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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3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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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帝听了皇太子的汇报,心中总算安稳了一些。但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派了一个太监去唐通那边,唐通立刻就反了。而皇太子派了一堆“太监”去监军,甚至监到了百人一级,反倒就牢牢控制了军心……所有人不是都恨太监入骨么?

关于这点,朱慈烺其实是解释过的,但“思想教育”和“人文关怀”实在超出了皇帝的理解范围。不仅仅是崇祯,大明绝大部分文官武将管理、驭下的思路都很简陋,无非就是“威”为主,“福”为辅。威而后让属下畏惧,福以邀买人心。这种思路付诸实践之后,造成的效果是“威”得令人憎恶,福更像是施舍,让人无法生出感恩之心。

最后的结果就是士兵根本不肯真正卖命,拿到军饷就上阵走个过场,拿不到便不肯出门,别说荣誉尊严之类,就连雇佣兵的职业道德都欠奉。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朱慈烺掌兵,他不担心兵将跋扈,甚至对此还有意推动。因为现在大明军心不是跋扈太多,而是尊严过少。军人没有尊严,就和土匪一样,打家劫舍还可以,对阵杀敌却是妄想。所以培养士卒的荣誉感和尊严,也是训导官的职责之一。

“到了辽东之后呢?”崇祯又问道。

“萧东楼肯定能够解决他的。”朱慈烺道。

兵部调吴三桂两万人马是有道理,因为知道他即便把人马全都带上,也不过两万五千上下。这些辽兵比之裹胁的壮丁的确有战斗力,但真正铁杆精锐却只有三千人。这三千人就是吴襄对崇祯说过的:他的“义子”,吴三桂的“兄弟”——他和吴三桂身穿布衣,这三千人却身穿绫罗;他和吴三桂吃糠咽菜,这三千人却是大鱼大肉。

只要制服了这三千铁军,其他人马要么一触即溃,要么闻风而动——动到上风口。

现在萧东楼手中又有多少兵呢?

崇祯十九年八月,师部设在宁远的近卫第二师正式扩编为近卫第二军,下辖三个整编师。每个师定额在一万三千余员的,故而全军主战战力就达到四万人的规模,加上军直属司、高级军官的亲卫队,新配的三个师属五千斤重炮局,一个军直大将军炮局,近卫第二军的总兵力直逼五万人。

在优先建军的政策倾斜之下,各方阵部队的燧发枪配发率接近百分之五十,主力第一师的火器普及率接近百分之六十。加上营属、师属、军直的火炮部队,吴三桂得烧多少高香才能逃脱此劫?

……

“吴军门看我军军势如何?”萧东楼坐在大阅台上,身边是曾经封王,如今名分不定的吴三桂。

校场上,一队队换上了新式军装的精锐战士随着旗号布阵行进,喊杀动天。

在此之前,吴三桂已经看过了火铳实弹演习,亲眼看到作为靶子的假人身上布满弹孔。也看过了火炮实弹射靶,小军堡一样大小的土丘随着号令一一轰塌。萧东楼甚至还请他定下了射击顺序,以此证明这些炮手是“指哪打哪”。

任何一个人,只要有这样一支强军在手,横行天下都不是梦想。然而让吴三桂惊恐和不解的是,萧东楼对皇太子对大明,忠诚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直到身边谋士杨坤一语道破玄机:这支大军固然可怖,但真正可怖的是能够在短时间内打造出这样一支强军的皇太子。

这句话也是杨坤自己投向“上风口”的宣言。在说完这话之后,杨坤就将吴三桂的打算向萧东楼和盘托出,并因此得到了一个少校参谋的头衔,参与宁远方面的军屯事宜。

崇祯十九年十月半的辽东已经寒风凌冽,吴三桂的心就跟外面滴水成冰的天地一样。到达宁远之后短短十天里,他就从座上贵宾成为了一个众叛亲离、被人软禁的败将。原本他以为辽东要打仗,谁都不得不借用他吴家的力量,然而萧东楼在给他展现了近卫二军的威能之后,彻底泯灭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辽东并不需要吴家军。

辽东需要的是两万五千余青壮壮丁,用以开垦广袤的土地、修筑堡垒、转运物资。这在寻常人看来如同苦役,对苦于奔波的关辽兵卒而言却是解脱。

他们终于免去了饥一餐饱一餐,为人奴仆,打仗送死的命运。现在,他们之中表现好的军官、战士都分到了土地,喝了头汤。那些反应慢胆子小的人,也有了自己的活计,能种田的成了佃农,不会种田的可以出卖体力。

