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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江春水-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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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无意这个儿子,如今大有反超其父的势头,而应璩却不是个退位让贤的开明父亲。争斗才是这父子两个的真正主题。

只不过,这父子两人把这一切都好好的掩盖在表面的亲昵之下,蒙蔽了世人的眼睛。只有小枣知道,应璩的防范走到哪里都不肯放松,他收了应无畏的人马,护卫队伍又有所扩大,每次到应无意这里来,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警卫。应无意自己的人反倒不能随意走动。连阿旺都只能干些看家护院的事情。

※※※

“怎么天天只闷在院中,也不出去走走?”应无意那天早早送走父亲,信步走到小枣这里来。天气正好,阳光明媚地洒入屋子里。在明亮的光影中,小枣一个人坐在临窗的桌边,抱着琵琶,提笔划拉着什么。

“我把那《一江春水》的曲子又改了一遍,你来看看,这样是不是好一点?”

应无意没接小枣递过来的曲谱,只是笑着看小枣,“我在问你为什么只管闷着,春天来了,桃花开了,你就不想出去看看风景吗?”

小枣歪头想了一下,“想是想的,但还是算了。麻烦。”小枣对应无意说的并非全是实话,怕麻烦只是一部分,她呆在府里不出去,其实是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比如,他们应家父子的立嗣大典到底在哪里举行,何时举行,她必须要知道!

男人亲昵的拉起小枣,揽入怀中,“看你总这么闷着,我也心疼,是不是这我两天疏忽你了?”

“没有,你忙你的。”小枣忙说。

男人搂紧小枣,把下巴搁在小枣头上,想了一下,“不如这样,我找一天有空的时候 ,和你两个人一起出去走走,踏青赏景治游寻芳,也不负这一场春风。”

春风!淑气催黄鸟,春风又一度。小枣意识到,又一个春天就这么到来了,曾经的许许多多个春天,来过,又去了!在不曾留意间,或多或少打下了它们的印迹。好的与不好的,喜欢与不喜欢,它们一样都成为了小枣生命中的一部分。

原来又到春天了!

小枣扬起脸向男人笑,“我把《一江春江》好好修改了一下!”她说着,从男人怀中挣脱出来,坐到了琴案边。大圣遗音就在面前,深色的琴面泛着幽光。每一丝琴弦都在光影中朦胧。细小的灰尘在上面跳动,更衬出那一根根琴弦的寂寞。

小枣想起很久以前,那张永远放窗前的绿绮,也总是这样静静地等着人爱抚。 在每一个春天里,都是它第一个知道春天的来临。

小枣看一眼站着的男人,那样的时光似乎又回来了。也许比那时更好,至少此时有一个等待着倾听的人,不仅仅是倾听,他还肯定能听懂,小枣深吸了一口气。

应无意轻手轻脚的去香炉边,掀开炉盖,撮了一把细香撒进去。

小枣用拂尘细细拂过琴面,再细细的调过弦音。

男人的眼睛里有了光彩,深邃的渴望。

小枣葱白的指尖,微微有些颤抖。两年了!两年没有抚琴的手,如今充满着渴望。这两年,这双手虽未抚琴,却做了其它更有意思的事情,它们有了阅历,经了艰险,满足过欲^望,也痛饮过鲜血。与两年前它们纯粹干净时不同,如今的这双手,第一根指尖都充满了坚定和危险。

指尖悬在琴弦上面停留了好一会儿,终于轻轻的落了下去。

指尖轻触,琴弦上涌动着恍惚迷离的一丝水波。似乎有春风在素手边用萦绕,指过潺潺流水,水势渐长。从古琴中汩汩流出,没过了江中的沙洲,没过了染绿的堤岸,只有流水,只有那细水长流般的吟唱,以至于无数次的渴望以心相溶,注入情思的手指走音如过醇醪,体味音质洁净细腻如雪如冰、如丝如帛、清冷悠远绵延不尽。

突然,一个大的下滑音,使意味深长的叹息以极微的变化转为内心的波动。琴声音色略为高昂,更见动容之处。密集音型由急到缓大疏大密、大起大落,起伏之间诉说着无尽的感谓。 波涛翻滚,满回顾往昔时的感慨,欲说还休,欲罢又不能。话不尽天海苍茫,道不完经纶深广。云高气爽,但见江河气息高远。巨涩翻腾,暗潮汹涌。

