中山郡,刚刚传来消息,已经克复郡府。祖长吏居功甚伟。”

中山郡的突变,着实让人没有料到。不知用何方法,祖逖竟然说动了中山刘氏,与他一同起兵,协助常山守军攻下了中山。拿下冀州其他郡县,是迟早的事情,但是有人相助,还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而祖逖此举,也展现出了他的态度。梁峰之前那番善意礼敬,没有白费。长史一职,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派人去请祖长史,家事也要留心安排。等到冀州尽归时,可也北探范阳国。”对于祖逖的态度,梁峰怎能无动于衷?这分明是要把身家托付,当然要郑重对待。

而且出乎意料的是祖逖的行动力,竟然而轻而易举说动中山刘氏和其他几大世家。梁峰只记得此人有名,但是祖逖似乎并未打过什么知名战役,只是固守江北。如此看来,他的长处也不在战场,而在谋略。不过这样,反倒更好。乱世之中,多的是山头林立。能劝人降服,具备高度战略眼光,反倒比单纯的善战要有用处。

“此乃应有之义。还有那郗鉴,似乎也有了意动。只待主公取了冀州,贤才自然俯拾皆是。”段钦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就是胜了幽并之战的好处。只要身份地位到了,那些原先请不动,邀不来的人才,也会重新考虑,向着并州靠拢。如此一来,对于主公霸业可是大有裨益。

梁峰脸上倒是没有多少笑模样:“此事可以容后,先等伯远归来。”

段钦立刻没了声音。他倒是猜出了几分主公前来上党的原因。奕将军这样的功臣,定然是要重赏亲迎的。然而袭杀王浚,大乱蓟城,只凭两千人马,究竟能活下来多少?冀州北面,大多被幽州兵马占据,只是穿越这道封锁线,就辛苦异常。唉,此等忠臣良将,他也盼能平安归来啊。

躬身施了一礼,段钦道:“邺城已经增兵,时刻留意冀州动向。奕将军能成此大功,自有天助,主公勿忧。”

勿忧?梁峰觉得自己已经等了太久。久到无法忍受。十余天了,那人何时才会归来?



一支风尘仆仆,精疲力竭的队伍越过了冀州边境,进入了司州。十来天奔波,跑死的马足有数百匹,剩下的也不足以日日承载骑士。大多数人都下了马,靠双腿前行。唯有重病伤号轮流骑乘,保存体力。

这样的行军,让队伍的速度越发慢了起来。不过好在已经脱离了幽州控制的数郡,道路熟悉,改成昼伏夜出就能降低遇敌可能。仗打的少了,但是仍有重伤者在马背上停止呼吸。每个人面上,都没了表情。没有胜利的骄傲,没有逃生的喜悦,唯剩麻木。麻木的忍受着伤痛、饥饿和疲惫,向着那个遥远的目标前行。

当这样一支疲师越过广平时,有人迎了上来。

“将军!”一队快马飞驰而至,为首马背上跳下一人,虎目含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奕延看到来人,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到司州了?并州军情如何?”

“我们胜了!大胜!主公命我等前来迎接将军,终于寻到你们了!”来者正是王隆,也只有虎狼营能够胜任这样的哨探任务。

可是再怎么有准备,见到这样一支残军,还是让王隆忍不住落泪。这可都是他的袍泽,是跟他一起走出梁府的兄弟啊!只剩下了六百余!竟然折损了大半!

听到大胜的消息,奕延的身形晃了一晃,只觉胸口紧绷的绳索,松了几分。他们解了并州之围,只凭两千轻骑!这一仗,值了!

王隆可没那么多心思,见到奕延站不稳,一下蹦了起来,扶住他的手臂:“将军,先回邺城吧!城中增派了不少兵士,绝对安全无虞!”

奕延深知他身后这支队伍,也到了强弩之末。早一日修养、治疗,就能换回不少性命。点了点头,他问道:“主公呢?”

