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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飙三部曲-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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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线头,泪水几乎浸透黑色纱布……
立言镇定一会,振作起来,要和齐若男出门看看。刘袁氏下意识跟随几步,走到灶前揭开煨得香喷喷牛肉汤,想说什么,嘴张了张,最终叹口长气,目送两人下楼而去。
满街是哀戚的黑纱、孝花,到处有嚎啕抽泣;半降的国旗在晚风里怏怏摆动,一阵阵哀乐震得人心里发痛。一位老大妈哭昏在路旁,路人去搀扶她,自已眼圈也变得通红。有个姑娘喟叹:“昨天夜里我正上班呢!”好像为懵懂无知而深悔,又好像惋惜时间不能倒转!
立言和齐若男唉声叹气拖着沉重步子来到居仁门,唐老头只是默默点下头。唐家小屋里坐满人。个个悲戚无言,两眼红肿。唐太婆边用胳膊抹眼睛,边在灶前忙活着。老人虽然做了满桌菜肴,谁也不愿走近桌前,一个个拉去坐了,谁也提不起筷子。唐衡山强打精神,清清嗓子:“同志们,要化悲痛为力量,将革命进行到底,完成主席的遗志!”齐若男忽然叹口气说:“要是死能代替,我真愿拿自已的命换来主席心脏重新跳动!”她这一说,人们纷纷响应:“拿我们所有人的命都成!”唐太婆哭了:“拿我一家四口性命我都愿干啊!”
结果,满满一桌饭菜,直到大伙散去,动也未动。齐若男见立言神情恍忽,硬要陪他回家。立言问:“你独个怎么转来呢?”姑娘回答:“我陪你妈睡。明天班都无心上了!”他深长地叹口气,不再吭声。倒不是自已走不回去,只想有人陪伴心里好受些。
归途,立言似乎平静许多,指着马路上拉起的黑底白字挽联:“沉痛哀悼伟大领袖毛泽东逝世!”说:“看惯‘毛主席万岁!’的大红标语,陡然看这些肃穆挽词简直像做噩梦!” 
夜已很深了,武胜路新华书店依然灯火通明,围满人。大伙争相瞻仰毛主席遗容,一个个用胸口贴着领袖遗像回家……立言又评论:“群众是让主席永远活在心中啊!”
回到大兴隆巷,家家户户的灯还亮着,却又阒无人声。立功和立孝没在家,刘家老俩口和衣倚靠床头。见两人转来,刘袁氏吩咐丈夫去女儿小房里睡,齐若男同自已睡。其实,这一宿,谁也没合眼。
一连几天,电视里不断播放毛泽东辞世遗容。当年,电视尚未走入寻常百姓家。各单位为着群众悼念活动,运用公共购买力添置,放在街头巷尾供人收视。
大兴隆巷口的电视,是街政府批准居委会买回的。当着人们看见松柏鲜花丛中的毛泽东容颜如生,依是平素那般从容坚毅;虽说近在咫尺,幽明两隔!想到老人家再也听不见群众声音了,大伙禁不住热泪盈眶,悲从中来,齐声呜咽。突然,胡荷花高声哭叫开,声音那么高,压倒所有哭声:“毛主席啊,你走了,我的继红怎么办?毛主席啊,你走了,以后我找谁拿工资呀!”前一句哭诉人们听惯了,后一句表现的顾虑差点让所有人失笑,心里讥讽:“傻婆娘!”。以至成为笑话流传很广。然而,谁也没料到,不过二十年,当着国营、集体企业纷纷倒闭,数以千万计工人下岗,贫病交加,呼号无门,一个精神病患者的疑惧竟是出奇地应验了!
