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香-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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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痴痴地唱起来，慕香听到这里心中突然有些异样。那女子唱罢，继续自语。
可惜，我学了那么多曲子，表哥都从来没有听过。我不知道他整日忙些什么，我跟他闹，他并不着恼，就哄我。我禁不住他的哄，所以总是一个人又退回阁楼。哎，总之是我命苦。我就眼睁睁看着表哥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直到，他为了和袁家争斗，竟执意要送我入宫。
袁家？
慕香突然叫出声来，她看定那女子，却不敢确信，等一下，你，你是祁皇后？慕香想起驼背人告诉自己的故事，又想起自己在袁府看到的阁楼和戏服，难道眼前这个女子就是祁皇后？就是樊不庸的表妹？她，驼背人不是说她……死了吗？
那女子倒并不惊讶，只是看看慕香。淡然的说道，什么皇后，那都是骗人的说法，天下永远都是男人的天下，他们把女人当玩物。可惜女人还是太笨，为了这样的名号挣来抢去，殊不知，还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幸运。皇后，哼，谁稀罕这个皇后。
你真的是祁皇后，慕香想到樊家的惨剧，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那女子还是自顾自的说，像是和慕香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皇后皇后，皇帝都没有了，哪里来的皇后。进了宫里，就是入土一半了，再也见不到天日。后宫是个吃人的地方，今天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明天你就是阶下囚，后宫的妃嫔还不如妓女。吃人啊吃人，从你的下半身一直吃到上半身，光阴很快将头发熬成霜。
慕香怔住，后宫吃人？她自己甚至还没有察觉到这一点，难道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这冷月宫的一员么？
进了冷宫，不如速死。可是，可是，我还有表哥，表哥还在外面等着我。他们说我死了，都是骗人的鬼话，他们太阴毒了，天下人都被他们骗了。可是，表哥，表哥你也被骗了吗？你真的不再挂念阮儿了？阮儿还在这受苦啊，表哥，你可知道？
阮儿？祁湘阮儿？祁皇后？樊不庸的表妹？真的是她，她不是染上恶疾死去了么？难道那些真的都是骗人的？
我得活下去，我要逃出去，看看表哥，可是我现在的样子该怎么见他呢？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祁皇后，你？
慕香停住，她真的是祁皇后，她还不知道樊家遭到灭门了么？樊不庸当时也不知道她的表妹尚在人间吗？
祁皇后，娘娘，我……
不要叫什么皇后了，那个皇帝都化成灰了，我这个皇后也几乎死了一多半。什么皇帝皇后，都是假的，镜花水月。
娘娘我，我是从古昌城来的，我叫慕香。
古昌城？那女子听到古昌城三个字像是突然惊醒，几乎跳了起来，一把握住慕香的手，力气之大，慕香几乎承受不住。
你是从古昌城来的，你见过我表哥吗？他怎样？樊家怎样？
慕香将双手挣脱出来，娘娘，您的表哥可是姓樊名不庸。
那女子激动起来，声音颤抖，几乎说不出话，紧紧的握住慕香的手，是是是，你认得他你认得他，那你一定见过他了，你告诉我你快告诉我，他可好？他可好？
他……
他怎么了？你快说快说，表哥他怎么了？
樊老爷他，他多年前就已经亡故了……
什么？亡故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绝对不会的，不会的。他怎么会先我而去？说好了要与我死则同穴的。你胡说，你一定是胡说，你弄错了，你是谁，你说的樊不庸不是我表哥樊不庸。
娘娘，我，我是个小丫头，我听说过樊家的故事，也听过您的故事，樊老爷他，真的亡故了。
你胡说，你胡说，是谁告诉你的，你还这么小，怎么能知道这些事，你快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快说快说。祁皇后狠狠的抓住慕香，几乎要将她撕碎。
