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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鸥落晚沙-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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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书房,方闻满屋子呛人的烟味,罗何睿孤坐在书桌后,一脸怅然。
“罗伯伯,发生什么事了?”子傅定神问道。
“还不是这恼人的时局,又要征兵打仗,到处都不太平,那些为官的各个野心勃勃,丝毫不顾苍生百姓的死活,唉。”罗何睿砸着桌子,愤恨地说。
“哦。”子傅淡淡地笑了一下,罗老爷子这副神情,倒和家父欧阳真很是相像,对这乱世无限愤恨无奈,满腹嗟叹,但想必今晚发这么大的火气,不单是哀叹黎民苍生吧,他没有追问,而是走到门窗边,小心地向外打看了一番,确认无人偷听,才回头谨慎地看着罗何睿的脸色。
欧阳子傅从来都是这样细心妥当,虽说这乱世到处都不太平,但好歹也是自己家的园子,必不会有歹人无聊到来这窃听什么机密,倒是他这样周到,罗何睿的心气也稍稍平稳了些,叹了一口气:“今天张存秉又来我这恐吓,要我们商号供应一万件军装以备张军过冬用,他敢在司徒慕的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地招兵买马,我看墨安今年的年关,怕是要不太平喽。”
“原来是这样。”子傅点点头,心里有了分寸,原来这罗何睿虽然是世代经商出身,但为人却极清淡,不爱攀附权贵,不喜好政治,凡是和官方军事有关的生意,他都不愿意做,所以近年来账上的收入才日渐紧张,只靠几个老主顾在撑着场。
天下这样乱,保不定今天姓李,明天就姓了王,帮谁做事都不能长远保命,唯有尽量不去涉足,做军装这样的大事,岂能儿戏,况且姓张的军阀羽翼尚未丰满,现在竟然如此狂妄,这笔生意,虽是一本万利,但万一这姓张的战场上不行了,被司徒慕的人知道,墨安城里竟然有商号供应张军军服,岂不是惹来了杀身之祸。
可若是不接这订单,拂了张存秉这会子正值狂傲的心兴,他也必定也不肯善罢甘休,所以,这真是件进也不得,退也不得的棘手买卖,偏今天自己又不在,罗锦年早就不知跑哪儿鬼混去了,罗老爷子这半个晚上可真是难熬。
“子傅,你有什么法子没有?”罗何睿这番殷切地看着欧阳子傅,他培养□了他这么多年,此刻多么希望他能撑得住台面,帮自己一把,自己老了,罗锦年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这堆烂摊子,以后保不齐就得他欧阳子傅兜着了,他能不能胜任,眼下虽是危急,却也正好是考验的时候。
“罗伯伯,我倒有一个法子,就是不知能不能行得通。”欧阳子傅凝眉思考了半天,终于抬起头,但是目光还不是十分确定,他对罗何睿还是非常敬畏的。
“你但说无妨。”罗何睿看着他。
“我想,此事事关紧急,不仅关系着罗家老字号的香火,更关系到整个罗府上下家眷的安危,所以,断要做出一番牺牲唯能保全。您需要动用您这半生所有的人际关系,甚至说破嘴皮子去求,方才有可能行得通这法子。”
见罗何睿面色平静,他长吁了一口气,继续说:“现在是八月,到年底还有四个多月,一万件军装,我们江南各地的几间作坊若是连夜开工,连着布料加工裁剪到成衣缝制,按理说是赶得出来的。但军衣本身缝制要求极特殊,断不能马虎,我们从前也没有这样的经验,眼下墨安城外张军和墨军打擂台,到处都是两军的层层卡哨,戒备森严,大宗的商货进出都困难,镖局和货运公司断不愿这时候接洽,开价也自是昂贵,更何况是军事物资这么惹眼的东西,我们的棉花缝线纽扣等物资很难及时调运各处工厂。不妨就将这个道理给张存秉说明白,劝他将订单分散给其他商号,咱们多家商号同时赶制,只怕出货要更快些,这样对他来说,及早备齐过冬的所需,是极好不过的。
说服其他商号分做这批货,就要麻烦您的同行老友了,甚至是一些竞争对手,如佟记,赵记这些大布行,多拉些老字号参与进来,自是再好不过。虽然听起来这对他们是毫无益处的生意,但军装自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能够借此机会和咱们罗记重归于好,让我们记下个人情,把我们的老主顾分他们几单,以长远的角度,其实也是好的。更何况,万一打起来,张军得了势,他们也自然是有好处。这样,即便将来司徒慕寻罪下来,吃亏的也不止我们一家,参与的商家太多,各家分散的货量也不相上下,到时若要贴封条还是抄家坐牢,难免会让整个墨安的纺织业大受影响,所以,司徒慕断不会不顾大局而为之。反之,就算是张军胜了,得赏的也不会只有我们一家,不至于太过招摇,惹人谗言。”
欧阳子傅一口气说完,言辞中尽是客观的措辞,生怕说得不好惹罗何睿不快,让他去求同行中的那些对手们来帮忙,尤其是发誓老死不相往来的赵记赵老板,这不是让他老脸扫地的勾当吗。他小心地看着罗何睿的表情。
8
罗何睿先是毫无知觉,随后用打量的目光上下扫视着欧阳子傅,让欧阳子傅有种如履薄冰的不安感。
“好!”良久,罗何睿突然重重地拍了拍桌子,欧阳子傅吓了一跳,心惊肉跳地看着他,他也不奇怪,反而赞许地看过来:“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罗家老字号,为了我这一府的家眷,我这张老脸,丢得值得,子傅啊,我真没挑错你这个人!”
