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之死-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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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大放厥词。寝宫警卫森严，从来不见男人踪影，而宫女密布，一个陌生人根本跨不进去半步。可是孙豫先生却因奉有诏令，得以通行无阻，宫女们急忙禀报王孝平女士，她大吃一惊，盖往日都只有御医单独前来，今天怎么却派了一位将军之子带领？御医们不是不知道路呀。她只好出来相见。御医本是陪绑，胡乱问了几句，就告退出去，只留下孙豫先生在座。咦，那一年王孝平女士十九岁，加上营养又好，正是一朵初绽的嫩苞，娇艳欲滴，孙豫先生想到这就是未来的妻子，免不了说了些赞美爱慕的话。王孝平女士立刻发现他的来意，转身退回内室，用皮鞭打她的宫女，责问她们怎么随便把乱七八糟的臭男人放了进来，这当然是打给孙豫先生听的，孙豫先生只好抱头鼠窜。
王莽先生得到报告，宣称女儿志在守节，遂取消为他物色夫婿的计划。
——柏杨先生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认为这件事十分古怪，恐怕有诈。女儿、孙建、孙豫，以及一些老实的小民，似乎都跳进王莽先生的大鼓。皇帝老爷要想嫁女儿，在传统上，一纸命令就万事具备。他陛下又严遵“古礼”，更不必费那么多手脚，古礼岂有让臭男人先到闺房中眉目传情的？即令不是古礼，而是当时的礼，也没有这一套。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王莽先生为了皇家的尊严，根本不希望女儿再嫁，故意派一个小子，去激起女儿的愤怒，来堵女儿的以及别人的口。试想一想，在那种环境下，王孝平女士能张开双臂，抱住孙豫先生就亲个嘴乎哉？
我们的推断越想越对。用不了多久，就因为王孝平女士的婚事，引起一场政治上的屠杀。王莽先生最得力的亲密战友，封公爵的甄丰先生（就是代表刘箕子先生迎亲的那家伙），有一个封侯爵的儿子甄寻，担任首都长安市的市长（京兆尹），用王莽先生常用的技俩，宣称上天显示，应效法纪元前十二世纪周王朝的“古法”，把中国割分左右，以陕州（河南省陕县）为界，陕州以西的西中国，由甄丰先生当君主（右伯），陕州以东的东中国，由另一位亲密战友平晏先生当君主（左伯）。王莽先生是靠这种鬼话连篇“符命”起家的，现在套到他头上，他不能不听从，只好下令照办。甄寻先生得到甜头，于是再杜撰第二次神意，上天又显示啦，显示的是：“黄皇室主应嫁甄寻。”嗟夫，得意不可再往，甄寻先生得意之后，又再往矣。王莽先生对分割中央政府权力的左右二伯，已咬牙切齿，现在报复机会来啦，他咆哮曰：“黄皇室主天下母，此可谓也。”下令逮捕甄寻，结果，老爹甄丰先生自杀，根据口供，包括公爵侯爵以及政府部长级高级官员在内的数百人，一齐处决。
王孝平女士从此沉寂，在她坟墓一样平静的寝宫中，消耗她的青春年华。
这样的过了十五个年头。纪元后二三年，全国各地打着西汉王朝旗号的民间武装力量，向长安进攻。该年十月，前锋攻入宣平门，长安两位年轻市民朱荣先生和张鱼先生，率领着他的一群朋友，揭竿而起，投效前锋军营，作为响导，攻击皇宫，声震天地的呐喊曰：“反贼王莽，为啥不出来投降？”宫门紧闭，没有人回答。于是改用火攻，那一天刮着大风，风助火势，一片火海，烟屑冲天，直逼王孝平女士的寝宫。这时宫里已乱成一片，男的哭，女的叫，有的逃命，有的则认为情势不致坏到这种程度。王孝平女士站在那里，望着逼面如炙的熊熊烈火，一霎时流下眼泪，泣曰：“我还有什么面目，再见西汉王朝的皇家？”虽然仍有宫女劝阻，但她志向已决，向前狂奔过去，奋身往火窟中一跳，接着一声漫长的惨叫，刹那间一副美丽的胴体，化成一团灰烬，年才三十二岁，为她老爹的政治欲望，付出她的终身幸福，和她的最后生命。
——皇帝老爷王莽先生当天就被乱刀分尸，建立只十五年的新皇朝，也跟着灭亡。　
　
　
　
　
　

　



　

　

