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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寸-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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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不过是多了一口人,却完全跟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静媛是进门就喊“饿”,吃完,连碗也不拣就坐在电脑前偷菜的。那时,左淑娴没一点儿意见。女儿上班忙,自己在家里,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有什么抱怨的呢?
可是,女婿住进来了。左淑娴便不能让自己这样无怨无悔了。那成什么了?不成了他们的老妈子吗?
静媛终归是个伶俐的姑娘。她很自觉地隔三差五下班带菜回来,吃完饭,也很自觉地收拾碗筷。凯文也会帮忙。静媛知道他最讨厌洗碗的,也不愿意让他有寄人篱下的感觉,总是把他推走。
左淑娴看女儿这样气就不处来。几辈子没见过男人啊?
但终归是忍着,没发作。
这样一点点累积起来,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那个星期天了,静媛感冒了,却不舍得浪费两张那么贵的票,还是跟凯文去看了电影《阿凡达》。回来时买了两条鲫鱼,静媛说要吃红烧鲫鱼。凯文说:“妈,今天你歇着,我来弄,你尝尝我的手艺!”
左淑娴血压有点高,正不舒服着,心想正好,由他弄去。静媛却不同意:“挺贵的呢,你做那鱼,就是湥友危故潜鹪汩蕉髁耍 
无奈,左淑娴系了围裙进了厨房,拉着一张脸说:“你还真疼你妈!”
凯文在卧室里跟小翡翠看《喜羊羊与灰太郎》,两人的笑声时不时传过来。
饭菜上桌,朱凯文吃了几口,太淡了,不合他胃口,吃完一碗饭,饭桌上跟丈母娘也没什么话说,他便放下碗,坐沙发上看《军事天地》了。看了一会儿,觉得不过瘾,想起凤凰台的《军情观察室》很久都没看了,便一头钻进卧室里看结婚这段日子落下的节目。
静媛放下了筷子,小翡翠也抱着那只丑丑的趴趴熊去看漫画书了。凯文给小翡翠买了一只芭比娃娃,他说要换她的趴趴熊,趴趴熊长得多丑啊。小翡翠却死活不同意,她说:“你要跟我换,芭比娃娃我就不要了!”静媛知道那趴趴熊是张亦送小翡翠的生日礼物。她天天宝贝一样抱着。别看孩子小,什么都不说,心里有数着呢!
左淑娴吃干净碗里最后一粒米饭后,放下碗时,大声咳嗽了一声,她的意思是给凯文一个提醒:他老婆感冒了,他岳母做了饭,收拾碗筷这事他总得自觉些吧。
却不想军事迷凯文完全被穿着迷彩装说话像蹦豆子一样快的主持人董家耀给迷住了,看《军情观察室》让人热血贲张,像下一秒就会打第三次世界大战似的:董家耀这主持人有点意思,迷彩装,防弹服,荷枪实弹的,说话像打机关枪一下,一吐噜就是一梭子子弹。凯文正为两岸局势操着心,为董家耀讲的那些着着迷,哪会注意到岳母大人的一声咳嗽啊?
静媛起身把四只碗摞到一起,端进厨房里。左淑娴的气冲上了房顶,她大声喊:“翡翠,出来拣碗,扫地,别吃完饭,碗一推,白吃白喝,当少爷小姐!”
小翡翠从来没听过姥姥这么跟她说话,慌得往出跑时,一不小心摔倒,“哇”的一声哭出来。
丈母娘这句指桑骂槐的话,朱凯文湥'楚楚地听到了。静媛从厨房里抛出来,压低声音说:“妈,你干吗啊?”
朱凯文手脚冰凉,在电脑前坐了两秒钟,“砰”地直接关了电源,出去,头也不抬地收拾桌子,拖地。
然后进了他跟静媛住的卧室,躺在床上,双手交叉着枕在头下。静媛跟进来,轻轻地关上门,说:“你别理我妈,更年期,再加上我姐的事,心烦着!”
静媛躺到床上,凯文伸手搂过她,把脸埋在她的胸口,半晌说:“静媛,咱们攒钱买房吧!”
静媛用手指梳理凯文的头发,说:“好,咱们买房!”
那只是句安慰的话。静媛的新工作,一个月不到三千块。凯文的工资加奖金,一个月满打满算也就三千出头。六千块,除去人情往来,除去过年过节的开销,再去掉日常生活的费用,能攒下两千,已是奇迹。一月攒两千,一年两万四,市郊的楼盘大概也买不到两平米吧?更何况,这年头,物价飞涨,—头蒜都要几块钱了,买房,这是个多大的梦啊?

