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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2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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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既然福建要开市舶司,浙江、山东、天津、两广,都应该一并开了。”朱慈烺道。
姚桃忍不住又笑了。
明朝并非没有市舶司。正式名称为市舶提举司,归各省布政使司管辖,以从五品提举为主官。
各省市舶司设而又废,废而又设,反复无常,唯有福建市舶司从万历中开设以后,就再也没有废过。
可惜郑芝龙不读书,不知道国朝典故,被福建巡抚张肯堂坑了一把。如果是朱慈烺处在郑芝龙的位置上,根本不会请示开市舶司,直接由福建布政使司请吏部补个市舶司提举就行了。
张肯堂是松江府华亭县人,天启五年的进士,徐光启的同乡,大儒朱舜水的老师……果然老于政事,坑人于无形。
朱慈烺瞬间对他的感观便好了起来。
现在福建挑了头,山东、天津、广东反倒沾了光,正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不过市舶提举司的管辖权不能放在各省。”朱慈烺道:“提请内阁票拟:由朝廷设市舶提举总署,直辖各省市舶提举司。所有关税,先入国库,然后再还债。”
“殿下,同样是收税,市舶司不归入课税司么?”姚桃又问道:“也不归入户部?”
“市舶司非但有课税之职,还有把守国门之用,单独放出来比较好。不过以后市舶提举总署由礼、户、兵三部选侍郎共同署理。”
姚桃就是钦佩皇太子这等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把握之中的本领。这等国家大事,寻常人不想个头痛失眠哪里能想明白的?偏偏这位小爷侃侃而谈,举手间便顾及了各方权责,一碗水端得平平的。
“所以还要让那些出资豪商报上名号,市舶总署每月会按时将银子送到各家手里。”朱慈烺道:“跟他们各省说清楚,不能少于两百家。”
“啊?殿下,既然收了银子,为何还要整出这么多人来?”姚桃有些不解。
“姑娘啊,”朱慈烺被姚桃问得无语了,“如果一家出钱,那市舶司岂不就是他家的了?人多势众,人多口杂,把这个盘子做大些,郑芝龙等地头蛇是不是就不能一手遮天了?”
“殿下所虑极是!”姚桃佩服道。
“你还是没懂。”朱慈烺看了姚桃的目光,摇头道:“市舶司终究是朝廷官署,焉能让富户把持分润?咱们现在是人穷志短,指着他们的银子,不得不低头。日后终究是要将这些权益收回来的。你说,是从一家人家手里买方便,还是从两百家人家手里买方便。”
姚桃果然愣住了:当然是从一家人家手里买方便呀!只要套个罪名上去,不是转手就回来了么?这两百家……那就要兴起大狱了。
朱慈烺虽然听不到姚桃的心声,但从她眼中却看到更深的迷茫,只得解释道:“国家太平之后,还是得行宽政。天下的钱那么多,朝廷是赚不完的,我朱家也是赚不完的,与其让富家与朝廷离心离德,不如定下规矩,一同赚钱,这样不是更好?”
姚桃恍然道:“确实如殿下所言。臣这些日子常在思索殿下曾说过的官绅一体纳税,想来想去不知破解之法。适才闻殿下所言,这‘一同赚钱’四字实在是其中精要。”在执掌财政这些日子以来,姚桃对国家经济运作也有了大致的概念。又因为处在战争时期,强兵、足民两手都要抓,都要硬,对经济发展需要的成本也有了更深的理解。
如果深入浅出地说来,便是:富家要赚钱,天下首先得太平;天下要想太平,就得有强兵拱卫。那养兵的钱该谁出?只让朝廷出钱养兵,而富家赚了钱却不给朝廷分润,哪有这样的道理?