所谓“借古讽今”（代序）　

这是一种阴险恶毒，动手杀人前的嘶喊，使人听到磨刀霍霍。
中国自从纪元前一世纪，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泛政治泛道德观念，开始蕃衍，几乎对所有的事物，只要有权的大爷愿意，就都可以往政治的或往道德的方向，加以引申曲解。明明拉不上关系的，也能硬拉上关系。中国人的灵性——想象力、创造力，和辨别是非的思考力和勇气，遂受到可怕的伤害。盖泛政治泛道德是一种钳制独立思考的残酷工具，专门制造假象，并且用压力保护这种假象，胆敢戳戳假象屁股，揭揭假象伪装的家伙，都要人头落地。于是，久而久之，真象被淹没、被扭曲，甚至被牺牲。中国人不但不敢接触真象，反而恐惧真象。万一有人胆大包天，使真象大白，习惯于假象的朋友，也会加以拒绝，而且老羞成怒。
最近在电视台上演的美国电视影集《根》，美国人——包括那些奴隶主的后裔在内，没有一个人认为那是对白人和黑人的挑拨离间，更没有一个人认为那是“别有居心”的激起黑人对白人的仇恨。另外一个影集《珍珠港惊魂》，暴露了上校夫人跟士兵通奸的丑闻，也暴露了没有奥援的低级军官，如何用妻子去巴结上级的内幕，美国人——包括美国三军将士在内，也没有一个人认为那是对美国军人的侮辱，更没有一个人认为那会打击美国的军心士气。这些小说，和由这些小说改编的影集，如果在中国，它能露面乎哉。即令露面，铁定的要大祸临头。呜呼，两千年来与日俱增的密如蛛网的禁忌，造成了中国人走肉行尸的伟大景观。俗云：“看了玉匣记，不敢放个屁。”《玉匣记》是中国最古老的占卜书籍之一，禁忌多如驴毛，生活在《玉匣记》世界里，出门都要看好日子，坐板凳都要看方向，洗衣服也要看时辰，一举一动，连偶然打个喷嚏，都可能得罪鬼神。——中国人怎能虎虎生风？
柏杨先生自从在高雄《台湾时报》，跟它的姊妹报旧金山《远东时报》，以及香港《香港晚报》写“湖滨读史札记”，发掘出来一些历史上被埋葬了的事实，于是《玉匣记》里的牛魔王和琵琶精，纷纷出笼，一口咬定我“借古讽今”。台北某一次所谓文化人聚会上，有几个庙堂作家，还一口咬定我另一本专栏《乱做春梦集》，更借古讽今得厉害。嗟夫，“借古讽今”是一种阴险恶毒，动手杀人前，歇斯底里的嘶喊，可以听到磨刀霍霍。最早的是嬴政大帝，用它焚书坑儒。最近的是“四人帮”，用它摧毁人性，制造千万冤狱。然而，我们奇怪的不是杀戮，而是这些古代的人和古代的事，怎么会被硬拉到今日的人和今日的事上？柏杨先生不过用现代人所了解的和通用的字汇，对古人古事作一个报导和分析，如此而已。如果一定要在其中找些罪行恶迹，自以为那就是他，或自以为那就是影射某一个家伙，则中国五千年历史，就成了一部《新玉匣记》矣，小民还敢读历史乎耶？
我们最大的盼望是，中国人必须跳出《玉匣记》，管它黄莺叫也好，臭虫跳也好，不再疑神疑鬼，自己拼命往自己头上猛罩。中华民族必须扫除积沉已久的病态心理，必须成长为一个健康的民族。有健康的心理，和健康的人生观，然后才能产生一个健康的社会。天地何其广阔，有多少事等待去做，中国人的眼光应往前看，没有开扩的、气吞八荒的胸襟，只在疑神疑鬼中打滚，只有使自己更鬼祟，使中华民族更衰弱。中国弄到今天这种地步，报应已够沉重的矣，不应该再为子孙种下恶因。
最后，引用古德先生一诗，作为祝福。古德先生诗曰——
彩云影里神仙现　手把红罗扇遮面
急须着眼看仙人　莫看仙人手中扇
一九八二·一·二一
台北新店花园新城　
　
　
　
　
　

　

　

