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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转门-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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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
春雨用中文喊了出来。
那双眼睛眨了眨两下,然后开始向后退去。
不能再让他溜走了。
她冲出门跑向那双眼睛,黑暗中那个“人”转过身体,再也看不到狼似的眼睛了,只有走廊里一个模糊的背影。
前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背影仓惶地向楼梯口跑去,春雨跟在后面心跳越来越快,似乎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手指上,想要把他一把拉住。
背影一下子消失了,但随之传来沉重的下楼梯的声音。春雨在墙上摸了摸,却摸不到电灯开关,只能颤抖地摸着楼梯栏杆,循着前面的声音追下楼去。
一直追到底楼大堂,这里始终亮着一盏昏暗的灯。她看到了那个背影,穿着件宽大的白色睡袍,还戴着顶白色的睡帽,如幽灵般向走廊漂移。
此时春雨毫无惧意,后背心已沁出了许多汗珠。她三步并作两步追上那人,不顾一切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一声凄惨的叫声传出,让春雨打了个冷战——那不是高玄的声音。
接着那张脸转过了过来。
她看到了一双狼似的眼睛,以及如刀刻过般的皱纹,还有满头长发如雪。
竟是个老太太!
那深深的眼窝里藏着诡异的目光,高挺的鼻子竟像格林童话里的巫婆,而白袍下的肩膀竟没有半丝热气,难道是传说中的吸血僵尸。
“So—Sorry!”
面对这张丑陋吓人的脸,春雨居然有些结巴了。她不自觉地后退两步,想象这老太太是否会伸出带血的手指,张开嘴巴露出满口的獠牙,白色枯萎的长发转眼变成无数条毒蛇?
老太太不再逃避,反而走进了一步,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接着露出森白的牙齿说:“Goodnight!”
她的声音像是从水底发出的,只有即将溺死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声音。春雨恐惧得能听到自己牙齿间打架的声音,掉转身体就朝楼梯上跑去。
当春雨像个无头苍蝇般跑到二楼,却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接着一双大手牢牢抓住了她。无论怎样挣扎,她再也动弹不得。这时廊灯已经打开了,她看到了两撇黑色的小胡子。
又是旋转门饭店的老板艾伯特,他盯着春雨的眼睛问:“你怎么了?”
这双灰色的眼球让春雨停了下来,她回头指了指底楼说:“那是什么——什么怪物?”
艾伯特靠着栏杆向下望去,然后微微笑了笑说:“原来是MadameJess啊。”
“Jess?”
“她也是这里的客人。”本来还是微笑之中,脸色忽然一下子沉了下来,“对不起,太晚了,你应该回房休息了。”
艾伯特的语气似乎无法抗拒,春雨低下头走上了楼梯,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关好门怕不牢靠又挂上锁链,她坐倒在门后大口呼吸。也许那张苍老丑陋的脸还在门外,她赶忙爬回到床上,钻在薄薄的被窝里头,似乎回到了母亲温暖的子宫中。
刚才那个老太太是谁?艾伯特说她是“MadameJess”,也就是Jess夫人。
Jess可以译作“吉斯”。
好的,就把那老巫婆叫吉斯夫人吧。
春雨把头探出被窝,心跳也渐渐正常了下来,愿后半夜不再有妖怪来打扰。
Goodnight
北京时间2005年5月29日上午10点
上海。
我的家中。
刚从信箱里拿出早报,在今天国际的新闻里,果然出现了大本钟的照片,底下还有关于大本钟停摆的详细报道。报纸上也没给出停摆的原因,据说经过工程师的检修,至今仍无定论。有说天气原因的,也有说机械故障的,也有人干脆说大本钟年纪大太了,偶尔“罢工”一下也很正常。
放下报纸我打开电脑,发现电子邮箱里有新邮件,发件人竟是那熟悉的名字——春雨。
心里“咯噔”了一下,打开这封来自万里之外的电邮。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春雨的邮件,屏幕上几十行字,就像蚕宝宝吐丝般,将她在四十八小时之内,从上海到伦敦,从天空到地面,从活人到幽灵,从大本钟到旋转门,所有一切的离奇经历,丝毫不差地倾吐了出来。
虽然如此的不可思议,怎么看都更像是部小说,不,根本就是天方夜潭——飞机降落时有个老头猝死在她身边;突然停摆的大本钟下,见到了曾经深深爱过的,早已死去了半年的男子;在伦敦郊区还有个名为“旋转门”的饭店,里面住着一群古怪诡异的老头老太…….