只有富家朝廷都赚到了钱,天下才能太平,大家才有好日子过。大明之前就是太过藏富于民,以至于朝廷积弱,军备驰废。
“但是殿下,臣最近又在想:这天下的银钱恐怕是有定数的……”姚桃犹疑道。
“在一定时期,一定技术条件下,自然资源是有定数的。”朱慈烺道:“但社会财富却会随着人们的创造革新而增加。”
姚桃似懂非懂。非但她相信社会财富是个定值,就是其他许多户部官员也都是这个想法。正是基于这种偏颇的认识,大明对于“与民争利”这个问题才会极端敏感。从朱元璋开始,就大力实行民营私有制,将许多国家资产分给私人,也就是“民”。
两百余年下来,国家经济命脉基本都在民商手中,而朝廷只能收取田税贴补。作为世界上第一大的白银流入国,大明的商税竟然名存实亡;作为一年铁产量可达下个世纪整个欧洲的产出,但大明的官办铁厂却已经被民间资本侵蚀殆尽。
“还是没懂?”朱慈烺喝了口茶:“你回头挑些通达时务的人来,跟我把《经济论》写完,然后详加研读。现在先跟我一起入宫,把你手里的喜报跟母后说一说,或许还能领份赏钱。”
“是。”姚桃这才想起皇太子殿下一回来就该入宫请安的,连忙收拾一番,跟着东宫车驾往行宫去了。
第422章 轻裘缓辔踏地来(8)
崇祯站在行宫大殿门口,目光越过红色的矮墙,正好能看到皇太子仪仗中五色旗、青红罗素方伞的顶子缓缓行进,心中百感交集。
他想起自己还在潜邸时候,作为亲王的仪仗,有殿下三十六人、殿前四十八人、殿门十二人、殿上六人,共一百零二人护卫。而长子身为皇太子,此时出入仪仗不过就这么十几个人。
就连寻常富户人家的子男出游,带的随从都不止十余人。
一念及此,崇祯颇有些觉得对不起儿子,近日来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再次浮现出来。
禅位。
这十七年来,崇祯自觉在皇帝宝座上兢兢业业,恐怕较之太祖、成祖都不遑多让。然而国事却一日败坏一日,若不是长子慈烺力挽狂澜,自己恐怕已经葬身紫禁城中,成了亡国之君。如今眼看着要收复北京,将来该如何重整大明的问题放在眼前。
如果自己不禅位,皇太子势必没有再插手国政的由头。姑且不说自己能否将这个担子再挑起来,光是附翼太子的那班文臣武将,也未必肯放弃到手的权力和地位。身为十七岁登极的皇帝,崇祯知道权力移转过程中的腥风血雨,绝不是一纸诏书能够平定的。
更糟糕的是,崇祯并不希望地方上再发生什么变乱。如今用东宫法的地区都算得上安靖,甚至在这种天候之下能够取得丰收。这放在自己执政时候,根本想也不敢想。
或许真是老天爷希望换个皇帝呢?
但是皇帝的位置可不是说放就能放下的。十七年来一直都是九五之尊,突然变成了太上皇,日子还怎么过?而且自己正当壮年,难道日后就在深宫之中消磨等死?崇祯幻想出自己日后无所事事的境况,不由心中泛起一阵凄凉。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间隙,皇太子的仪仗已经到了大殿之下。朱慈烺抬头一看,见皇父竟然站在外面,心中暗道:这等超出常规的礼遇,似乎该表现得感激涕零?
可惜朱慈烺并非演员,没有丝毫演员的修养,只是干巴巴地行礼如仪,最后硬生生扯出了个微笑。
崇祯却是从这张稚嫩与成熟羼杂的面容上看到了疲倦,心中不免一软,之前禅让的念头更削弱几分。如果将这天下就此压在儿子身上,实在太过于不负责任。
“父皇,儿臣回来了。”朱慈烺乖乖地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表现出自己的恭顺。
后世很多人已经忘记了华夏传统,若是将那些居家习惯搬到明代,绝不会有人觉得这是父子亲密无间,只会觉得做小儿辈的肆无忌惮、不懂长幼尊卑。所以朱慈烺总是避免主动寻找话题,实在有需要说的事,也尽量保持身为人子、臣下的恭顺姿态。
“外面累着了吧。”崇祯情不自禁问道。他的性格其实比周后还要柔一些。有时候周后还能扮演严母的角色,而崇祯却时常表现出慈父的一面。
“还好。”朱慈烺上前搀扶崇祯,绕过大殿往后走去:“现在我军牵着东虏在打,又没后顾之忧,虽然累些,却比去年这时候轻松许多。”
崇祯心中那丝敏感被牵动了,却忍住没表现出来。他又道:“照如今的态势,明年就该能够恢复京师了吧。”
朱慈烺没有浪对的习惯,在脑中算了算新兵训练周期,各部队的整编的效率,方才对道:“父皇,如果只是收复北京城,明年六七月份就差不多了。甚至可能更早。”
北京攻防战虽然大量人力,但主要是应对清军主力反击,以及破城之后的巷战。如果只是以破城为目的,此战难度并不大。
因为有足够的内应。
任何坚城,只要有内应,要想守住就近乎不可能。
“不过儿臣明年的计划却是先收巴蜀和秦晋,巩固三边。”朱慈烺边走边道:“如今我大明就像是座四面透风的屋子。所以儿臣想将墙壁先补好,最后再关上门,将趁机潜进来的老鼠打死在屋里。”
“这是说……”
“先锁死三边三关,不使其北逃。然后锁住山海关,不使其东窜。大军从南压过去,歼灭东虏主力,彻底解决辽患。”朱慈烺道:“所以这整个布置大约会用一年光阴,再编练出五万精兵,就可实施了。”
崇祯是个很容易被热血蓝图打动的人。
袁崇焕的五年平辽对策,在天启帝看来是“臆想”,在崇祯看来却是能臣。甚至于袁崇焕被下狱之后,崇祯还想着要用“袁蛮子”复辽,只是被朝臣顶了回去。
听儿子说得如此激昂,大有毕其功于一役的味道。时限上也只是一年,比之五年平辽更为诱人。这让崇祯如何能够不为这个方略倾倒?
