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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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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的日子还长,把竹林也卖了。”顿一下,一脸惋惜道:“那可是十里八乡最好的一片竹林,出产最顶级的竹炭,换了三十万钱。这三十万钱,你们父子花销,甚至将来你家小子再念书,也是足够的。”
陈希亮点点头。宋代的经济水平,与后世九十年代末相当,一文钱的购买力,等于那时候的一元钱。
“这三块,就是咱们陈家所有的财产了。我是长房,自然要继承祖屋。”陈希世道:“至于炭场,你个读书人,不闻窗外事。这些年官府加征‘西夏钱’,生意大不如前了,几乎就是不赚钱。要不也不会把竹林卖了。”
“既然如此,把炭场给我吧。”陈希亮终于忍不住挤兑一句道。
“呃,你读了半辈子书,哪懂什么烧炭卖炭,你知道牙行的门朝哪开么?你哥哥我没别的本事,只能守着这片产业。而你呢,马上还要去京城赴考,高中后就是官老爷了,干这一行岂不掉价?”陈希世道:“所以你还是拿那三十万钱,多省心利索啊。”
说完,他便忐忑的望着陈希亮,希望自己破绽百出、强词夺理的说辞,能把这个‘书呆子’蒙混过去……只是现在看来,人家也不是什么呆子,这叫他未免惴惴。
他没注意的是,自己的儿子陈大郎呲牙裂嘴,朝着陈希亮使劲摇头。
“可以……”陈希亮却视若无睹,沉吟半晌,一口答应下来。
“别……”陈希世两公母还没来得及说话,陈大郎陈愉便忍不住道:“爹爹,你们不能这么坑二叔,那根本不是三十万钱,而是……”
“你住口!”陈希世一肚子邪火正没处发,站起身来一巴掌,打在了陈愉的脸上,暴喝道:“给我滚出去!”
陈愉不敢违逆父亲,捂着脸往外走,待到了陈希亮身前,还是压低声音丢下一句:“都是欠条……”
“你这个吃里爬外的狗东西!”陈希世颜面扫地,狠狠丢出茶盅,砸在陈愉背上,气急败坏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正堂中,让陈大郎这一搅和,彻底陷入了僵局。
沉默半晌,陈希世干脆耍无赖道:“反正就这三十万欠条了,别的一个子都没有。”
陈三郎瞪大眼睛,他见过无耻的,还真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我已经说过了。”陈希亮面如古井不波道:“可以。”
陈三郎的眼睛更大了,心说明知道是坑还往里跳,这也太太、太那啥了吧……然而陈希亮的下一句话,让他的心猛地揪成一团。只听其缓缓道:“不过契约之外,你们要立一份字据,保证今日之事,一个字不得再提,否则炭场、祖屋,以及一切家产,全都归我。”
陈希亮并不知道,这正中了哥嫂的下怀,他们本就没打算宣扬此事,只想独占家产而已。现在想睡觉有人送枕头,两公母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两人快速对下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惊喜……他们本以为,老二肯定要据理力争,多分些家产,谁知他竟明知是白条,仍满口答应下来,这真是天下一号大傻瓜啊。至于额外的那份字据,立就立,本来就是一桩家丑,谁还愿意搞得天下皆知不成?
他们担心陈希亮会反悔,马上让四郎取来笔墨纸砚,立好一份契约、一份保证,双方签字画押,只等来日去县衙备案,便可完成分家。
小心捧着墨迹未干的契约,陈希世笑开了花,故作大度道:“二哥去收拾收拾吧,日后分家过日子,需要的事物多着呢。”
陈希亮点点头,把那份保证轻轻吹干墨迹,小心收入袖中,朝哥嫂一拱手,便抱起六郎,带着三郎和五郎转身出了正堂。
来到原属于他的跨院,便见到红肿着脸的大郎。
陈希亮关切道:“大郎;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二叔,”陈愉急切道:“最后怎么办的?”
陈希亮将手中那份契约,递给了陈愉,抱着儿子推开房门。
陈愉展开那契约一看,登时傻了眼,追进去道:“二叔,你怎么还是要了欠条……”
“本就应当问心无愧……”陈希亮一边将书架上的书装箱,一边淡淡道:“你父母虽然虐待我的儿子,但我吃了家里三十年白饭,读书进学又花了那么多钱。炭厂是你父亲的生计,我怎好意思争夺?”
“那三十万钱,你为什么要欠条么?”