是，是府里驼背的老管家他告诉我的，他还让我……
老连？你是说老连？
老连？我不知道，他只是说他是樊府的管家……
啊？
祁皇后终于瘫软在地上，良久说不出话来。
表哥他真的先我而去了。他又一次食言了，他为何总是骗我。一次又一次的。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也是个苦命的人啊，我为了他进了宫，现在在这活地狱里受苦，他，他怎能先我而去？那我活下来，又有什么意味？
娘娘，您……
祁皇后呜呜的哭起来，整个冷宫顿时更加凄切起来。慕香不知该怎么劝，只能安静的看她。
不对不对，是谁，是谁害了他？他这样的人，谁能害了他？
是了，是了，一定是袁老贼和袁小贼，表哥还是遭到他们父子二人的毒手，还是没有能斗过袁贼。哎，祁皇后凄惨的哭出声了，身子颤抖，肩膀高耸，将牙齿也咬的咯咯作响。
慕香听她提到袁老贼和袁小贼，那自然就是指袁怀璧和袁向鲤了，驼背人提到他们时也是这样叫的。
祁皇后哭着哭着，突然停下，抓住慕香，那希儿妹妹呢？她怎么样，老连有没有告诉你希儿妹妹怎么样了？她，她还在人世么？她，她，她是表哥的夫人。表哥为了让我死心，娶了希儿，我不恨他，她是替我照顾表哥的。她，她去哪里了？你快告诉我。
樊夫人她，她，她也被袁怀璧害死了。
什么？希儿妹妹也死了？她，她……
祁皇后木然坐倒，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袁老贼，袁老贼你该死，你该死。你害死了他们，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娘娘，袁怀璧他，他也已经死了。
什么？袁老贼也死了？哈哈哈哈哈，好好好，老天有眼，老天有眼。他早就该死了，早就该死了，让他再害人。哈哈哈哈哈。
慕香见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哭笑都声音极大，禁不住有些害怕。
祁皇后笑了一会儿，突然停住，再次抓起慕香。那你是谁？老连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一切。快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你又是什么人？
慕香不想隐瞒，当下便一五一十的将所发生的一切说了出来：自己在悠远楼唱曲，袁怀璧莫名其妙的死在自己房里，而袁向鲤却将自己接入府中，后来她发现袁府其实就是以前的樊宅。又说了自己怎样遇上驼背人，又遇上那个男孩，驼背人怎样告诉自己的一切，然后，袁向鲤又将自己送给九王爷，九王爷将自己送入宫中等等。仔仔细细的告诉了祁皇后，唯独三池三窟三冢以及绺儿姐姐有关的事，略去不提。
祁皇后怔怔的听着，眼神越来越暗淡，慕香不忍，主动握起她的手，以示安慰。
孩子？你说有个孩子？是个男孩，老连说他是表哥的骨肉，是吗？他现在何处？老连又在何处？你快告诉我。
于是，慕香又将驼背人托付自己将孩子送出府去，加上小璃的遭遇告诉了祁皇后。
你送走了那个孩子？就在那个丫鬟的家中吗？
是的，娘娘。驼……老连他之后就再没有出现过，他说他，他说他命不久矣，所以将孩子托付给了我，我……
好好好。苍天有眼，樊家有后，樊家有后。你做得好做得好。你做的事，袁小贼他知道吗？孩子安全吗？
袁……他不知道孩子的事，娘娘你放心。
那就好。哎，表哥还是先我而去，我却浑然不知，当真天意弄人，天意弄人。
娘娘，您要保重，樊家还有个少爷，老连说，樊老爷给他取名樊孔。
樊孔，樊孔，好好好好……
祁皇后一直说了十几个好。
慕香说了一大堆话，觉得口干舌燥，坐了好一会儿，祁皇后终于平静下来，只是不再说话。良久，才开口，表哥，你我还真是应了《江城子》这阙词，我只想到了前半阙，却怎么也想不到这后半阙：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你叫什么？
我，我叫慕香。
慕香？好。你对樊家有恩，老连既然都告诉了你，相信他不会看错人，你为樊家留了后，我替亡故的兄嫂，谢你。
说着纳头便拜。慕香连忙扶起。
不敢，娘娘，我……
祁皇后被慕香扶住，看着她，继续说下去。
当年，表哥送我入宫，成为皇后，人人都说母仪天下。其实，我心里的苦却根本没有人知道。也许表哥他知道，可是他还是执意送我入宫。他明知道我从小便对他情根深种，为了让我死心，他便取了希儿。而我，进了这偌大的皇宫，一生的命运也便毁在这里。
