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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在塞拉利昂-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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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间最后的一口空气。
康托比狰狞地笑着,他走过去拾起坎拉的头颅瞧了一眼,然后用力向天空中掷去,等头颅快掉下来时他猛地抬起腿一脚踢了上去,将那头颅踢进前面白房子墙角的藿香丛中。在康托比一声令下,一群娃娃兵一哄而上拾起坎拉的头颅,他们在我的面前表演足球比赛,康托比残忍地在一旁充当裁判。
我看见坎拉的头颅在草地上滚过,看见他被踩在肮脏的脚底,看见那颗头在空中飞速旋转划过一条白线落进草丛,甚至落在棕榈树伸展开的枝桠。而远处,鲜红的血从他倒下的瘦弱的尸身里淌出,淹没这狭小的营地。
我不知道坎拉是否疼痛,或许从失去母亲后他早对疼痛麻木了,他只是行尸走肉一样活着,怀着对母亲深深的念想不息。
眼泪汩汩地流淌湿了衣衫,我咬着唇恨不得扑上去将康托比碎尸万段,踹在腰和背上的脚已经不能给我带来丝毫的疼痛,胸腔里只有愤怒,滚烫的鲜血在血管里流淌要突破身体。忽然我就挣脱了几个娃娃兵的控制,奋起冲向了那群犹在玩耍嬉戏的人群,坎拉的头颅正向灶台处飞过来。
瞬间我飞身而起用双手接住了那颗可怜孤伶的头颅,然后沉重地摔倒在僵硬的草地上,那些被砍伐过的小灌木的树枝戳进皮肉,我吐出一口血挣扎起来,身体的疼痛完全不能掩饰心里的神伤。我像抱着珍宝一样抱着坎拉的头颅,这颗头颅此刻满是灰尘,头发上沾着杂草和泥土,他的脸被踢破了好几块皮,他的眼眸依旧睁着,没有惊恐。他只是嘟着干裂的嘴唇,满是委屈。我用衣袖擦净他脸上的灰尘,清理掉杂草和泥土,抱起这颗头颅走到他的尸身前,他身体的血已经流干。
几个娃娃兵要抓住我,但是被康托比阻止,他的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一副看戏的姿态。
我将坎拉的头颅放到他切断的脖颈处对齐,伸手摸向口袋,线卷还在里面,我摸了出来抽出线穿进针孔。“坎拉,现在我要缝好你的身体。”我蹲下身体,先从将断开的血管缝合,还有气管食管,然后是筋膜肌肉皮肤,就像做手术那样认真,不敢马虎。
营地里突然变得很安静,只余灶里棕榈树枝燃烧的噼啪声,和针穿透皮肤的细微嘶声。
“诺。”营地里突然响起乔治的声音,我抬起朦胧的泪眼看见他和几名英国军人冲了出来,但很快地他们就被森冷的枪口逼住。“诺,诺……”
我没有抬头去答应他,继续缝合坎拉的身体,直到我将坎拉的身体和头颅完整地连接起来。我擦去他脖子上凝固的血渍,俯下身体吻上他冰凉的额头,道:“坎拉,愿你的魂魄能回到你的故乡和你的母亲重逢。”
说不出的内疚和后悔,如果不是我硬要塞给坎拉一颗糖,或者拉着他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也许现在坎拉仍平平安安地活着,抱着那根骨头怀念他的母亲。
“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念咒语想要杀死我。”康托比挥起鞭子抽了下来。
康托比那个愚蠢的家伙,他一直都不相信植物能治病,所以认为我是用巫术治好戴利的霍乱。我气愤地拽住他的鞭子扔了出去,大声道:“康托比,你是不是想要知道我说什么,好,我大声地说给你听,你给我张大耳朵听清楚。”
从来没有这么愤怒,也从来没有这么悲怆,我强烈憎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国家,憎恨那种手刃同胞的欢愉和麻木,憎恨因贫穷和战争而变得愚蠢和泯灭良知。我大声地渲泻心里的那些悲愤和哀怨,让它们肆意地穿透空气,穿透这丛林,穿透耳膜。
带我归去,母亲
寄予还在浴血的娃娃兵
母亲早已失散,
不知了去向,
或许早已是阴阳相隔。
亲人又在饥饿战火中慢慢逝去,
总想抓住些什么,
却又是那样的无助。
任凭我无力的哀喉,
唤不回你一次回眸。
多少次在梦中见到你,
你告诉我要勇敢的活,
我流着泪学会了坚强。
无数的夜晚,
伴着眼泪入眠,
醒来时却是在战火纷飞的战场。
手中的钢枪,
承载了太多的伤感。
带血的刺刀,
凝固的血迹,
任其风干。
雨林中的我,
一次次浴血的冲杀,
却是带着悲伤。
早已经不知道痛苦的滋味,
肉体的伤痛难掩我的神伤。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会倒下,
去见天国的亲人。
点燃一支烟,
提前的香烛,
为我的祭奠,
愿意就这样随风而逝。
只是一个战士,
却不知道自己在为谁而战。
年幼的身体,
锈蚀的心,
我已经麻木未来生活的奢想。
孤独的我,
请带我离开这痛苦的尘世吧!