“主公移镇上党,也在等将军归来……”王隆的话没说完,只觉臂上一紧,那只沾满血污,伤痕遍布的手,狠狠握住了他的手臂。

“主公在上党等我?”奕延心底的火焰,腾地烧了起来,“给我匹马,我要赶去上党!”

“将军!”不知多少人喊了出来,身后刘恭更是急得不行:“将军,你受伤颇多,还是歇一歇再赶路吧!”

“给我匹马!”奕延的声音里,没有分毫反驳的余地。

王隆都有些懵了,傻了半晌才道:“可是将军你这伤……”

他身上盔甲,都找不出一处完好了。已经到了邺城,何必再赶呢?但是那人眸中的炽烈,就连王隆都扛不住。无奈,他只得道:“我陪将军一起回上党!”

“我也要回上党!”“末将要随将军身侧!”

身后不少人都喊出了声。这一战虽然惨烈,但是奕延这个主将,永远都站在他们身后,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现在又是回上党,回他们的故里所在,哪个能不激动?

然而奕延不予理会,直接翻身上了马背:“你们先去邺城,原地休整两日。医生放行的,再回上党。”

说完他也不等旁人跟上,一夹马腹,催马前行。王隆顿时也急了,抓住刘恭叮嘱一声:“快带弟兄们进城疗伤,我先随将军回去。”

说完,他领了百来骑跟在奕延身后,直奔滏口陉。

这边急急赶路。那边,消息快了一步,送往潞城。

“寻到他们的踪影了?”梁峰猛地站起了身,仪态也不顾了,高声问道。

“寻到了!共有六百七十余骑!”那信使激动的满脸通红,“奕将军都没在邺城停留,直接赶来上党……”

他的话没说完,梁峰已经迈步向门口走去。一旁段钦惊的赶忙追了出来:“主公?”

“我去隘口接他!”梁峰的脚步从没如此快,简直都要生出风来。

“可是奕将军不知何时才能抵达……”就算没了敌人威胁,主公这样的身份,是能随便出迎的吗?别说是出迎,就是现在赶到了上党,都有些出格了。万一发生什么状况,谁能付得起责任?

梁峰猛然停住了脚步,扭头看向段钦:“六百人!两千精锐,只剩下六百。奕延能不受伤吗?!他还要赶往潞城?不,该是我接他才是!”

那声音里似乎有雷霆,也不乏苦痛。一双黑亮眼眸,更是如长槍利剑,分毫不让。段钦哑了嗓,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梁峰也没管他,继续迈开脚步,边走边大声吩咐道:“去把潞城最好的医生都找来,还有军医,随我去壶口关!”

这样的决断,何人能敌?只花了半刻,一支护卫就集结完毕。全然没有带仪仗,甚至连车都没乘,梁峰就这么策马,带人向壶口关奔去。

滏口陉毕竟要好走一些,百来骑也能跑得起来。王隆骑在马上,不住口的劝着:“将军,到了壶口关就上歇一歇吧,这样赶路,你身体吃不消的。而且天都快黑了,路那么难走,再去潞城不也要明日,何必如此仓促?”

他实在是看不过眼了,这人一路从司州赶来,简直马不停蹄。别说休息了,恨不得入夜也赶路。只花了不到两日就快到壶口关了,简直跟驿传相差无几了。自己和亲兵勉强能撑住,已经赶了十来天路的将军,哪还有这样的体力?别没回到郡府,先跌下马来,他可见不得这个!

然而奕延理都未理,依旧一意孤行,向着越来越近的目标驰去。壶口关毕竟是隘口,也算得上雄壮。眼看城楼就在前面,王隆还想再劝,却突然发现城关有些不对。关隘内外,竟然多出了一倍的守军。这是什么情况?

还未等他开口,奕延就跃下马背。他的动作,简直不像是下马,而像是跌了下去。王隆赶忙下马,想去搀扶,奕延却甩脱了他的手臂,跌跌撞撞向关下走去。

直到此时,王隆才发现那小小的关下,站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就算是戎装武弁,也全然压不住风姿卓然。那是,主公?

奕延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是呆呆望着面前那人,一步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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