我与表哥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我家道中落，幸而有表哥照顾，才不至于家破人亡。从小，我便对表哥芳心暗许，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成为樊家的女主人，专心相夫教子。可惜表哥太过顾念家业，总想着把樊家的产业做大，甚至不惜送我进宫。我的命是他给的，只能听他的。我进了宫，他也娶了妻，从此天各一方。而如今，又幽冥永隔。也许我们前世都犯下大错，上天要罚我们受苦。
后来做了皇后，也算是得到焕帝的宠信，也帮了表哥。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最终表哥还是遭到袁贼的毒手。
我入宫之时，焕帝还算是明君，勤于朝政，天下升平。可惜不久，焕帝迷上了道术。成日与那些方士和尚厮混，渐渐荒废朝政。我身为皇后，日日相劝他专心国事，忠告他小人误国。可是不料却因此失了宠，加上澜贵人和潇妃勾结曹守敬，从中作梗。焕帝更视我如恶人，夫妻情分比不上道士太监的谗言。太后薨后，潇妃和曹守敬一直密谋要废了我，开始焕帝并不同意。后来，曹守敬收买了道士和那个恶僧，焕帝终于禁不住谗言，以为我耽误他修仙，说我是误国的祸水，终究废了我，让潇妃做皇后。焕帝诏告天下，说我染上恶疾，不治而亡。实则将我打入这冷月宫，让我生不如死。后来我才知道潇妃恨我入骨，这定是她的主意。
潇妃入主后宫之后，原形毕露，频频干政，甚至投毒害死怀孕的澜贵人。终于惹怒曹守敬，于是，曹守敬说服焕帝，找了个事由，便将潇妃溺死在御花园的荷花池里。
焕帝仍然一心想着得道升仙，荒废朝政，大臣诸王也趋炎附势，依附曹守敬，从此朝政大权旁落，这天下落在一个太监手里。不久之后，焕帝因为纵欲过度，迷信采阴补阳，反而伤了元气，一病不起，终究命丧黄泉。当时太子廷素还只是个婴孩，登基之前，被曹守敬下了毒，伤了脑子，至今仍然疯疯癫癫。几个藩王死的死逃的逃，大臣依附的依附，到如今，这天下早已烂透了。
而我，则被遗忘在这冷宫当中，往日的荣华，都是一场大梦。如今表哥也亡故了，我在这世上再无挂碍，也可以去了。
慕香听完祁皇后的讲述，心道，原来是这样。
可是，娘娘，您不可寻死，樊少爷他还需要您的照顾。慕香是苦命之人，生死由不得自己，也不知何时何日能出了皇宫。樊少爷与娘娘才是至亲，希望娘娘有朝一日得以出宫，到古昌城寻得樊少爷，也算是对得起樊老爷的在天之灵了。
　　樊孔，对，我还不能死，我还有樊孔，那是表哥和希儿妹妹的骨肉，他应该活下来，我应该找到他，让他活下来。我得告诉孩子关于表哥的事。
祁皇后说完，突然站起身，拉着慕香，来，你跟我来。慕香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好踉踉跄跄的跟在后面。祁皇后拨开那些横冲直撞的宫女，带着慕香来到一间还算是整齐的卧房，并关紧门。
慕香看到墙边码放这一堆箱子，祁皇后俯下身来，打开箱子，从里面不断的搬出大大小小的石块。慕香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得俯身帮忙。
祁皇后边搬边说，这座冷宫原先就是皇宫，而此处就是当时皇帝的寝宫。后来，皇宫扩建，此处荒废，最终成为冷月宫。但是，当时初定天下，皇帝怕对头攻入京城，为了防止不测，在自己的卧房修建了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我被打入冷宫之后，偶然发现这条密道，费了好些时候，现在几乎要打通了。
说话间，第一个箱子的石头已经被腾空，两个人将箱子搬了下来。箱子很沉，慕香颇为吃力。
第二个箱子里仍然装满石头，慕香想，祁皇后当真聪明，她怕其他的嫔妃误打误撞打开这个洞口，被别人发现。于是，将洞口挖出来的石头放入箱子里，又将箱子堵住洞口，这样一来一举两得。既存放了石头，又堵住了洞口。只是要搬动这许多石头，不知要花费多少力气。慕香注意到祁皇后的双手，这才惊讶的发现，她所有的指甲都已经脱落，露出鲜红的肉来。
祁皇后也不看她，不多时，第二个箱子的石头也被搬空，两个人合力将箱子移开，露出一个三尺见方的洞口来。
这便是祁皇后说的出城的密道了。
太好了，娘娘，你定要从此处出去，樊少爷在西城一家董姓的人家，您打听董璃，自然能够找到。
好，你，不同我一起走？
我？娘娘，慕香是苦命之人，现在还出不了。况且，如果皇上发现我不见了，定会派人来找我。到时候，难免恐怕连累娘娘。再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