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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花烟月 by 简青远-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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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不大,却听得我的心愈发飞跳起来。
脸被他抬起来,对上了他温柔的双眼。
竭尽全力克制住了逃跑的念头,我局促地朝他笑了笑。
他呼吸突然加深,一把抱了我,坐在了窗前的椅子上。
我呻吟出声。
他减了手上的力道,微皱了皱眉:“还很疼?”
非要这么问出来吗?被他圈在怀中,我避无可避,火辣辣的疼痛似乎更加剧三分。
“简非?”
“……还好。”
我竭力若无其事状,可如果他再问些什么,只怕再也绷不住。
“别动,就这样坐会儿,好不?”
声音温柔沉厚,敛了所有的嬉笑。
我一动不动。
“放松些,简非。你这样子,我怕会像昨夜那样控制不住……。”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我的背,我渐渐松弛。
由于窗纸的过漏,室内的光线十分柔和清润。
竹影扶疏,与风做着闲逸的游戏,阳光在一枝一叶间静静回照,各呈美好。
唉,一切都太美好。
美好得不似真实。
我在心底叹口气。
背倚着他宽厚温暖的怀抱,一种深刻的迷惘袭上心头。
这扇窗子的外面是云山;山外是软红十丈,滚滚红尘;是这些日子来我们刻意回避的现实。
几经犹豫,我轻声问他:“你来时,我爹爹还好吧?”
背上的手停了停,他随即微笑道:“闲居在家的那些天,简相去看过我好几次。听他话音,他倒不担心我,只是担心如果我娶了平安公主,你会怎么办。”
我心中一酸。
简宁。
生为人子,做成我这样,是真正令他头疼无奈的吧。
不想娶妻生子传承香火;不想立足朝廷光宗耀祖;还麻烦不断。
十年来,鲜少见他有真正的欢容;好不容易太上皇回来,如今因为我,可能还要累他余生寂寞。
该如何做,才能弥补这一切?
思来想去,除了越来越浓烈的不安之外,别无结果。
“那平安公主呢?”
强抑下对简宁的愧疚之情,终于问了一个堵在心头好些天的问题。
我站在窗前等待答案,手心里微微渗出汗来。
“她不知从何处得知我喜欢男子的事,在宫中闹得很厉害。另外,由于简相的坚决反对,所以太上皇收回了成命。平安公主现已许给了柳巨伯。”
这消息只怕是他自己有意传进宫去的吧。
我在心底微笑。
转念间想起英爽洒脱、丝毫无文人迂腐气的柳巨伯,不由替他高兴。
不过,事情似乎解决得容易了些?
我疑惑地看了看明于远。
他微叹一声:“瞒你不过。我收回了辞官的表章,答应皇上三年之内不提身退之事。简非,我……”
我一滞,转眼看到他满怀歉意的样子,忙笑着打断了他:“先听我说。这些天我考虑得最多的,是我们的未来。莲花峰上这段时光我已经很满足了,虽然我真的希望能这样简简单单的生活下去。可人不能太贪心太自私。我想通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在哪儿都一样。所以,你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我必不会像从前那样任性着要离开。”
明于远看了我许久,眼神由骤亮而转沉郁,最后竟是难辨悲喜。
怎么了?
他走过来,与我并立窗前,慢慢开了口。
“简非,我其实在等一个消息,算算时辰,它也快到了。如果事情好的话,三年后我必会和一起你离开。如果不好的话,如果……”
他突然停了下来,眼神微凛,似突遇某种危险般,浑身气势陡张。
我心一紧。
是什么猜测竟令他如此?
肯定不是政事,他为官十几年,向来是心有成算、游刃有余;是自身的处境?听他刚才的话,应当不是;另外,他立身朝中,始终清醒处事,绝非那种令人君有威胁感的权臣,况且以他的智慧,谋身肯定绰绰有余;难道……与皇上有关?
我忽然浑身发冷。
“别多想,简非。”他一把拥我入怀,“事情也许不是我所担心的那样。如果真是……我定会在你身边。”
那他在担心什么?
