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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职怪业俱乐部-The Club of Queer Trades-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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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经由门房传给我一张写了字的名片:“艾利斯·肖特牧师先生”,并在名字下方写了一些铅笔字:“烦请共谈片刻,因为该事甚为急迫”。文字虽然在仓促间写成,笔迹却颇为端秀,显然出自一位绅士之手。
这时我已经征服了领扣,老天英明,神可以降服万事万物。这是可贵的事实。接着,我套上西装背心以及礼服外套,连忙走进客厅。访客一见我进来就起身,像是一只拍打翅膀的海鸥——我找不出更好的形容词了!他拍打右臂上的苏格兰格子披肩,又拍打一双可怜的黑手套,还拍打他的衣服。当他起身的时候,也拍打着他的眼皮呢——我并没有夸大其词。他是个额头很高、白发白须的神职人员,像是很容易手足无措的类型。他说:
“真抱歉……真是抱歉……抱歉极了……我来这里,我只能这么说,我只能以自己的立场说……我来拜访您,是为了一件重要的事……请原谅我——”
我告诉对方我不会介意,并请他继续说。
“我要说的是,”他咕哝着说,“真是要命!我的生活原本很平静。”
我急着出门,因为我已经很怀疑自己能否准时出席了。不过,这位老先生诚恳的悲苦气息,让我觉得自己的处境根本算不上什么。
我表现得很有风度:
“请继续说吧。”
可是,这位老绅士早已察觉我的一丝不耐烦,显得更嗫嚅了。
“真是对不起,”他怯生生地说,“我真不该来的,可是,您的朋友布朗少校建议我来府上——”
“布朗少校?”我开始有点兴趣了。
“是的,”肖特牧师先生热切地拍打苏格兰格子披肩,“他说,您曾经帮他脱离困境——啊,至于我的难题,亲爱的先生,这攸关我的生死。”
我心绪混乱,倏地站起来。
“肖特先生,您的事很费时吗?”我问道,“我正急着出门参加晚宴。”
他也站起来,全身颤抖,尽管他的心里有些障碍,可还是站得很挺拔,无愧于他的年岁以及身份。
“我没有权利要求您,先生,我完全没有权利要求您,”他说,“如果您就要出门赴约了,您当然……有充分的理由,当然有充分的理由。不过,等您回家时,就会发现有个人送了命。”
他坐了下来,不住发抖,像个果冻一样。
当时,在几分钟之内,晚宴在我心中的价值已经消减得微不足道了。我并不想去认识一位爱谈政治的寡妇,也不想去见一位收集人猿的船长。我所关心的,是这位亲切、步履蹒跚的老牧师,以及他眼前的危机。
“要来一根雪茄吗?”我问他。
“不,谢谢。”
他带着难以言喻的尴尬,仿佛不抽雪茄是很见不得人的事。
“喝杯酒好吗?”我说。
“不用了,谢谢,不用了,谢谢,我现在不能喝……”他诚恳而神经质地回答。他像是那种其实滴酒不沾、却常夸口改天可以喝上一整晚朗姆鸡尾酒的人。“现在不能喝,谢谢。”
“您需要什么吗?”这个彬彬有礼的老笨驴令我感到难过,“来杯茶吧?”
他眼中露出一丝挣扎。我说服了他,给他泡了一杯茶。茶一端给他,他就像个酒鬼,捧着茶杯当白兰地似的喝着,然后,靠着椅子说:
“斯温伯恩先生,我一向安稳度日,从没碰过大风大浪。身为艾塞克斯郡朱兹意的牧师,”他以虚荣的口吻说,“想不到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我身上。”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他突然挺了挺身子。
“身为埃塞克斯郡朱兹意的牧师,”他说,“从来没有人强迫我扮成老太婆,也没有人强迫我在一件罪行中扮演老太婆的角色,从来没有过。我的经历可能只是一件小事,真的不算什么,可是以前我从未遇到过这种事。”
“我也没听说过,”我说,“这不在神职人员的工作范围内吧?抱歉,我对教会不熟,如果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请见谅。你说你打扮成——什么?”