只有中世纪的阿拉伯人才有这样的想象力,只有伟大如博尔赫斯的天才方能写出这样的小说,只有我们未知的外星人才可以创造出这样的奇迹。
然而,春雨既不是阿拉伯人,也不是博尔赫斯,更不是外星人——
所以,我仍然愿意相信春雨。
相信她确实亲身经历了邮件中所写的这些事情。
无法解释,或许也不需要解释。
低下头来仔细想了想,这封邮件里的一切内容,包括文字里所包含的情绪,都能让我触摸春雨的心:她在颤栗,她在恐惧,同时也在渴望,哪怕只有那么一丝微弱的希望。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美丽的弱女子,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举目无亲。
谁能告诉我,如何才能帮助到她?
邮件中所说的一切都发生在遥远的伦敦,唯一能与中国有关系的,就是龙舟告诉春雨的那段话——弗格森教授在中国期间,曾经到过上海的S大。
又是S大,请原谅我的小说里屡次出现这所大学,因为它正好是春雨的学校,也是我的好友孙子楚任教的学校。
弗格森教授究竟有没有到过S大?如果到过的话他又是来干什么的?这个教授在飞机上猝死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这些问题对于春雨来说都很重要,至少我可以证实第一个问题:在S大当老师的孙子楚一定能够帮上忙的。
列位看官:这个家伙又要登场亮相了。
我随即拨通了孙子楚的手机,电波那头传来了他慵懒的声音。我可没功夫和他闲扯,马上开门见山的提出了问题。
“弗格森教授?”孙子楚在电话里停顿了一下,“哦,我想起来了,一个月前是有个英国的教授来我们学校,好像叫MacFerguson?”
他在电话里准确地拼出了这个姓名,虽是个玩世不恭的家伙,但记性倒是让我自叹弗如。
“没错!就是这个人。你在学校里吗?我现在就来找你。”
几分钟后,我冲出了家门。
中午十二点整。
又一次走进S大校门,五月底的校园绿意盎然,昨夜刚下过小雨,三三两两的男女学生,从沾着水滴的草坪边走过,全然不像稼轩笔下“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
想起春雨也曾无数次走过这些地方,这方草坪也曾踩在她脚下过吧,旁边那些花花草草也曾留过她身上的体香吧,她的眼泪与忧伤也曾驻留在这片空气中吧…….
哎呀,赶紧打住,怎么脑子里信马由缰到了这些,如今她已身在几万公里外的不列颠岛,这校园也不过是她的梦中回忆罢了。
孙子楚在教职工食堂等着我,自然他是不会请我在饭店里吃饭的,无非是送我份两荤两素的餐盘而已。他的皮肤更黑了,原来在“五一”假期去了桂林,跑到阳朔的山间玩攀岩来着。
“那么着急地找我,又想把我写进哪本书里啊?”
他嘻皮笑脸地给我端来了餐盘,捡了张清静的桌子坐下。
“拜托正经一些好吗,你好歹也是为人师表的大学老师啊。”
我只能苦笑了一下。孙子楚的年纪长我三岁,如今已然整三十岁了。他在拿到历史学硕士学位以后,便留在S大任教。虽然教书什么还算过得去,却整天在研究些历史学上的“邪门歪道”,比如殷人东渡美洲、李陵西迁欧罗巴、古印度众神之车等等。
“好吧!”
转眼间,他就换了副正襟危坐道貌岸然的姿态,看起来倒有些搞笑了。
“现在问你正事了,上个月见到过马克·弗格森教授吗?”
“对,是英国詹姆士大学的教授吧?”孙子楚已低头扒起了饭来,“记得是四月底,学校外事办找到我,说是来了一个英国的教授,想要查找中国清朝一个人物的资料。”
“清朝人的资料?”
好奇怪啊,春雨的邮件里不是明明说了吗,弗格森教授是物理学方面的著名科学家,怎么会到中国来查历史资料的呢?
