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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2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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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枭雄是不可能有这样的矛盾,对他们而言,所有人理所当然地必须效忠自己。
“经本庭审理,听取被告人茅适的供述、辩解以及最后陈述,公诉人提请出庭的证人当庭做证,公诉人向法庭当庭宣读、出示了有关的证据材料。控辩双方对证据进行了质证,并在法庭辩论阶段,充分地阐述了各自的辩论意见。本庭认为,证人当庭所说的证言及公诉人员当庭出示宣读的证据材料,形式来源合法,内容相互印证,能作为本案的定案依据。本庭予以承认,下面对本案进行宣判。”
孙定照本宣科,很不习惯这种庄严肃穆的场合说这种大白话。不过皇太子殿下要求庭审公开,要让所有没读过书的人都能听懂、看懂,所以非但审理过程用大白话,就连最后的审判书都必须以白话的形式出具。
总算在法庭结案文本里可以用文言文,也算留些体面。
“本庭认为:茅适擅杀俘虏一案,案情明晰,被告人供认不讳。本庭判定其罪名成立。”孙定道:“鉴于被告人认罪态度较好,着实有悔过之心,本庭酌情轻罚,判处如下:褫夺茅适一切公职爵衔,流放东江镇旅顺堡充军服刑,服刑期限五年,期间不得担任任何公职!本判决为口头判决,判决书将在五日内送达被告人,被告人可在十五日内提请上诉。”孙定一拍醒木,朗声道:“退庭!”
书记官起身呼礼,堂上堂下行礼之后方才在法警的指引下循序而退。
茅适被法警带离的时候,忍不住望向席间的萧东楼和曹宁,强扯开嘴角,想留下一个微笑,却变成了苦笑。
萧东楼微微垂下头,眼泪滴落在地上,没有在脸上留下痕迹。
那天皇太子赦免了他和曹宁的乱军之罪,本以为茅适也会得到宽宥,谁知最后却是由他一人担当了所有罪责。谁都知道进了苦役营九死一生,而自己能做的只有常派人去探视,送些吃穿用度,还不敢让陈德知道。
——这比惩治我还心痛。
萧东楼觉得心里憋得发闷。
“跟我来。”
朱慈烺起身离开,临走时让萧东楼跟上。
萧东楼跟着朱慈烺回了公事房,城外适时地响起了东虏的进攻鼓号声。这些日子东虏的进攻越来越应付差事,就算折损了一个巴牙喇营,也没能激起他们为同胞报仇的怒火。萧东楼听着这鼓号声,心中暗暗盘算:能否以军情紧急为由,把茅适留下戴罪立功呢?
朱慈烺也听到了城外传来的战鼓,却没有停下脚步,径直回了公事房。他坐定之后,也没有赐萧东楼坐,直截了当问道:“第一营营官补了么?”
“回殿下,现由营副暂掌一营,还没补。”萧东楼连忙应道,心中暗道:有戏。
“挑一个老侍卫营出身的补上,别动其他心思了。”朱慈烺道:“这不是信不过你,是保全你。”
萧东楼垂下头,手指甲几乎刺进了掌心。
“你们在我面再放肆都没关系,但是敢坏我的规矩,别怪我翻脸无情。”朱慈烺冷着脸道:“我身为皇太子,你见我坏过自己定的规矩么!”
“殿下,末将知罪。”萧东楼心跳不由加速,终于忍不住道:“殿下,这回的事,其实也就只是差道手令罢了。末将回头就补上,罪责让末将一体承担吧。”
“当时为什么不出这份军令?”朱慈烺冷笑一声:“现在想起义气来了?”
“殿下!”萧东楼被激得嘴唇翕张却发不出声音来,良久捋顺了舌头,道:“当时不出手令,是因为师部开会时有所争议,怕耽误了军机。”
朱慈烺闻言倒是略感欣慰,因为一些参谋坚持拒绝无端杀俘,这才导致师部拿不出军令,逼得萧东楼让曹宁去跟茅适私下说话。这说明第二师内部对主将不理智的命令还是有辨别能力的,关键时刻也能遏制主将“乱来”。
朱慈烺喝问道:“整个计划就是曹宁和你私自定下的,算他本事大,计划奏效,但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通过参谋部?”
“怕消息走漏。”萧东楼道。
“你信不过你的袍泽,怎能让他们信得过你?”朱慈烺闻言不悦:“消息若是会走漏,平日的反谍、政训工作做到哪里去了?我看你二师问题大得很啊!如此怎敢让你们‘近卫’!”