真正有心靠军功出身的精壮,觉得自己除了打仗杀人什么都不会干、也不想干的,还可以接受训练,加入近卫第二军继续当兵吃粮。而且这里的军饷和待遇远比吴家给的高,也不用改姓“吴”,给人家当家丁、义子。

整支两万五千人的军队,就如同寒冰遇到了烈日,转而融化得干干净净。

吴三桂却没有因此得到解脱,五军督查司的军官们和顺天府来的警察,轮番前来“问候”,要从他嘴里将辽西将门经营数十年所吞蚀的财富压榨出来。

这也是吴三桂目前还能活着的缘故。

 第503章 宣威布德民大悦(4)

辽东的人丁缺口却不是区区两万五千人能够满足的,从吴氏大军消融的实例上,朱慈烺也得到了鼓舞。看来无论哪个时代,一旦人心散了,队伍都不好带。

接下去要动的,便是驻扎寿县刘良佐大军。

刘良佐早年跟高杰同是李自成麾下,后来被曹变蛟俘虏,投降官兵。因为常骑一匹花马,人称花马刘。在原历史时空中,他在左良玉提兵东进之后,匆匆投降清军,不与左良玉作战。后来攻打江阴,被阎应元一句:“大明有降将军,无降典史”牢牢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朱慈烺要调动他并不容易,因为刘部并未派有精干的训导官,而且山地师还在湖广剿灭左镇乱兵,江淮一带是东宫系的力量真空区,却又是国家税收、转运的关键节点。如果刘部作乱,国家损失定然不小。

现在刘部号称十万,除去空饷空额,手下三五万战力还是有的。这些人若说要充实东北,无论萧东楼还是陈德都会抢着要。

朱慈烺的手段很简单,先给刘良佐一个都督佥事的职位,让他入京受职。然后将他留在京中,再派出训导官和参谋官,缓缓分化他的部众,最终将他架空,把部队拉去辽东或是旅顺,在那里安家落户,巩固边防。

事实证明,刘良佐是个很有眼色的人。这个没读过书的刁民,比之那些饱读诗书的文人更能够见风使舵,而且没有丝毫心理压力,更不在乎颜面。

刘良佐入京之后,发现自己的“都督佥事”是个空头职位,没有说明任何职司,已经知道了皇太子殿下的意思。他迅速摆正位置,表示自己的才能当不得这个都督佥事。而且常年为国征战,落下了一身的病痛。加上还有个弟弟叫刘良臣的,那厮败坏家门,竟铁了心跟着鞑虏一路,自己实在无颜见人,特恳请兵部许他解甲归田,让儿子入读武学是他最后的意愿。

孙传庭亲自接见刘良佐之后,确定他的确不是试探朝廷,便先着意安抚,同时将刘良佐要解甲归田的消息穿回军中。军中部将得到这消息,自然要为自己找条后路,如此军心自然松散,刘良佐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摆在这些军将面前的后路倒也简单:要么投靠皇太子殿下,穿新衣,走新路,未来几十年都未必有事。只是这条路开头最难走,非但要清点兵额,听说日后所有的好处都没了,还要受监军、赞画和军法官的掣肘。

第二条路便是学恩主刘良佐,索性请求解甲归田。如今安(庆)、徽(州)一带地价便宜,上好的水田地不过一两一亩。这些年在军中偷摸卡要,买个上千亩地不成问题,下半辈子安安稳稳当个地主,比什么都好。只是如此一来,一身戎马也就到头了,以后再没有呼风唤雨的机会,最多也就是个乡绅,虽然安稳,但总有些落魄的感觉。

第三条路就是条险路了。索性上书朝廷,带着兵马去辽东,既遂了上意,也能保住实力。哪怕日后在辽东垦荒,那一大块地方仍旧是自己的地盘,说不定还真能就此光大家业,成为地方一霸!