“老太婆,”牧师严肃地说,“一个老太婆。”
我心想,要把他打扮成一个老太婆实在太简单了,根本不用费工夫,他已经够像了。可是,这件事显然比较像悲剧而不像喜剧,我只好有礼貌地说:
“请问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这得从头讲起,”肖特先生说,“我会尽可能把我的故事说清楚:今天早上十一点十七分,我离家到村里拜访。首先我拜访了杰维斯先生,他是我们‘教徒休闲俱乐部’的会计。我和他清点了一些账目,因为园丁巴基斯帮忙整理网球草坪,要付给他一些酬劳。接着我去拜访阿诺特夫人,她是一位非常虔诚的信徒,可惜长年卧病在床。她写过几份布道小册,还写了一本叫做《野蔷薇》的诗集除非我的记忆力有问题。”
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不只是谨慎而已——很矛盾,他很谨慎,同时又很热切。我想,他的脑子里大概充满了推理小说中对于侦探形象的模拟记忆,那种侦探,总是严峻地要求查出一切事物的真相。
“接着呢,”他小心翼翼地往下说,“我就去拜访卡尔先生,当然不是詹姆斯·卡尔先生,而是罗伯特·卡尔先生,他是我们风琴师的临时助手。和他谈话之后——谈话的主题是关于一名唱诗班少年,有人指控他破坏管风琴,可是我目前并不能对这件事发表意见——我就到布莱特小姐家参观多加⑥慈善会的活动。多加慈善会通常是在牧师家中举行的,可是因为我太太的身体不大舒服,布莱特小姐便好心地主动接替主持。她才刚到我们的村子不久,却已经在教会活动中扮演非常活跃的角色了。多加慈善会一直是我太太全权管理的,其中除了很活跃的布莱特小姐之外,我几乎不认识其他的成员。可是我说过要探访她们,所以就去了。”
“当我抵达那里的时候,我只见到布莱特小姐以及四位少妇,她们正忙着缝衣服。当然,对任何人来说,就算是执迷于探索真相的人,要记得或复述一场谈话的详细内容,是很不容易的。如果这番谈话,即使出于令人敬仰的求知心,并没有让人留下深刻印象,就更难让人记得了。实际上,呃,当时的谈话内容大致上是关于袜子的。不过,我倒是清楚地记得这些老处女当中,有一位很瘦,披着羊毛披肩,好像觉得天气很冷,我记得她叫做詹姆斯小姐。她提醒大家天气多变化。接着,布莱特小姐递给我一杯茶,我也喝了,可是我想不起来当时说了什么。布莱特小姐是位身材粗短的白发女士。在这一群女士之中,另一位吸引我注意的是莫布雷小姐,她身材小巧,颇富贵族气质,头发银白,嗓音高亢。她是她们之中最引人注意的。她针对围兜的话题发表了不少意见,想法强势而激进,却也不忘向我致意。的确,除了她之外——虽说五位女士的穿着全是一身黑——其他四位女士在你们这些世俗人眼里都是很邋遢的。”
“大约谈了十分钟之后,我起身离开,可是这时我就听见了某句话——怎么说,这句话好像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到底听到了什么?”我不耐烦地问。
“我听到,”牧师严肃地说,“我听到莫布雷小姐(银发的那位)对詹姆斯小姐(穿戴羊毛披肩的那位)说了些匪夷所思的话。我一听到那些话,就马上强迫自己记住。一离开现场,便立刻找了纸片,把我记得的内容写下来,纸片现在就在我身上。”他在胸前的口袋里翻出那张纸片。“我听到莫布雷小姐对詹姆斯小姐说出:‘现在该你了,比尔⑦。’”
他坚定严肃地说了这些话之后,瞪着我好一阵子,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观察深信不疑。他把光头进一步伸近炉火,接着继续说他的故事。
“她说的那句话真吓人,我一点也不能了解那句话的意思。这句话最特别的地方是,居然会有妇人把另一位女士称为‘比尔’。我说过,我的见识可能不够渊博,没有出嫁的小姐聚在一起的时候,可能会有一些我没听过的奇风异俗。可是,这句话在我耳中听来实在太古怪,当时我差点就出口咒骂——希望您不要误会我的用语——起来。‘现在该你了,比尔。’这句话并不是以上流人士的口音说出来的。可是,我说过,莫布雷小姐说话的特色就是高尚的口音呀!实际上,我觉得,即使以上流人士的腔调来说‘现在该你了,比尔’这句话,也不是很恰当。”