想了想,我说:“你放心,这次回去后,不管多难,我都会说服皇上放下执念的。不过,你得帮我。对皇上,我真的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简非,从阿朗到芬陀利国的事,你看不出皇上是在有计划地磨砺你吗?西景国归来之后,简相与我几次谈及你净而易碎的性格。相府虽然防范森严,但百密总有一疏,到时候你要再出个什么事,很难预测你会是什么反应。皇上显然也注意到了,他比我们果断,我们还在犹豫的时候,他已把你推到事情里去了。”
说着,他眼微眯,不知在想什么。
竟令他们如此为我担心。
我听后,半天不知说什么好。
第一次冷静地回望那夜的经历。
想起养伤期间,在裴伯玉的书房中反复写的一句“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不禁汗颜。
那点挫折算什么?钟离恒加诸我身心的种种折磨,如今看来,都是可以笑着挺过去的。
“山溪爱惜自身的干净,就永远到不了海洋”,明于远劝我的这一句,确实很有道理。
可怜当初我竟然一味地想着逃避。
……只有同心蛊。因为它所带来的恶梦般的印象太过刻骨铭心,现在想来,仍然心有余悸。
“想什么了?脸色突然这么苍白?”
我自嘲地笑了笑:“同心蛊。当时要是解不了,很难设想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明于远眼底一暗,欲言又止。
怎么?
他沉吟半天,终于开口:“简非,这件事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让你知道为好。”
听他说得如此慎重,我不禁紧张起来。
“听我说,简非,”他声音低沉,语速缓慢,似乎在斟词酌句,“……同心蛊,何太医所能想到的最好方法是移蛊。能解它的,只有制蛊人。可是连钟离恒都无法说清制蛊人下落,而当时你的身体状况已经拖延不得,因此只得采用权宜之计。”
什么意思?
什么叫移蛊?
移……?
移到了谁的身上?
……
浑身一冷,我突然不敢再想下去。
“你在等的消息与……它……有关?”
我极紧张地等着他的答案。
“是的。……小心!”他一把扶住我坐了下来,“简非,天天看着你,你不知道我要用多大的力量才能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因为无法预测你一旦有了欲念,……皇上的身体会有什么反应。”
“这些天,我明知你在情事上十分青涩保守,却仍然反复逗引你,你的无所适从、你身体慢慢起的变化,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和折磨;可我却不敢更进一步,原因只有一个:我得等待。那天深夜你醒来时看到的‘正常’二字,就是来自宫中的消息。”
幸好。
我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双手冰冷,上面全是汗水。
难怪自那以后,他看向我的目光虽然越来越热切,却不再有所谓的调教之举。
那昨夜……
我不自在地看了看明于远,他微笑:“昨夜累坏你了吧?”
这问的都是些什么?
我硬着头皮,强作镇定:“哪里……。”
他的呼吸突然热起来,话却说得认真:“简非,千万别在他人面前露出现在这副表情。……”
“明国师——”门外传来沈都统的声音。
无法去想他话中的意思,我的心随着这声呼喊急速地跳了起来。
明于远安抚地看我一眼,拍拍我的背,走过去开了门。
我看着明于远接过沈都统递给他的书信;看着他打开,阅读;看着他郑重地收起。
却看不出他的表情是喜是忧。
他面容平静无波,连睫毛都没多眨一下。
“你先下去吧。”声音平淡,一样不露端倪。
待沈都统走远,明于远才微眯了眼睛:“是皇上写来的。说其染病无法临朝,命我立即返京,不必面圣,直接摄监国之职。另外,要你即日动身去南山书院。”
什么?!
“信中字,中锋虚浮,运笔无力;似乎写得也很缓慢,笔致和形体有些呆滞。……看字,这病竟不似有假。不过皇上向来健康,怎么却突然病了?”
明于远沉吟间把信递给我,我细看,果如他所分析。
不会要紧吧?