这三十万钱,就算是给三郎买个清白吧。”陈希亮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陈愉有些愣神,他才十五岁,还不明白人世间的险恶。但陈三郎却已经明白了……那两公母如此视财如命,为了独吞家产,能不惜置亲生侄儿于死地。如果靠一时言语上的上风,固然可以不让他们占到便宜,但事后缓过劲儿,必然心气难平,万一生出事端,可就麻烦了。
陈三郎虽然对这个世界了解的不多,但他靠着对人情世故的理解,还是猜了个不离十……还记得那侯氏丢了鸡,怀疑是刘猴子偷了时,那刘猴子登时急了眼,说:‘我是良人,怎么可能偷你鸡呢?’
只要生活在大宋朝的人,就没有不知道‘良人’身份的重要性——赁屋、开店、上学、远行……更不要说考科举了,只要是正经勾当,都需要身家清白。有过案底,或者风评不好的人,邻里是不会具保的……因为你将来犯了事儿,保人们是要担责任的。
没有个良人的身份,要么去当兵,要么就是从事‘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的贱业,总之,这辈子算是彻底毁了。而很多时候,不需要什么证据,只要风评不好,就能毁了一个人。
其实一踏进门,陈希亮就做好了遭受不公的准备,他之前的立威,也不是为了多分家产,而是让哥嫂明悟,自己不是个好欺负的软蛋,被惹急了,一样是要咬人的。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三郎,不要输在人生的起点上……陈家的家业何止百万钱?陈希亮却眼都不眨的拱手相让,只是为给自己儿子,买一个清白。
这一刻,陈三郎还不甚明白陈希亮的深意,更无法理解所谓的君子之道。他对这种傻子做法很有微词……何至于此,何必如此?这日后一家人怎么过啊?!
但他已经被对方的无私父爱感动了。就算对方不知道,自己已经不是陈三郎。可既然取代了人家的儿子,就得……哎,当好这个儿子吧……
陈三郎深深低下头,一咬牙,学着电视剧上的样子,要跪在陈希亮的面前。
“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陈希亮却沉声喝道:“给我顶天立地的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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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已经说过,不要纠结于人物的年龄啊什么的,所谓无巧不成书,有时候不巧,只能凑巧。所以对一些人物、时间会有微调,一切以书中为准。
下一更,明早八点。
第十二章 我们宋朝不下跪
(求收藏,求推荐,坚决不想掉下榜单去……)

面对陈希亮的喝止,陈三郎有些错愕,他在感动歉疚之下,克服了老大的心理障碍,才进入三郎的角色……在他看来,古人在父母面前表示忏悔的时候,是肯定要下跪的。如果不下跪,站着说‘我错了’,估计就跟后世吹着口哨跟老爹说‘爷们生啥气?’一样,会被打扁的吧。
可为啥陈希亮的反应如此强烈?就好像自己丢了大人似的,难道在古代不下跪么?电视剧上不就是这么演的么?救命啊,我怎么跟个白痴似的……上辈子从小被夸到大的陈三哥,找块豆腐撞死的心都有了。
其实也不怪他,因为电视剧导演们也不知道,中国人在宋朝,是不跪的。
宋朝以前有跪,但古人‘席地而坐’,就是跪坐,又叫正坐,这是一种双膝着地的坐姿。从先秦到五代,跪都是一种坐礼,对坐时表示感激、敬意,行跪礼,如站立时行揖礼。
但那时相互叩拜是对等的,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君王与百官也平等,都采用跪坐姿势见面,只分主次、并不分高下。除非祭拜天地祖宗,才是单方面的拜叩,那也是因为,天地和死人是无法还礼的。
到了宋朝,高腿坐具凳子椅子,彻底取代了矮腿坐具,正坐废弃,作为正坐的副产品‘跪礼’,也变了味道,使相互叩拜的礼节出现了不对称。坐者高高在上,跪者五体投地,俯于坐者脚下。在宋朝人看来,这充满了屈辱的意味。除了拜祭祖先、天地,只有投降、认罪的时候才会用。