“哦。”欧阳子傅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两人商议具体的细节,这一夜,自是不能安睡。
婉纱自回了后院,清洗了一番,去了燥热,换了居家的衣裳,坐在梳妆台前梳理青丝,对着西洋镜,又忍不住想起白天在影院里和欧阳子傅的那番贴心体己话,心内只是乱撞不止。
躺到床上,头及了枕,一夜黑甜,清晨醒来后虽觉得做梦,又记不得内容,嘴角明明带着笑,自己却不察觉,直逗得小翠掩嘴窃笑,回头又去和小丫头们猜测小姐昨儿和欧阳少爷进展得怎样。
婉纱懒得计较她们在那碎嘴,径自到石榴树下的鱼缸边逗弄金鱼,这一缸五花狮头也是欧阳子傅送她的,怕她在家里呆着烦闷。市面上五花狮头是常见的,但这样一缸极品的红头却是少有,鱼体王彩绕身,诸色斑杂,尾鳍宽大舒展,最好的是头顶巨大红润的肉瘤,各个丰赤剔透,这样一缸上品,想来子傅弄来也颇费了一番心思,婉纱本是爱读书身子痴懒,不喜弄这些鱼鱼草草,硬生生地被子傅这番热情给感动,隔几日便要换水,清洗缸底,买上好的水草河石浸着。
玩了一会儿金鱼,身子也乏了,正要寻小翠弄茶点来,却见罗锦年在长廊上远远对自己招手,便快几步走过去。
“大哥难得到我这儿来一次,可真是稀客。”还没走到他近处,婉纱便笑起来,他这样形色匆匆,又一脸讨好,想必又是惹了乱子,爸爸怪罪下来,躲到这里来偷得半日闲。
“唉,爸爸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平日里就总挑剔我的不是,现在店上又乱,左右都是你那心爱的欧阳少爷在撑场子,我倒越发显得碍眼,索性寻个清静地方挨着,眼不见心不烦。”
“最近店上很忙吗,怎的没听见子傅提起?”婉纱听锦年这样说,才寻思着昨天和欧阳子傅出去,倒也没见他很忙的样子,只是话问出了口,便觉得没意思,又岔开去:“听说你那赛蝴蝶又傍上了别人,难怪你这样清闲了。”
“女人如衣服,身外之物,谁稀罕呢。”锦年气呼呼地说,随后又像是满腹心事地看着廊前的石榴花:“前日夜间和张军统出去应酬,倒见她跟在姓张的身边了,女人真是善变呐。”
“你怎的和那些武夫混在一起了?”婉纱也没接他的话,自打开他要折花的手:“你上次折了我这几株石榴花,插在花瓶里没几天就败了,没来的心疼了我半晌,这会儿断不让你再折了。”
“应酬嘛,这乱世里不比当年,经商做生意,哪能不给自己寻个后路找个靠山,爸爸的脑袋却总是转不过来,管它日后的江山是谁的,军中有个照应,难免日后会有好处。”锦年烦乱地回答。
“想必,这就是你今天躲我这儿来的原因了,爸爸从来不让我们结交军中的朋友,前些年我有个要好的女同学,他得知人家爸爸在军中做事,立刻让我跟她绝交。一点回转的余地都不留。你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嘴上虽说数落,语气却是清清淡淡的,婉纱自视清高,生意上的事,罗何睿不让她过问,她便乐不得不去操那份闲心,大哥虽是不成器了些,但量他肚子里没多少能水,也惹不出什么大乱子来,她只求欧阳子傅能安心料理家事,替爸爸分担解愁就好了。
只是,真辛苦子傅了,将来,自己一定加倍体恤他,想到这儿,脸上一红,别开头去看别处。
兄妹俩闲话至晌午,一起去陪罗夫人吃饭,然后自归各处,无话。
转眼到了九月中旬,墨安城中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更浓,街上总有着不同派系军装的人闹起纠纷,城外各处不时响起枪炮声,想必又是哪里打了起来,虽说城外已经乱成一片,但司徒慕消息封锁得森严,一过了九月,进出墨安城都加强了哨卡,出去容易进来难,城内百姓们根本不清楚城外的局势到底如何,只是照常过日子,报纸上的消息也多半真假难辨,看不看也罢。