“小枣!”男人突然出声。

小枣的手一滞,接着就听到一声闷响。“当”,心中似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在小枣的还在发呆之时,男人的大手已经把她的玉手包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琴弦断了!”小枣轻声说。

“不要弹了!”男人蹲□,牵动小枣的身子,让她转向自己 ,然后半蹲在小枣膝边,仰脸看着小枣。“不要弹了,我知道你弹得比我好,好许多!十倍百倍的好!”男人强笑着,眼底却是满满的担忧。

从最初的微风吹起涟漪,点点落红逐流水的恬淡,到从容流过草地,山涧的悠扬,再到最后飞流直下,奔流到海不复还的气势……琴韵铺天,这个男人什么都明白。

“好听吗?”小枣问。

男人没有回答,只轻轻的揉捏小枣的每一根指尖。还放到唇边,一根根的吻过。

小枣知道,他不会说好听,因为这男人听出了杀音。当年屠大娘就说小枣连弹琵琶都满是杀音,藏都藏不住。那时的小枣还知道要弹些俗曲加以刻意掩盖,现在,小枣不想再掩饰,也掩饰不了了!

“小枣,你心里相信不相信,我们在一起是会幸福的?”男人问,一双深目紧盯着小枣的眼睛,充满期待。“因为春天会来,积雪会消融,花朵会再开。只要……”男人放了小枣的手,展臂揽上小枣的腰,“我们在一起!”

小枣呆呆看着这男人的脸,这男人总是这样,会说这样情意绵绵的话语。从什么时候开始,小枣觉得他这样说本来就是天经地义?从什么时候开始,小枣开始觉得哄着自己,让着自己是这个男人本来就该做的事情?

小枣的手第一次抚上了男人的脸,黧黑而光洁的皮肤,刀劈斧削般深刻的轮廓,浓深的眼睫,清晰的唇线。

“你确实很英俊!”小枣说,伴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我以前真是瞎了眼,居然没有看出你的美。”

“所以……”男人歪了头。充满期待。

“所以,你什么时候有空了,我和你一起去踏青,你带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小枣想了一下,又补充说,“只要和你在一起。”






95

95、鸩酒香甜 。。。 
 
 
春风十里荠麦青青;正该是踏青的季节,应无意弄了一辆青牛拉的车;和小枣一起,出玄武;过覆舟山,又转向钟山,一路不紧不慢,走走停停;见好景便停车驻留;或登山,或过涧,看桃花盛开、梅子才结。在早春湿润的空气中;他们尽情的呼吸欢笑。

如果除去各自的身份、各自的过往;他们就是这世上最平常的爱侣,珍惜着时时刻刻,幻想着一生一世。他们一路赏玩,无论走到哪里,应无意和小枣都是十指紧扣,相扶相掖。

应无意事先对小枣说,这一回他们要在外多住两天,还让小枣多备了些在外的行李。小枣没有反对。应无意想了想,还背上了大圣遗音,说是可以路上解闷。小枣也没有质疑。

就这样,小枣跟着应无意,出了建康城,越行越远。到黄昏时分,他们到了期先生所住的小山脚下时,小枣也没有觉得吃惊。

“我们去看看期先生?”应无意征询小枣的意见。

“好呀!”小枣说。

期先生山上的精舍依旧,还是那样宁静平和。期先生那两个小童,也还是一见到应无意就向内飞跑,大声的报告师父应无意他们的到来。

只是这一回,期先生来得飞快,老远就听到期先生木屐的脆响。

“啊!你们来了!”期先生似乎高兴,“今日徒儿们刚好打到一只獐子,你们倒是有口福的。”

“先生,还有酒 ,可准备了好酒?”应无意笑着问,没有个作徒弟的样子。

“有!这里最不缺的就是酒,管够!”期先生回应,“但獐子要你去杀,你知道你那些师弟,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说完,期先生的眼光在应无意与小枣相握的手间逗留片刻。这才转向小枣,打个招呼:“小枣姑娘别来无恙啊!”