长期封建统治使中国人形成一种集体无意识:憧憬*,却习惯专政;崇尚自由,却甘受主宰;向往革新,又恐怕旧秩序打乱,无所适从。毛泽东谢世,举国震动,哀伤不已,既有人们对他的深挚感情,也有大伙对前途未卜的迷惘惶恐。 
九月十八日,立言在电视上观看天安门广场举行的毛泽东追悼会,发现“病休”的叶剑英站立城楼,昂首挺胸,气宇轩昂;而华国锋竟用指头在舌上沾涎水捋揭发言稿,形同汉正街数钞票的小商小贩;王洪文以眼角瞟华国锋手上稿纸,一付心怀鬼胎样子。同是党中央副主席,以他俩气质,哪比得上叶剑英!作为二月逆流干将、军方代表人物这般亮相,让立言忧心忡忡。他虽是理工科大学毕业,内心有诸多迷信,尤其相信征兆。一年里,先是周总理逝世;接着朱老总逝世;再接着唐山大地震,一座现代城市一夜间夷为平地,几十万人死去。现在毛主席也逝世了。党政军三巨头全都撒手而去!据栗阳来人讲,九月九日中午,栗阳城郊一棵大阔叶柳上挂满大大小小青蛇,成千上万,缠绕枝头,爬行地面,触目惊心,令人毛骨悚然!真是旷古未闻的怪事啊!这一切难道是偶然的吗?看来,胡荷花婶婶说对了:“闰七不闰八,闰八用刀杀!”他因此变得敏感而警觉。常到长堤街观音阁菜场附近的文化馆浏览各地报纸,从字里行间观测征兆,揣度政局微妙变化。
这天,他刚从文化馆出来,遇见王华珍挽个篮儿买菜。打过招呼,王华珍问道:“小刘,你看主席逝世,那些当权派会有什么思想活动?”立言感觉问题不好回答,反问这位反潮流风云人物:“我猜不出。依你看是怎样呢,华珍大姐?”王华珍一笑:“他们心里肯定慌张。主席健在,政策宽些嘛;主席不在了,政策不会那么客气啊!”立言哑模悄声地笑了,他不知如何向眼前的潮流派领袖解说内心深切忧郁;闲扯两句就告别了。
回大兴隆巷没一会,钱小安来了。这位表弟虽已淡出江湖,仍关心国家大事。是特地探讨未来政治格局、权力结构的:“我认为是华国锋、王洪文、张春桥三驾马车……”显然拿苏联曾有的模式照套中国。立言沉吟不语。钱小安以为他虑及话题敏感,谨慎缄口,催促道:“这有什么呢,随便聊聊嘛!”立言终于讲话了:“王洪文能有什么?绣花枕头!主要看华国锋和张春桥了……”实则,内心里连这句话儿也属随口而出。毛主席健在,老军头们尚敢大闹怀仁堂,看叶剑英九月十八日气势会俯首贴耳么?但,他不敢说出。他一直认为自已走否运,许福不足,许祸有余。是乌鸦嘴,讲出将不幸言中;有时,心里想想也会兑现的。
果然,没过多久,中央发生重大变故。这天,立言到万人宿舍找新华印刷厂杨继高,想打听有什么消息。杨继高是朱洪霞亲信,消息灵通。下汽车,发现天变了,满空阴霾,飞砂走石,将墙上欢呼华国锋担任党中央主席、军委主席的大红标语也撕破了。他虽然对华国锋印象不好,觉得各单位当权派未免太不像话。这般重大决定,只写两张标语?完全是心怀不满,搪塞了事!见到杨继高特地谈到适才感觉。杨继高认为,华国锋的当政早在大家意料之中,主席刚刚过世,也许不便过于张扬,主要等着召开十一大……接着告诉道:夏帮银讲,主席五月份病转重,但是抢救过来了。这次是肺气肿压迫心脏而逝世。其他方面并无消息。 立言闲聊几句,便告辞去找唐衡山。走进弄道,迎面碰见矮个秃顶的吴方义从唐家出来。吴方义是一个集体厂里会计,也写得一手好大字报,常在各摊子间串。总是笑咪咪,性情温和。立言对他印象颇好,便说:“坐一会嘛,走什么!”吴方义神色诡秘地:“谈了好半天,我还有事!”说毕,挥手快步而去。立言感觉奇怪,见到唐老头便问:“老吴刚才说些什么,神秘兮兮的样儿……”唐衡山瞅他有顷,拉到床边坐了,尽管屋里只他俩,凑近耳朵悄声道:“他说,昨天听*报道,他们四人被抓了!”虽然没有指名道姓,立言知道是说张春桥、江青、姚文元、王洪文,不由打个寒噤,浑身起层鸡皮疙瘩,汗毛直竖!这可是比毛主席逝世更加惊心动魄的事儿啊!暗忖:怕着,怕着,真发生了?表面却极力镇定着,问:“是指张、江四个?这可不是好玩的,消息可靠吗?”见唐衡山肯定地点点头,并讲:“据说,是六号晚上抓的。*报导,北京发生宫庭政变,王洪文、张春桥、姚文元,包括毛的未亡人江青被软禁……”立言没听完叫起来:“不对!昨天政治局还召开会议,一致选举华国锋担任*中央主席、中央军委主席。这家伙喜欢偷听敌台,好几次散布谣言,扰乱人心!”说到最后,立言指责吴方义,将气发在他头上。唐衡山“啧”一声:“唯愿是谣言。可是,你注意没有,报纸上没列出出席政治局会议的名单呀!”立言认为,以往也有这种情况。唐衡山显出释然,而后,两人谈起中国历史上,包括苏联斯大林逝世后发生的残酷权力之争,的确要防患于未然。临别,唐老头嘱咐立言去二胡那里听听消息:“他们专门有个搞动态的班子。再说,夏帮银才从北京守灵回,情况必然摸得准些……”
立言知道只有晚上胡厚民才在家,从唐衡山处出来绕到文化馆检阅各地报纸,一律是化悲痛为力量,继承毛主席遗志,深入批邓,继续反击右倾翻案风,并无异常。十月七日《人民日报》头版头条登着:《继承毛主席遗志的最好实际行动——上海市掀起群众性学习毛泽东思想的高潮》。张春桥等人六号出事,七号还宣传上海?他放心了,回家整理好毛泽东病情通报和有关栗阳的文本,而后到杜家找到立功刻印。临走嘱咐弟弟:“今天回家看看。一条巷子,十天半月都不打照面。老娘说你成野鸽子了!”立功辩驳:“你和小蓉把稿子一丢,限令时间刻出,哪有时间啊!”说着,做个怪相:“再说,也要让位置小齐嘛!”