“殿下息怒!”萧东楼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跪倒在地:“我师绝无问题,只是末将疑神疑鬼自己闹出来的事,请殿下处置。”
第450章 但得饱掠速飏去(6)
朱慈烺既然已经决定不临阵换将,自然不会再追究萧东楼的责任。
整件事说起来其实就是曹宁本着小书生思想利用了左守义,顺便达成自己吸引鞑虏仇恨的目的。
如果说开了这个口子,这帮人以后就会串联谋反——朱慈烺觉得实在有些荒谬。不过第二师的根底的确不如第一师纯粹,本来想着为卢象升留个纪念,但现在看来旧式军队与新军存在着不可弥合的代差。
“整顿军心,贯彻制度,这是你部当务之急。”朱慈烺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萧东楼:“曹宁几次三番要辞去训导官之职,是我懈怠了。我会让总训导部安排训导官。第一营的参谋部、训导部要进行更换,现在地方上缺少通军事的长官,拟个名单上来,交由吏部安置。”
萧东楼心中叹了口气,却恨自己的确犯了错,应声道:“末将明白。”
“你还想着要跟萧陌一争长短,你看第一师何曾有过这样的大错!”朱慈烺恨铁不成钢,咬牙训了一句,旋即醒悟过来:这不是别人家的孩子么?作为父母若是这么说,很容易伤害子女的自尊心。
但是话已经出口,朱慈烺只好找补道:“以后做事想想清楚,别让我失望。”
萧东楼忍住心头委屈,点头应诺,声音中已经有了哭腔。
“退下吧。”朱慈烺也不多留,自己还有事要办,这件事也就算彻底完结了。
萧东楼出了皇太子的公事房,见曹宁就在外面不远处候着。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曹宁问道:“殿下说了什么?”
“总训导部要安排一个师训导官。”萧东楼顿了顿,又道:“第一营的参谋部和训导部要换人,现在这些全都转入地方。”
曹宁听了不由心疼。
参谋和训导都是磨合出来的,现在这些人总算已经磨合成了,效率越来越高,军中事务越来越省心,可这说换就换,全都发往地方。这些人到了地方上,无非是做个县尉、管管乡勇,这岂不是大材小用?
“这损失,比咱们这两个月的战损还大。”曹宁忍不住抱怨道。
“说到底这是咱俩的错。”萧东楼摸着脸上的刀疤:“可偏偏对咱俩没啥惩处,这……还不如一刀砍了我呢!”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把这仗打好了,看能不能给黑皮求个将功抵过的特赦。”曹宁也是万分无奈,又为自己的未来担忧,补着问了一句:“那,殿下有没有说我的事?”
“那倒没说。”萧东楼道:“殿下还是爱才的。”
“殿下最爱的是守规矩。”曹宁自嘲道:“可别这一战打完,把我调去总参,我可受不了。”
“那不会。”萧东楼忍不住道:“殿下肯定不乐意天天看到你这丑脸。多半是调去总后,曹长官,日后说不得还要照拂我近卫二师啊!”
曹宁瞪了萧东楼一眼,半点都不觉得有趣。想到自己万一真被调到总后、总装这种连兵都见不到的地方,那日子还怎么过?
唉,一切都等打完天津之战再说吧。
……
崇祯十八年腊月三十,朱慈烺一大早就带着近卫二师师部全体军官,亲自下到各条前线,慰问官兵。东虏那边也是要过元旦的,并没有赶来凑热闹。
中午时分,一艘大船入港,是秦良玉带着总训军官和雇来的几个戏班子。今年的战役重点就是天津之战,所以天津的第二师享受最高待遇,其他部队都只是派个都督佥事去劳军。
秦良玉亲来的另一个目的,也是希望能够亲自将第二师训导官的人选敲定。虽然原本只需要一纸文移就可以解决的事,但这件事目前来看却有些复杂。
“为何会跟陈德有这么大的矛盾?”朱慈烺看了陈德写给总训导部的通信,信中对于这位训导官十分不满,强烈要求换掉,否则根本无法开展工作。
这种事当然不能听人一面之词,辽东师训导官卢翘楚自然也要向本部叙职,通报军中思想动态。从其中文书看来,也是对陈德极度不满。
军事主官与训导官出现如此之深的矛盾,在东宫军中还是头一回。总训导部出于谨慎,先将卢翘楚召回,在秦良玉亲自询问之后,才决定换人。然而秦良玉又不希望卢翘楚在部里闲置,仍想派去营中锻炼,正好二师缺一个训导官,于是就带到了皇太子殿下面前。
听了皇太子殿下的质问,卢翘楚的忐忑顿时被愤怒取代,大声道:“报殿下,陈德完全不顾惜士卒性命!在饮食、棉衣充沛的情况下,故意克扣,以至于多人冻死!此事卑职也向五军都察院举报,竟是不予立案!”