小枣忙从应无意的掌心里抽^出自己的手,“期先生好!”小枣施礼。

她的眼角注意到,期先生的两个小童已经上来接了行李,飞快的向后面跑去。看样子这里连屋子都已经为他俩准备好了。

期先生颔首,笑着对小枣说,“你上次走得匆忙,我一直在担心你的身体,请小枣姑娘随我来,让我再看看你的伤势。”

小枣看了看应无意,应无意已经在揎起袖子,“獐子在哪里?要热水,要刀。”

“别理他们,”期先生对小枣说,“我们只管到时跟着吃美味就是了。”说着便前面引路。
小枣只得默默跟上。

期先生引着小枣去了他的厦屋,两人才一坐下,小枣抢先开了口:“期先生不必劝我。”

期先生一愣,接着苦笑,“我正是想劝你来的。”

“期先生,我的事,想来你已经全知道了,”小枣斟字酌句,“我这条命本不该有,天知道为什么我居然还能有这样再活一次的机会。这机会不是为我留的,期先生,你可明白?”

期先生没有回答,只示意小枣伸出手来,他要把脉。

小枣不得不把手腕递给期先生,“我不能为我自己活着。”小枣有些急切,“一家七条命的血海深仇!”

期先生静静的探着小枣的脉息,好一会儿才说,“还不错,比上次好了许多。可见好好养着才是正途。你的内伤,起因复杂,不可能一下子便好。我也还没找到对枯禅派武功的化解之道,这武功霸道,你千万奈住性子,且宜徐徐图之。”

“我不能一直养着!”小枣倔强地说。

“为什么呢?”期先生耐心地问,“你只要不动真气与人争胜斗狠,这身子就会越养越好,你也会从中受益。”

“我说过了,我……”

“小枣”期先生挥了下手,打断了她,“已经两年了,旧宫的荒地上,已经长满了野草,看不到黑色的焦土了。逝者长已矣,来者尤可追。坏人自有坏人磨,你又何必再搭上你自己。上天有好生之德,给了你第二次机会,你除了珍惜,不该再做它想!”

小枣的脸扭向外面,应无意他们咋咋呼呼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

“我们这一次来,应无意是早就对期先生有所交待对吧?”小枣单刀直入。期先生这是在作说客吗?帮应无意说服自己?

早已准备好的房间,专为待客准备的獐子,期先生是早就知道他们要来。顺便再劝劝小枣,如果仅仅是这样,倒也好了,只怕事情还没有这么简单。

果然,听小枣这样一说,期先生面露尴尬之色,“无意他也是为你着想。”

小枣苦笑了,果然如此,这个男人有他的执着,就算是明明知道小枣是何人,明明知道小枣要干什么,他还是在坚持着他的诺言:不放手。

只可惜,他不懂得,仇恨的力量,远远比他想像的大得多。

他太自信了!

一丝浅浅的笑容挂在了小枣的嘴角,她自己也一样,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 ,明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留下了,就为心是那一点执念,不肯放手。这世上几曾见过这种充满着恨意的爱恋能修成正果?就如同明知鸩酒有毒,却还是为了那一点醇香而痛饮下去。

“我已经答应原谅他了,”小枣说。

“那就好,那就好。”期先生搓着手,还没有从刚才被小枣戳穿的尴尬中缓过神来。

“但我倒也想看看,他是不是能够也原谅我?”

“啊!”期先生惊呼了一声,慌乱到不知所措。

小枣笑了,笑得难看,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是疯了。其实我是不可原谅的吧,小枣想,我连借口都不去找、懒得找!我要做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好学生,全不管结果会是什么!

她看着嗫嚅到说不出话的期先生,知道自己已经不可救药。她其实也没有在期待原谅,她知道自己的方向,那是死路,也是绝路。如果仅仅是一个人也还罢了,可现在,她还带着另一个人上路。她自己已经堕落到了谷底,到了善良的期先生不能理解的境地。从内心来说,她是在和她的仇人在慢慢地接近。这就是她的第二次生命!连她自己也不想原谅自己。

她倒是希望,那个男人能在适当的时候止步,这样,她就可以一个人前行,毫无挂念,也就没有了痛苦。

“好了,不说这个了,”小枣露出快乐了笑脸,“期先生,我两年没弹琴,原以为琴荒疏,可前些时猛地一试手,却发现我的琴技又长了。”

“这可是大好事,可喜可贺!”

“等一下,我弹与期先生听听,还盼着期先生指点。”

“不敢不敢!”

期先生终究是位老夫子,他的兴趣一下子转到了琴艺上,开始和小枣讲起琴曲的事情来。

晚间吃得丰盛,小枣和应无意都放下了心情,各自弹奏了一曲。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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