立言回家时,父母正在灶前忙活。刘袁氏说:“自从毛主席逝世,连国庆节也没吃顿好饭。今天煨鸡汤你和小齐补补身子!”说曹操,曹操到。齐若男已经上楼;虽然容颜憔悴,这天有了笑容。她向刘氏夫妇打过招呼,问,你去过唐老头那里?立言点头道:“他要我去找二胡听听消息。吃罢饭一起去吧?”齐若男皱起眉头:“我又不想当官,才不去投降派、招安派家!这个唐老头,怎么对胡厚民感兴趣了?!我不去,也不许你去!”立言只好将吴方义所讲之事悄声对她说了,齐若男先是一愣,随即否定:“肯定是造谣!是美帝国主义搅乱人心。如果谁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全国人民也不答应!”刘袁氏在外间听见半句话,嗔道:“立言,又惹小齐生气了?人家不答应就别犟嘛!”逗得两人吃吃直笑。
晚饭后,齐若男到底陪立言去了集贤村。可是,在小木楼门口,两人被胡秀娟挡住:“胡厚民今天有重要会议,一概不接待。”立言问有什么消息,胡秀娟闪烁其词地回答:“最近谣言很多……”说完,不再开腔。立言只得告辞。回来路上,齐若男说:“我说是造谣吧!”立言嘿地勉强一笑:“谁晓得她指的什么谣言?”两人到唐衡山处谈论好久,认定:以毛主席威望,谁也不敢将江青怎么办。*报道一定是谣言。
第二天,三镇轰传寒城牛在水塔墙贴出“打倒四人帮!”的标语,又很快被公安人员撕掉并用水冲洗一净的消息,似乎更证明*淆乱人心。
又一日中午,栗阳来了人。立言款待午餐,交给早已准备好的材料,送至巷口方始上楼。栗阳的形势很令他兴奋,杨当贫下中农已组织控诉团向省委工作组揭露走资派的血腥*。县革委会造反派常委们等着他的文章……立言显得踌躇满志,在房里踱着步。
这时,立功急匆匆回了:“哥,中山大道上寒城牛搞汽车*,写着大标语:热烈庆祝打倒王、张、江、姚‘四人帮’!”立言一听,判断道:“看来真有其事。不然,不敢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大张旗鼓写标语!”说着,叫声:“糟了,得赶快把栗阳人撵回。立功,你不见过两次?高高瘦瘦地,背个黄军包……他赶下午两点去襄樊火车。快骑小蓉的自行车追上……我在家里清材料……”立功答应一声:“好!”急忙下楼而去。待立言清好文稿材料,架上钢灶点火销毁,立功已把栗阳人追回。立言要回材料,又叮嘱回去向常委打招呼,赶紧收缩并烧掉一切文字材料……那人木然接受指令而去。兄弟俩烧了一个多小时才烧完所有材料。立言又将必须保留的物品和虎啸剑让弟弟存放一位逍遥派党员朋友家中。作好一应预警工作,他这才出外走动。仍是先去图书馆。当瞅见《文汇报》刊登大幅毛泽东挥手指示方向半身像,且配有词作《重上井岗山》,猜测大有文章。果然,同一版面的小说和诗歌闪烁其词指责:“满街辫子飞舞”“遗老遗少”“弹冠相庆”,表面是张勋复辟故事,隐射的显然是当前变故!他赶紧到唐衡山家。从在座的人不安脸色和惶恐眼神,知道不用多说了。龙建桥把桌子一拍,涨红脸,颈上青筋直跳,愤懑地:“毛主席刚逝世就对他夫人下毒手,太卑鄙了!”这一声激起人们七嘴八舌喊叫:“完全是赫鲁晓夫式突然袭击!”“右派政变!”……吴方义带点卖弄地讲:“早几天我就对唐师傅讲过。都还以为是谣言!”说着,又报告一条消息:“连*都斥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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