性格决定命运,不同的人选不同的路。

真心想留在军中出人头地的少之又少,愿意领兵去辽东的也是凤毛麟角,想就地安置的却占了绝大多数。这些军将多是山陕人氏,相比自家的苦寒、干旱、贫瘠,长江沿岸就像是天府仙境一般,自然不愿再回去受穷。

孙传庭对这个结果也是满意,在做好一应准备之后,以兵部名义上了奏疏,顺利通过了内阁的票拟,送到朱慈烺面前。

朱慈烺正为内政的事日夜费神,见到了这份奏疏之后,飞快写下:“善。继续。”发兵科给事中。

兵科归籍之后,自然有副本发回部里,交由职官办理。每过五日,兵科给事中就要将本科的案卷送到内阁备案,同时还要监督部务办理进度。等项目彻底完成之后,所有案卷都应该留在内阁,给事中手里的那一份则要在核查后焚毁注销。

如今六科廊就像是被恶婆婆压制的小媳妇,再没有当年的嚣张跋扈,对部里虽然还是横眉冷对,但终究收敛了许多。这是祖宗给他们留下的“科参”职权,却也没说不能革除。

在山东时候,朱慈烺为了避免扯皮和口水官司,将六科的权限限制在涉及“钱粮”的事项,而且只能对其中合法性进行审查,不能审查合理性。如此一来,六科几乎无事可干,权限大大缩减。

如今回到北京,国家重上正轨,朱慈烺也就渐渐放开了六科脖子上的枷锁,允许他们再次履行科参之职,监督本部工作进度——包括官吏迟到早退等工作纪律。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允许六科对本部事项、决策的“合理性”进行质询,写成报告提交通政司。

至于最重要的“封驳”之权,朱慈烺不愿意放手,六科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讨要。

一想到自己要做的事被一帮激进的小年轻反复顶回来,自己还只能干瞪眼……这种皇帝谁要当?从这点上来说,朱慈烺可以算是再度加强了皇权,将大明的独裁专制推向了一个新的高潮。

孙传庭也的确是干事的人,在解决了刘良佐之后,派了一员郎中,领了十余人,驾车南下浙江,去探方国安的底子。方国安此时拥兵两浙,军纪不整,浙地百姓深受其害。然而如今天下藩镇之中,他的兵力又是最大,平日也号称十万人马,不能不小心处置。

……

“大父,孙儿拜见大父,见大父身体康健老当益壮,孙儿心中实在甚是安慰。”廖兴双手相拱,振了三振,向前迈出一步,屈膝跪地,磕头下去。

廖老爷心中直乐:经年不见,这小子还学会文绉绉地喊“大父”了。他强装出严肃之情,上前扶住孙儿:“你官服在身,不便行此大礼。”

穿着四品官府的廖兴原本就是这个目的,其次才是在乡邻面前扬扬威风。当下家族里面的生员、小吏也上前见礼,将廖兴如同群星拱月一般围在中间。

廖老爷拉住孙儿的手道:“怎地今年有空回来了?”

“如今官员非但有休沐,还有年假。孙儿是崇祯十六年入仕的,第二年起是五日年假,其后每年多加一日,到今年正好是七日。算算从开封回来差不多也是七八日的路程,正好冬至节可以回家祭祖。”廖兴道。

廖老爷点了点头,侧头问道:“你不回开封了?”

“孙儿奉旨上京叙职,之后直接从济南上京。”廖兴道。

廖兴在平度州出任知州后,廖家就从河南迁到了济南,这也是相信廖兴必然不会久居知州之位,多半还会侍奉君前。后来廖兴出任开封知府,廖家又有几个小辈人考了文凭,被济南府征用在官署做了书吏,于是家族索性就在济南扎根落户了。

去年因为没有修好祠堂,所以冬至祭祖的场面也不大。今年修好了祠堂,族谱也跟洛阳老家那边续上了,廖氏正式在山东开枝散叶,所以冬至祭祖的场面也是颇大。

一个家族中但凡有官身的,此时必然要回来撑撑场面。廖兴平日里二不挂五,这等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还是明白的。于是他请了七天的年假,提前七日从开封出来。正好顺路在济南过冬至节,祭祖之后再启程上京,两头都不耽误。

廖太爷拉着孙儿的手进了内房,看着长大了的孙子呵呵直笑,这孙子也是凑趣地傻笑,一老一少足足笑了半天方才能好好说话。

“你算是爷爷我这辈子做得最成功的一笔买卖了。”廖老爷子欣慰地直摇头,摸着孙子胸前的云雁补服,喜极而泣道:“我廖家终于出了个有出息的,总算是能光耀门楣了。”

“爷爷,我这才到哪里?还算不得甚么!”没了外人在场,廖兴也不装模作样了,哈哈大笑道:“此番上京叙职之后,未必不能大用。”

“哦?可有什么消息?”老头凑上前,脸上还挂着一滴泪珠。

廖兴故意卖了会儿关子,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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