静媛那日在网上看到一个新词——白奴。白领奴隶。她觉得这词太确切了。自己就是不折不扣的白奴。凯文一直在很顺的环境下成长,他不会想这些事。当然,男人也是极爱逃避的动物,如果不是跟两边父母的关系这么难处,这白住的房子也挺好的。但现在,老妈动不动甩脸子,凯文难过,静媛更难过。
静媛理解了在婆家时凯文的处境。他总是表现得很积极,抢着做家务,他只是想自己做了,不累到老妈,不累到老婆,就天下太平了。
自己现在不也是这样吗?
唉,真累。
静媛辗转反侧,天快亮时才睡着。听到外面有动静睁开眼时,已经七点一刻了。
凯文买了早餐,左淑娴没起来吃饭,静媛听到的声音是凯文敲门问岳母有没有事,要不要陪她去医院。
左淑娴懒懒地应了声:“没事儿,离死远着呢!”
小翡翠叫着姨夫快点,一会儿迟到了。
静媛赶紧跑到老妈房间,找出血压仪给老妈测血压。外面凯文喊静媛,说自己送小翡翠走了,饭在桌上。
静媛应了声,转回身来。坐在老妈的床边,她说:“妈,我知道你对凯文不满意。总是挑这挑那。您没把他当成自己的家人,没把他当成儿子。其实,我不也什么都不会做吗?我在凯文家时,我公公什么都不要求我,就连我婆婆,也很少要求我做家务。将心比心……”
静媛还在自己面前夸上柳一萍了,这踩到了左淑娴的七寸,“你婆婆好,你怎么不住她那啊?你婆婆好,你流产,她出去游山玩水?”
静媛一时语塞。半晌,说:“妈,我知道您身体不好,要不,咱们请个小时工来帮帮忙吧,钱我们出!”
“我没那个福气!”
靜媛的犟脾气也上来了,“那我明白了,您这是不想让我们在这住啊。我下班就去找房子。妈,你放心,这周之内,我们就搬走!”
静媛转身走了。
左淑娴大放悲声,骂静媛,骂静好,打被小妖精勾走的许天明。
静媛换好衣服,走到楼梯口时,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楼道里堆满了杂物,两个人就要错开身。静媛恍然间撞到一个人,急匆匆说了句对不起,便想走人。那人却叫住她:“许静媛?不认识我了吗?”
许静媛转过头,定睛看,面前这个高个子穿着浅灰色薄毛衣外套的人不是舒立又是谁呢?
  
05
舒立是许静好的同学。也住在档案局的家属楼内。他父母跟左淑娴都是同事。静援那时总跟在静好身后,自然也就跟舒立混熟了。渐渐长大些,静媛喜欢上了长得清秀俊逸的单眼皮男生舒立。可以说他是她第一个喜欢的男生。
舒立大概对姐姐静好有那么一点意思,只是生生被家里给阻断了。静媛记得有次姐姐对她说:“以后见到舒家的人,不许打招呼,不许说话!”
静媛问:“那见到舒立哥哥呢?”
“也不许理。他们家瞧不起咱们,说咱们会像爸一样不正经,随根儿!”
那之后,静媛见到舒立,总是悄悄摆摆手,姐姐的脸则是铁板一块,目不斜视的。
再后来,舒立被美国叔叔接到加利福尼亚上学。这一晃,也十多年了。舒立走后没多久。舒立的父母也便办了移民。有一次,静好还说起舒立,她说:“有些人只能陪你走一段,然后就消失了,或者这辈子再都不会见到了!” 
静媛觉得自己真是很丢脸,这么久,见到舒立,居然还是掉着眼泪。
舒立伸出手,替静媛擦了擦,说:“怎么了,谁惹我们爱哭的小姑娘了?”
从前,她爱跟着静好,静好讨厌妹妹做小尾巴,静媛就常常是梨花带雨地出现在舒立面前,那时他就叫她爱哭的小姑娘。只这一句,小时候那种亲切的感觉都回来了。那些隔着的光阴,悄无声息溜走了似的。静媛笑了:“没事儿,刚刚在家切洋葱辣了眼睛,舒立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静媛打电话跟公司请了会儿假,找了家咖啡厅跟舒立坐了进去。
舒立是回来做技术交流的,他已经拿到了绿卡,他说:“你姐……还好吧!”
静媛笑了,“还好,有个漂亮的女特别像她!”
舒立也笑了,说:“真快。这城市变得我都认不得了,只有咱们那个档案局家属楼没变,只是那颗海棠树粗了,老了,花也开得少了!”
是呢,春天来了,楼门前那颗海棠树得了肌无力似的,星星点点开了才 花啊!
“能待多久?”