什么人才跪?奴隶和罪犯!对于普通人,天地君亲师,只用跪到第二位,就是见了君主……宋朝人亲切的称为‘官家’……也是只需要作揖即可。后面的亲与师更不用说……
至于中国人什么时候有了跪下礼呢?要诚挚感谢,蒙元那位耶律楚材的发明。蒙古人原本尊卑观念比较淡薄,这位天才的耶律大哥,决定用跪礼来修正这一点。窝阔台登基,他对察合台说:“你虽然是大汗的哥哥,但是从地位上讲,你是臣子,应当对大汗行跪拜礼。你带头下跪了,就没有人敢不拜。”于是,察合台就率领蒙古各部向大汗窝阔台行双膝跪拜大礼。从此,跪拜在蒙元一发而不可收,从中国原本最庄重的谢礼变成见面礼,越跪越多,动辄便跪,见到级别高一点的就要跪,跪软了膝盖,跪断了风骨、跪软了气节……
所谓‘崖山之后无中国’,跪礼的滥觞是最重要的一个方面。
三郎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但他很快意识到,如果这种情况下,对自己的父亲都不用下跪,估计以后,很少有场合要下跪了。可能就是给皇帝跪跪?靠,国家主席哎,好遥远啊,三郎觉着自己这辈子,都不大可能见到皇帝的。
无论如何,不用动不动就下跪,这让他对这个万恶的旧社会,陡然多许多好感。
好处是错有错着,陈希亮被他给震惊了,以为这孩子已经在灵魂深处,认识到自身的错误了,竟然用认罪的姿态跟自己忏悔。
君子教子有七不责,所谓‘对众不责、愧悔不责、暮夜不责、饮食不责、欢庆不责、悲忧不责、疾病不责’。他本是打算,回头严厉训斥一下这无法无天的小子,这下当然要改变方式,换上温和的语气道:“三郎记住,人一生不断犯错,但有些错误是绝对不能犯的。犯一次,一生就彻底毁了。”
陈三郎诚心受教。
边上的小六郎认真听着,仰头望向父亲道:“那什么错可以不断犯?”
“什么错,都不能不断犯。”陈希亮慈爱的摸摸六郎的脑袋,柔声道:“圣人云,过而不改,是为过矣。记住了么?”
“嗯,记住了,我每样错只犯一次。”六郎奶声奶气道。
“臭小子,将来肯定是个淘气包。”陈希亮哈哈笑起来,心里郁闷也减轻不少。
中午时分,二郎回来了,见到三弟弟面黄肌瘦的样子,自然难免落泪。
“什么话路上说,去找辆大车来。”陈希亮已经把要带走的物事打包,其中除了孩子们的衣物,就是书籍,只有很少的一点日常用品。但毕竟是搬家,也想当沉重了。
陈忱赶紧和大郎出去,不一会儿推了辆板车回来,三人七手八脚将包裹箱笼装上车,三郎想帮把手,却没人用他……父兄都把他当成小孩子了,这让他分外不适应。
初来的时候,虽然发现身体是十岁的,但那时有两个更小的孩子,需要自己去保护,因此他还觉着自己是大人。现在父兄都回来了,他也成了被保护的对象,终于感到心理的落差了……这种感觉充满了被无视的沮丧和无力感,真让人抓狂。
离开陈家之前,陈希亮带着四个儿子,到祖宗牌位前上香,三郎这次学精了,见二郎跪,自己才跪,二郎干啥,他就干啥,总算没出纰漏。
跪在祖先牌位前,擎起一炷香,陈希亮的眼泪,刷的下来了。只听他嘶声道:“大宋庆历五年三月壬寅。不肖男希亮,携不肖孙忱、恪、恂、慥,奏告列祖之尊灵:‘吾等生于斯土、长于斯土,当每日供奉先灵于祠中。如今背井离乡,日夜不得见我祖,佳节不得祀我宗。此举大背人情,实乃情不得已,乞我祖宗宽宥……”说到这,陈希亮已经潸然泪下,陈三郎没法理解这种情绪,但能从另一个角度理解……这应该是一个挺重要的权力,现在被剥夺了,心里自然难受。
“不肖男今日立誓,自我陈希亮始,子孙不成功业不还乡里!”一走神,他错过了陈希亮前面的话,但没漏下最后最重要的内容:“何日文中进士,武为刺史,何日认祖归宗!”
三郎没来得及倒吸冷气,这时二郎开始重复父亲的誓言,他说一句兄弟们便跟一句,就连最小的六郎,也是一脸的肃穆,浑没有平时的娇憨。
带着孩子们在祖宗灵前立誓后,陈希亮便转身出去,颤巍巍的推上大车离开,不再看自己的祖宅一眼。
正堂中,陈希世透过虚掩的屋门,目睹了方才发生的一切,一直瞧不见人影,才郁郁转回,自言自语道:“将来老二要是万一发达了,如何面对才好?”
“发达,呸……”侯氏依旧包的像个粽子,一脸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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