“我刚开始还以为他是历史学教授,或者是国外的汉学家。但见面后才知道他是研究物理学的,这让我感到非常奇怪。”
“那么你接触的弗格森教授是个怎么样的人?”
孙子楚皱了皱眉头:“一个与众不同的英国老头。虽然具有典型的那种英国人的外貌,但他的眼神却给我特别的感觉,很难说清楚那是什么。他的表情几乎从来没有变化过,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表情,好像戴着一副僵硬的假面具。”
这番话已经为我勾勒出了一个英国老头的形象,沉默的人皮面具披在脸上,面具后藏着一个天使抑或魔鬼?
“不过,你还是要相信我的眼睛,任何细节都无法从我的目光下逃脱。”他喝了口蛋花汤继续说下去,“只有一个瞬间,我从弗格森教授的眼睛里发现,一种近乎于绝望的感觉。我猜想他一定有沉重的心事,却又要处心积虑地掩饰自己。”
“嗯,我明白了。那他要查的是哪个晚清人物?”
“老头只知道那个人的姓名的音译。”
孙子楚拿出纸笔,写下一行字母——
TsuiPen
“这是什么名字?”
现在的汉语拼音里没有“Tsui”的写法,不过“Pen”倒是有的。我打开手机拼音看了看,发“Pen”音的汉字非常少,只有“喷”和“盆”是常用字,但不太可能是人名。加个后鼻音“Peng”就多些了,“朋”、“碰”、“彭”、“鹏”都发这个音,其中“彭”是常见姓,而“鹏”则是常见名。
“不知道,老头不懂中文,自然也不晓得这两个字的意思。他说TsuiPen是清朝的一个大官兼著名文人,曾经当过云南省的总督。”
“总督是很大的官衔,可算是封疆大吏了。”
“是啊,清朝虽然有近三百年历史,但各地总督的资料都很齐全。”他差不多已经吃光了午餐,剥开一个桔子说,“不过除此以外,弗格森教授就只知道这些了,我认为他对他所要找的人其实一无所知。”
“那你帮他找到TsuiPen的资料了吗?”
孙子楚摇摇头:“很遗憾,虽然清史不是我的专长,但起码有一点我还是知道的,在整个清朝历史上,从来没有过云南总督这个职位!云南省只有巡抚,没有单独设置过总督。清朝只在贵阳置了云贵总督,统辖云南、贵州两省。”
食堂里人渐渐少了,我这才想起来动筷:“嗯,就好像两江总督管辖江苏、安徽、江西,而这三省都各设巡抚管理。”
“英国老头当然搞不清清朝的官职,可能指的就是云贵总督,或是云南巡抚吧。”孙子楚喝了口汤,有些失望地说,“可惜,我帮他查了清朝所有云南巡抚和云贵总督的姓名,但没有一个人叫TsuiPen,或者PenTsui。”
“那就是没有这个人了?”
“也不一定,可能老头给出的姓名拼音不对,或者这两个音节只是名字,而没有包括姓。所以,我建议弗格森教授去找老马——我的研究生同学,现在社科院主攻清朝政治史。”
我已经如风卷残云般吃掉一半了:“那教授去了吗?”
“这我就不晓得了,反正我把老马的电话号码给他了,之后老头没有再和我联系过。”
“教授一定去过!你帮我再联系一下你的同学好吗?”
孙子楚点点头,剥开餐后的桔子:“干嘛那么着急?你认识那英国老头吗?”
“不,我永远都不会再认识他了,因为他已经死了。”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月29日清晨7点
英国的清晨。
露水洒在窗外的树叶上,凉凉的空气透过玻璃渗进来,让蜷缩在床上的春雨颤抖了一下。
睁开眼睛,昨夜的恐惧仍停留在视网膜上,吉斯夫人那张老巫婆的脸,连同那些诡异的老头们,一齐扑到她眼前张牙舞爪着。
她徒劳地伸手挡着自己的脸,抵挡劈头盖脸的棍棒与刀子,直到在想象中血流满面。
在床上喘了一阵后,春雨仓惶地起来洗漱了一下,只感觉肚子里饿得难受,来不及挽起头发,便迷迷糊糊地走出了房门。
清晨的旋转门饭店里,照旧飘浮着那股气味,引诱她缓缓走下楼梯。就在二楼的转角处,半闭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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