我情不自禁地为他担心起来。
已经无法亲政,病得应当是十分沉重了。
想起兴庆宫的空旷寂寥,想起他的孤高与清冷,这一病,只怕更会寂寞到十分。
正出神,窗外有信鸽飞进。
明于远取下缚在鸽腿上的纸条,我走过去看。
这次居然看不懂。
“这是隐语,译出来是:染病,罢朝。很不希望皇上真的病了。这事太突然……”明于远微皱了眉头,“皇上这次为何要你去南山书院,对此事我竟毫不知情……不行,你还是先跟我一同回去再说。”
看他满脸的不放心,我心中对此行虽感忐忑,但也不想流露出来成为他的负担,于是笑起来:“你放心去吧,最好皇上没事。我到了会写信给你的。”
见他仍在犹豫,我微笑道:“别这样,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无能的。”
他凝望我半晌,沉吟间似乎终于下了决心:“行,你就先去南山书院。此去,应当不会有什么风险。这间书院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是昊昂最有名、最古老的书院。以前是贵族世家子弟读书的地方,近几年来,开始接纳寒门小户出生的读书人。书院学风较为自由开放,办学素来卓有成效。不过,里面男风很盛……无论如何,你要记住一点:如果遇上它的年试,一定力争考到第一。因为年试第一的人,有权利支使书院中某一人去做律法范围内的事,事情不超过三件。被选中者不得拒绝。这是书院两百多年来的传统。”
……
离开莲花峰已有七八天,这日黄昏我们来到南山书院山麓。
沈都统他们却不再跟着我进去。
“简状元,皇上旨意,你一人前往书院。更名为穆非。年十六。身份:寒门子弟,慕名就读。”
沈都统说着,把一只小小的包裹递给我,犹豫了一下,又说:“……一人在外,一切自己当心。”
说完顿了顿,我以为他还有话讲,哪知他看我一眼,即飞掠而去,我连个谢字都没来得及出口。
立于深冬的风中,我看了看自己一身寒素的棉袍,就着镜子检查了一下脸上妙音给我的人皮面具,进山。
山路迢递,蜿蜒向上,至书院大门时,天已完全黑了;弦月之下,一人立于门前台阶上正向这边张望。
“是穆非吗?跟我来吧。”
一路穿堂过户向后走,没遇见几个人。一直走到最里面一进,他指了指最东首的一间房:“进去吧。明天寅时起床,到斋堂念书。斋堂,你跟着人走即可。晚饭时间已过,桌上替你留了两只馒头,一文钱,明天早饭时一起带来。”
见他要走,我忙问洗澡的地方,他似没听懂,隔了好一会儿才说:“这院落出去向西直走半里地,伙房有热水,伙房东侧是洗浴之地。我住这院子最前面,你要洗澡,我会租你只木桶。”
我谢了他,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
弦月清冷的光自高树间漏出,四面静悄悄的,依稀有读书声、说话声传来。
霜气越来越重,这一身薄棉袍根本抵挡不住山中低温,我忍不住打个寒噤。
房间内有灯光,推门进去,发现原来已住有一人。
此人正就着灯火在室内惟一的一张桌子上看书,见我进去,眼睛略抬了抬,即重新埋首书中。
“你好。我叫穆非,不知兄台……”
我微笑着,等半天,他恍若未闻,一丝反应也无。
真够冷漠的。
我在心里一笑,暗自摇头。
看他衣着,轻裘锦袍;论年龄,二十五六;容貌十分出众,气质孤傲冷僻。
看着他,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漫上心头,一时却又不知怪在哪儿。
算了,来日方长,一切等明天再说。
两张床,并排而列;看被褥,我自动挑选了靠墙那张仅有一条薄被的床,走过去。
薄薄的一层棉絮作垫子,浆洗得十分干净的白色床单,同样白色的薄棉被,全散发着阳光的味道,看来已晒过。
山上寒气很足,看着这张床,我已开始发冷。
看看邻床,厚厚的棉絮之上铺着雪白的貂裘;两床十分蓬松看上去很柔软暖和的烟青色锦被。
我越发冷起来。
真有意思,已经多久没有感受到这种因缺少御寒之物而带来的冷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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