“不过这是最好的计划,实际上却未必能做到。”没想到崇祯脸上的亢奋还没散去,朱慈烺自己就开始泼冷水拆台了。
“东虏如果有点见识,看到我用兵西北,就该想到此乃关门打狗之策。到时候他们十万余人逃出关外,我军也是挡不住的。”朱慈烺道:“再有,若是东虏被逼得狗急跳墙,以京师百姓为人质,要来个玉石俱焚,我军也只能放他们一条生路。”
——京师还有数十万难民,如果真的不顾他们死活,自己还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崇祯心中暗道,微微颌首。
——北京从元大都至今,本身就是个古董。要是就这么被东虏一把火烧了,岂不成了大明的圆明园?
朱慈烺想到这点,又觉得以满洲人的尿性有很大可能会做这种事,不免又有些忧虑。
“最后还有,”朱慈烺道,“若是东虏举族投降呢?这怎么办?”
崇祯还没想到有这个选项,细细一想,却比玉石俱焚更让人头疼和纠结。
大明立国之初,喊的口号是“日月重开大宋天”,行的却是带有蒙元色彩、汉唐宋三朝掺杂的华夏制度,最后再加上朱氏民本主义作为纲领,最终造就出历史上延续二百七十八年的大明皇朝。
大明作为一个有鲜明烙印的皇朝,本身就具有自己的价值观。虽然从秦始皇开始,官场上就充斥着各种无底线和没节操,但在明面上必须有一层遮羞布,否则下民的信仰崩塌,谁都靠厚黑、拳头吃饭,这世道还成什么样?岂不是成了乱世!
按照大明的价值观,讲究的是“布施仁义,平四方,抚四夷”,而非“布施暴力,杀四方,屠四夷”。虽然落实到实际上情况可能并无不同,但在桌面上必须做得伟大光明正义。
如果东虏真的举族投降,那么大明只能举行一场献俘仪式,诛杀首恶,然后将其他人送出关外,让他们继续在大明治下——实际上是自治状态——好好过日子。
或许十年、二十年内,这些人会对大明怀有惧意,做个顺民。当这份记忆渐渐淡去,他们又会回复到抢西边的时代,最终再次做起入主中原的美梦。
弱则蛰伏,强则侵犯,这是华夏所有“边患”的死循环,谁都无法一劳永逸解决这个问题。
“你可有何对策?”崇祯问道。
朱慈烺点了点头,道:“如果真的发生这种情况,说明东虏内部肯定有一次内讧,否则他们也交不出首恶来顶罪。既然有内讧,倒是可以试试将他们加以分化,送回北方去。”
“他们若是再来,岂不是又生出一场辽患?”
崇祯对于北方的理解跟朱慈烺所谓的北方还有很大距离。他以为朱慈烺说的是辽东,而朱慈烺说的却是广袤的西伯利亚。
“所以打铁还需自身硬。”朱慈烺道:“若是大明国强民富,谁又能来欺负咱们。”
就算将东虏赶到北极圈去,大明若是不能保持国力,也架不住他们卷土重来呀。更何况日后的世界可不止一个东虏,还有泰西那帮如狼似虎的资本家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身边养着一头狼,总是让崇祯还有些不舒服。然而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明显是大雁还没打到,就开始考虑蒸着吃还是烤着吃。当前明军还没有这个实力,起码还得多五万精兵。
“练兵的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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