欧阳子傅跟着罗何睿四处奔走求靠,总算有几家布行的老板松了口,多半是觊觎罗家那些老主顾的订单,局势未卜,为了能尽早解决这桩烦心事,罗何睿也算赔尽了老脸,镇日里烟抽得多了,咳嗽出了血丝。
罗锦年也不知道跑去哪儿了,自打张存秉九月上旬离了墨安,去东南近郊的山岚县附近练兵,与司徒慕同僚的周松陵陵军对阵,罗锦年也像是跟着人间蒸发了似的寻不见人。
未等到张存秉回墨安具体商议分散订单的事,罗何睿就病倒了,婉纱自是不离身日夜侍奉榻前,店里的事唯有欧阳子傅一人盯着,两人一内一外,倒像是罗家本没有罗锦年这个人一样,罗何睿恼着罗锦年不成器,自己病着他也不回来,只是让病更加重了几分。
9
山岚县是墨安东南近郊的重镇,周张两军都不敢轻视,若是交火必会伤亡惨重,所以大战的可能性不大,只是静观其变,偶尔在附近小地方擦枪磨火,寻找合适的战机。
因为封了城,所以墨安之外的工厂自是指望不上,罗家和其他几家商号也只得日夜催着城里的作坊赶工,只求能快点交差。
过了九月,十月十二便是墨军大帅司徒慕五十岁大寿,宴请好友及各系军阀头目、政府要员是他每年要办的大事之一,一众军阀头目都在宴请名单之中,张存秉也在其列,可今年情形不同往年,寿宴虽是照例,但四下里都是一片猜测,不知道会不会是场鸿门宴。
十月七日,张存秉返回墨安城,城内一片躁动,他胆敢在这个时候回墨安,也实在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谁不知道,墨安城十几年来都是墨军的主据点,城中各处,掘地三尺,哪里不是司徒慕的眼线,若要致他于死地,不比踩死一只蚂蚁难。
他必是料定自己多年跟着司徒慕攘外安内,劳苦功高,又是应着司徒慕的邀请而来,上至京都外国公使,下到郡县村野田间,都在看着这场局,司徒慕若是敢暗算自己,也要背负上弑客的恶名,保不定引来中央政府和其他军阀的侧目。
十月八日,罗家的店里收到一封宴函,邀请罗家掌柜于十二日正日到司徒慕府中参加寿宴。
这封红色信封塑壳烫着金色大字的宴函来得毫无预料,无异于在罗何睿头顶扔下了一枚冒着热气的哑弹,虽没有彻底炸开,却更是让人心魂震慑。罗何睿虽然经商有道,但毕竟是和军中从无往来,这封邀请函来得蹊跷,难道是为张军做军装的事情败露了,可是其他几位布行老板却并无收到任何宴请。
他和欧阳子傅商议着,不能让家中女眷知道这事,免得她们担心受怕,也免得人多口杂生出不必要的事端。只将事情瞒了下来,除了铺子里的贴身伙计,再没别人知道这件事情。
罗何睿这时病得更重,日夜咳血,婉纱和欧阳子傅都深知,他这是病入膏肓,他本想支撑到这批军服赶完,就为欧阳子傅和婉纱办婚事,再迟一些,他怕看不到最疼爱的女儿出嫁那一天了。
“罗伯伯,还是我去吧。”子傅借故有公事,支开了罗夫人和婉纱,看着罗何睿咳得灰黑色的脸,不无担心地说。
“信函上写得清楚,指明是要我去,放心吧,不过一日应景,我还是挨得过去的。”罗何睿勉强说完一句话,便又咳嗽不止:“子傅,罗府里的事情,以后也多劳你操心照料了。”
“罗伯伯,您不要这么说,照顾伯母和婉纱,是我份内的事。只是这宴函来得莫名其妙,我总觉得心里不安,怕是另有隐情。”子傅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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