“那时,我真的被这句话吓到了。不过,紧接着发生的事更让我惊讶。那时,我手里拿着帽子和雨伞,惊惶地看了看她们,却发现披着羊毛披肩的那位细瘦女士挡住大门,不让我走。可是她手上还忙着编毛线,所以我以为她挡住门站着的姿势,只不过是一位老处女的古怪习惯,她大概不知道我有意告辞。”
“于是,我便很客气地说:‘詹姆斯小姐,真不好意思打扰您,可是我真的要告辞了。我,呃——’接着我打住不说了,因为她答话了。她的话很简短,像是公务应酬的话,不过,她既然说出那么怪的内容,我的反应自然也就可以理解了。她说的话,我也记了下来。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讲什么,只记得那些字的发音。她说——”肖特凑近了纸片查看他的笔记。“她说,‘押一下,肥头。’接着她好像说‘是个杯子’还是‘是个肥子’。到底是我疯了还是她们疯了?这时,我最后的希望出现了——我可敬的朋友兼帮手布莱特小姐站在壁炉前说:‘把那个老秃头搁在袋子里,萨姆,在你开始鬼扯淡之前把他给捆好。在那个戏院里,你还得干这种事好一阵子。’”
“我快昏过去了,这一切是真的吗?我以前曾经想过,嫁不出去的女士们可能会组成一些可怕的暴力组织,禁止外人参加的那种。我隐约记得,在我苦学的那段时光,我从前也算是个小小的学者,可是现在呢,唉,生锈了,我读过布纳·迪娅⑧以及女子秘密组织的传奇故事,也知道女巫的聚会。当布莱特小姐从后头抱住我时,我整个人神智恍惚,正努力回忆着有关月神狄安娜的诗句。接着她的手臂把我举起来,这时我马上了解,抱住我的并不是女人的手臂。”
“布莱特小姐——或许应该说是,这个本来被我称做布莱特小姐的人——她手里举着一把左轮手枪,露出夸张的笑脸,挡在我面前。詹姆斯小姐还是靠着门,可是她这时已完全变了一个人,她完全不像个女人,这真是叫人惊讶!她踢着鞋跟,双手插在口袋,帽子歪戴着,她是个男人。我是说,他是个女——噢不,她并不是个女人,她——我是说‘他’……他是个男人。”
肖特先生一副不堪其扰的样子,吃力地想同时把性别问题以及他的苏格兰披肩安顿好。他继续述说他的遭遇,音调则更是紧张高亢了。
“莫布雷小姐,她——他,像是铁圈似的箍住我。他用她的手臂——我是说她用他的手臂,缠住她的脖子——我是说我的脖子,所以我没办法喊救命。布莱特小姐——我是指布莱特先生,不是布莱特小姐的先生——他拿左轮手枪对准我。另外两位女士——或者呃,绅士吧,在后头翻找一些袋子里的东西。后来,我终于想通了:他们一定是假扮成女人的罪犯,他们想绑架我!他们想绑架埃塞克斯郡朱兹意的牧师,也就是我。可是,为什么呢?他们是不信教的人吗?”
“那个倚门而立的歹徒大声叫着:‘赶快,艾利!快给这老头看看我们在玩什么把戏,然后就溜了吧。’”
“‘死没良心的,’布莱特小姐说——我是指持枪的男子。‘我们干吗让他看那么多?’”
“‘你这个死臭美的还是听我的吧,’倚门而站的男人说,他们都称呼他为比尔。‘一个了解状况的家伙可以抵得上十个不懂状况的傻蛋,这种家伙就算他是个糟老头都算。’”
“‘比尔说得有道理,’把我抓起来的那名男子哑声说道——他本来是莫布雷小姐。‘快,把照片拿出来。’”
“那个持枪的男人走向房间另一边,另外两个女人——我是指男人,在那里翻找行李袋里头的东西。他向他们要了某件东西,他们也给了他。他又走回我面前,把那件东西给我看。那件东西真是令我惊讶——所有那天发生的怪事和那件东西相比较,都算不了什么了。”
“他拿给我看的,竟然是我自己的相片。那样一张照片会落在这些歹徒手中,或多或少会让人惊讶。可是惊人之处还不止这些,我实在太讶异了。那张照片拍得很好,是用传统照相馆的设备拍的。在照片中,我把头斜靠在手上,背景是一片手绘的森林景色。可见这不是一张随意拍出来的照片。我在照片里的姿势是刻意摆出来的。可是,问题是:我根本没有摆过这种姿势照相!事实上,我根本没有拍过这种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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