“不超过十天吧,找一天,我请你们全家吃顿饭吧!”
“你是客,请也应该我们请啊!哪天你有空,告诉我一声,我请你!”
两人像老朋友一样聊得很愉快。
以至于那天晚上,静媛跟凯文兴致勃勃说起这事,她说:“你知道吗?他可是我第一个喜欢的男生,我净暗恋人家了,他喜欢我姐!”
凯文的脸阴得跟保密局的似的:“他回来干啥,不是衣锦还乡,重温旧梦吧!”
静媛喜欢看凯文吃醋的样子,她哧哧地笑,拧着凯文的脸说:“死德行,就是重温旧梦,也是跟我姐,没我事啊!”
“那可不一定,他在国外这么多年,开放着呢。肯定比陆海玩得开!”
许静媛乐不可支,“想什么呢你?我还没发现你心眼这么小呢!放心,我不会给你戴邮递员的小绿帽滴!”
“邮递员戴帽子吗?”
“我说的是——那个颜色的!”静媛自己也被自己随口而出的这个比喻逗笑了。
左淑娴倒对舒立的归来表现得超出寻常的热心。一个劲催着静媛打电话邀他来玩,还让静媛带静好去买件像样点的衣服,她说:“别让人家从国外回来的觉得咱家过得不像样!”
静媛不解,觉得老妈平常对人都是极有限度地保持距离和热情,这次在呢么了呢?左淑娴说:“还不是你姐,也不知道他啥婚姻状况,如果他还单身,知根知底的,倒是好……”
静媛恍然大悟,似笑非笑地看着老妈说:“你这脑子动得挺快啊!这就奔着把你大闺女往美国送了?”
左淑娴给了小女儿一个白眼:“她去美国,我能图着啥,还不是当妈的把心都操碎了……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舒立真能跟你姐……我这心病也就去了一大半!”
为谁请客的事,舒立跟静媛争了半天,最后静嫒说:“这样,你找地方,我们埋单!”舒立没再争。
静媛一家走进那家五星级酒店,就被金碧辉煌的装修给钺住了。左淑娴说:“天哪,这是人待的地方吗?我这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了吧?”
凯文的脸拉得老长,他说:“又不是比尔·盖茨,至于弄这么大排场吓唬人吗?”左淑娴横了凯文一眼:“人家是有实力重视咱才挑这地方的!没本亊的人才说不在意地方的!”
说完凯文,又转头嫌弃静好没换件衣服,怎么能穿得那么随便呢?静好好脾气也不争辩。老妈的意思,她自然知道,只是,时过境迁,错过,就错
过了哪能再重来一次呢,况且,自己现在这状况……
 
06
舒立大概是一直在校园内做学问,人并未见老,倒是儒雅气重些。白衬衫,板裤,人干净得如同文艺片里的男主角。他伸出手来握静好的手时,静媛注意到他双眸里的亮度提高了几个点,然后如温水一样暖暖地蓄着。
静好倒是一如既往温吞水一样,目光里蓄着一个湖,淡淡地笑着问了好,叫小翡翠叫了叔叔,落座。
舒立有些小兴奋,讲着这些'日子四处走时的感受,也说着在国外这些年来旅居的不易。左淑娴问起舒立的父母,说起曾经跟他父母共事时的一些轶事,大家都欷殻б环
小翡翠眨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问:“叔叔,叔叔,你是从美国来吗?美国美吗?”
舒立笑了,摸着小翡翠的头说:“哪也比不了咱们的家美,中国才最美啊!”
小翡翠不信:“那你为什么在美国,不在中国?”
静好替舒立回答:“叔叔是出国之后才发现中国更美的呀。就像你去了奶奶家,才更想回家,是不是啊?”
小翡翠歪着头想了想,点了点头。
左淑娴给舒立搛菜,说:“还是出去好,有见识,人不像树,树总待在一个地方,能盘住一方水土,人要四海为家,眼界才宽。唉,如果你不走,我们家两个女儿,没准会有什么缘分!”
静媛偷偷看了一下凯文,凯文的脸色很难看,低着头喝杯子里的啤酒。
左淑娴意犹未尽,问舒立的婚姻状况:“你结婚了吧?小孩多大了?”
舒立微笑着,看了一眼静好,说:“我还没成家。这些年光读书都读傻了。”
左淑娴很满意这个答案,叫静好给舒立搛菜。静好为难,静媛起身替舒立搛了菜。舒立说:“还是在国内好,在国外,自己吃自己的,人和人之间,都有距离!”
桌上的菜叫得很多,每一道都很精致,静媛再想想这酒店,这一桌子,怎么也得几千块,看来还真不该逞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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