郭圣通　

时代：纪元后一世纪二十至四十年代
其夫：东汉王朝第一任皇帝刘秀
遭遇：被废·气死

　招抚河北
王莽先生被乱刀分尸之后，新王朝也跟着灭亡，接着而起的是玄汉王朝，由一群地痞流氓和饥民盗匪组成中央政府，推举刘玄先生当皇帝。在这种政府领导下的中国局面，是可以想象的，全国再度陷于混战，就在这场再度发生的混战中，一个国民小学堂毕业程度（秀才）的刘秀先生，悄悄崛起。他阁下本是一介小民，但在血统上，却是西汉王朝皇族的后裔，直到他的曾祖父刘买先生，还是一位侯爵。侯爵的采邑在南阳郡（河南省南部，湖北省北部），所以刘秀先生是南阳郡蔡阳县（湖北省枣阳县）人，拥有相当大的耕地，生活十分惬意。年轻时，他最大的志愿是：“做官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
——执金吾，掌旗官也，皇帝老爷或宰相之类的头目出门，警戒森严，卫队密布，掌旗官手执项端刻有“金乌鸟”雕像的巨棒，骑着高头大马，昂然前导，威风凛凛，好不光彩。至于阴丽华女士，用不着多说，就可肯定，她是蔡阳县——至少是刘秀先生附近几个村庄里，最美丽的少女。
——刘秀先生的故事，好象一个巨掌，照传统史学家就是一嘴巴。盖传统史学家笔下，中国历史上每一个大人物，或每一个所谓的大人物，千篇一律，都“少有大志”。把一些年轻读者，骗的一楞一楞。无论如何，身为一个开国皇帝，建立一百九十六年之久的东汉王朝的刘秀先生，可不是小人物吧，他却硬是“少无大志”的也。
刘秀先生于纪元后二二年，聚众起兵，反抗新王朝的暴政。第二年（二三），大破新王朝精锐兵团，而就在这一年，他如愿以偿的娶了十九岁的阴丽华女士做妻子。史书上把这一段婚姻，说得天花乱坠，合情合理：刘秀先生跟阴丽华女士的哥哥阴识先生是老朋友啦，听到提亲，立刻兴高采烈的满口答应。这当然是可能的，但同样也有另一种可能，一支民间武装力量忽然集结，牛鬼神蛇，七拼八凑，事实上跟土匪差不多，当头目的家伙“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恐怕是想娶谁就娶谁，想跟谁睡觉就跟谁睡觉。对付绿林好汉山大王，阴识先生有多大胆量，敢不满口答应乎哉。
——现在河南省邓县有一个皇后城，据说就是当年刘阴二位成亲之处。
刘秀先生结婚的当年（二三），玄汉王朝建都洛阳。全国各地英雄豪杰和一些野心家，风起云涌，各霸一方，成为无数独立王国，对中央政府睬都不睬。如果中央政府够强够大，自然会用武力镇压，大军一到，如秋风扫落叶，一鼓荡平。可是，玄汉王朝的中央政府没有这个力量，只好派遣他们的重要官员，前往动乱地区，用半恐吓半说服手段，使那些地头蛇归顺中央。刘秀先生被选中担任这个角色，中央政府给他的衔头是代理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行大司马事），前往河北（黄河以北）招抚。所谓代理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不过一个空衔，既没有实权调动军队，更没有实力来一个雷霆万钧。只仗着中央政府钦差大臣头衔，带着他初起事的一小撮——二百人左右的私人军队，渡过黄河，一路滚雪球般的向前推进。而就在这时候，刘秀先生豪情万丈，和他左右的一些亡命之徒，密谋叛变。那就是说，他想自己当皇帝。
可是，当他正在宋子（河北省赵县）招兵买马，大干特干之际，传来他难以承当的恶耗。宋子南方一百五十公里的邯郸（河北省邯郸县），一位摆卦摊的王郎先生，宣称他是西汉王朝第十二任皇帝刘骜先生的儿子刘子兴，坐上金銮宝殿，建立新的中央政府。提起刘骜先生，读者老爷的印象一定相当深刻，这位赵飞燕、赵合德姐妹的淫棍丈夫，以连毙二子的禽兽行径，闻名于世。民间传说，仍有一个未被发觉的娃儿，被好心肠的宫女，抱着逃出宫门，辗转逃到邯郸，抚养他长大成人，穷苦无依，只好靠替人算命占卜过日子。但他气宇非凡，见识超人，而且交游广阔，显然的已是当地黑社会的领袖人物。所以，当大家拥戴他当皇帝的时候，力量已经十分壮大。
——王郎先生是不是刘子兴先生，刘子兴先生是不是刘骜先生的儿子，我们不知道。刘秀先生和他的摇尾系统当然誓不承认，不过事实上，却不见得没有这种可能性。王郎先生的突变，对刘秀先生是个可怕的打击，使他的事业几乎全部瓦解，更几乎送掉老命。但也正因为王郎先生的介入，我们的女主角才有机会登场，成为东汉王朝第一任皇后。呜呼，世界上充满了阴差阳错的连锁反应；一人的举动，往往影响千里外莫不相关的人们的命运，人生奥秘，一言难尽。
王郎先生当皇帝的那天，即下令缉拿刘秀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