朱慈烺翻了翻文件,找到了举报信和《不予立案通知书》。从程序上来看,裴宣倒是没有做错,先是派员调查,最后认定的确存在举报信中的情况,但符合军法,所以不予立案。
“陈德自辩说:这是为了激励士卒。”朱慈烺道。
卢翘楚脸上涨得通红,道:“殿下!陈德制定的规矩就是恶法!整个苦役营中分为十部,只有工程进度前五个部才能领取十足的配给。第六、七、八三个部只能领取六成。进度最慢的两个部只能拿到三成!如此一来,无论下面的役夫如何努力,总有人会被饿死!而他宁可将粮食、衣物堆放在库中,也不肯发下去救人一命。”
这种死亡激励法就是苦役营中死亡率居高不下的主要原因。如果不努力干活,就只有冻饿而死一条路,可谓你死我活。别的营头都是跟敌人拼生死,只有苦役营是跟同类争取活下去的名额。
各部、司、局、旗的长官为了不掉入恶性循环,更是会有意识地清除体弱、懒惰、不服管教者。新补进来的人有了前车之鉴,也会更快地进入状态,继续这种残酷的竞争。
更重要的是,因为内部有了这样的分化,就不容易出现役夫团结暴动的事。无论谁用“乞活”作为旗号,都不可能获得普遍的支持。
秦良玉第一反应是偏袒自己的训导官,但了解情况之后,还是将卢翘楚调了回来。作为一个上阵厮杀经验丰富的老将,她知道军中恶法并非陈德率先行出来,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所谓慈不掌兵,战略战术的达成才是将领最为看中的事。
为此死一点役夫算什么?秦良玉的子侄都死在沙场上,她也只是说一句:“好汉子,不愧我家儿郎!”
朱慈烺看着卢翘楚,突然问道:“你是女子吧?”
卢翘楚先是气馁,旋即又提前一口气:“殿下也认为女子不能治军么!”
“放肆。”秦良玉直指了部下无礼,转向朱慈烺道:“殿下恕罪。”
“有秦都督在这儿,你这种激将法有用么?”朱慈烺倒是不以为意:“古有花木兰,今有秦良玉,多你一个巾帼英雄也是本朝的光彩。只是女子为将之路艰难险阻,非有大毅力者不能承担,你确定你要走这条路么?”
“卑职确定。”卢翘楚沉声道。
“我看未必。”朱慈烺扬了扬手中的资料:“你与陈德相左的缘故,无非是犯了妇人之仁的毛病。辽东是什么地方?是东虏老巢!早一日完成工事就早一日安全。若是因为工事进度拖延,东虏大队打过来时,谁能活命?你连这儿都看不破,拘泥于人命,还想在军中出头?”
卢翘楚被说得极为委屈,若不是这两三个月在辽东锻炼得铁石心肠,真是要哭出来了。
秦良玉本以为卢翘楚是个太监,所以只是欣赏。后来知道她是女子,则恨不得将她视作自己的接班人。说到底,大明的天下是男人的舞台,只有她一个女子实在太寂寞了。
“殿下,不上战场经历一番,恐怕许多人都会有妇人之仁。”秦良玉替卢翘楚分辩道:“故而臣以为可让卢翘楚在第二师锻炼,好生磨练,日后必有成就!”
“这种觉悟,恐怕不行吧。”朱慈烺并不想驳秦良玉的面子:“连这点都看不透,在辽东不定拖了多少后腿。”
卢翘楚固执地昂着头,硬顶着朱慈烺的目光。
“如今正是国家用人之际,你就算在军中不能出头,也可以试试女官考试,一样也是为国效力。”朱慈烺缓和了一下口吻,转向秦良玉:“秦督,像你这般女中英豪,终究难得啊。”
“殿下!”卢翘楚急忙道:“卑职有心投军报国,成就一番事业。固然之前有所偏差,还求殿下给卑职一个机会!”
“你其实没意识到自己的偏差吧。”
“卑职的确不知道爱兵如子错在哪里。”
“错在溺爱。”朱慈烺道:“你若是过于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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