亲爱的母亲,
我将紧紧跟随。
人世间我已不再留恋,
只希冀你片刻的温存,
重归你温暖的怀抱。
我大声地念着,康托比却变了脸色,他再次挥出鞭子吼道:“你在念些什么,你这个巫女,不许你念,快给我闭嘴。”我紧紧地抓住那根鞭子,直把手心里勒住一条条血痕火辣辣地疼。
鞭子被从手里抽了出去,如漫天的雨般再次落在肩头、胸口、双腿,以及脸上。我大声地念着,将每句话用英语准确地发音,我知道康托比如此生气就是因为听清了我念的诗。汗水和血水在眼里弥漫,我就快要什么也看不清,迷朦中有人扑到了我的身上,将我的身体整个地覆盖,那些像被毒蛇噬咬的鞭打陡然间停止。
“诺。”耳边是乔治低低的呼唤。
我瞪大了眼睛,面前乔治微笑地看着我,康托比的鞭子都挥落在他的身体上。瞬间我就被感动了,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执固地念着那首诗。
我看见站在人群后面被枪口逼住的肃目的罗福少校,还有塞拉利昂的穆拉向导。
“穆拉,把我念的诗翻译成曼迪语,念给这些孩子听。”我相信有母亲的召唤,这些被毒品和酒精麻醉的孩子会觉醒,他们会想起他们曾经的家乡和亲人。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有忘记,母亲一直藏在他们的心中最神圣的地方。
幽咽的风中有我朗朗的声音,穆拉痛苦地佝偻着身躯将我念出的每一句话都翻译成曼迪语。
劫后余生
灶里的火苗已经熄灭,袅袅的黑烟散去,莽莽丛林中穆拉嘶哑苍凉的喊声绝望地震动耳膜,诉说少年们无尽的心事,怀念亲人,怀念家乡,怀念依偎在母亲身边贫穷却又温暖的日子。
我看见抵在穆拉太阳穴的枪口在往下移,滑到了他的肋骨的位置。
康托比气得暴跳如雷,他凶狠地甩着鞭子,大约觉得鞭子还不能发泄他心中的怒气,他从旁边的一个娃娃兵的手上抢过AK47步枪抬起就对准了乔治。
“乔治。”我惊慌地喊道,我想我的瞳仁里一定有康托比狰狞的端枪的样子,而乔治也一定是看见了。
“闭上眼睛不要看。”他笑着安慰我,伸手抚弄我额前凌乱的发丝。
我顺从地闭上了眼眸,在这恐怖的西边男孩营地也许最终的结果只能是死亡,我们逃不脱。
砰——
巨大的响声在耳边爆炸开,几点温热的液体飞溅在脸上。乔治,我忽然又想哭,但马上将喉咙里的呜咽声硬生生堵回去,在康托比的枪下我们都逃不脱死亡。我等着枪声再次响起,想像下一秒子弹穿透脑袋的瞬间疼痛,或者还没有感受到疼痛我便已经停止呼吸。
“啊……”有人发出痛苦的惨叫。
那个声音似乎是嚣张跋扈的康托比,可是他怎么会发出痛苦的惨叫呢。我没想明白,此时震耳欲聋的枪声再次响起,人群里惊呼声此起彼伏。我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离我几步外的康托比歪斜着粗壮的身体,他的胸口和腹部被打穿两个拳头大小的洞,血正从那里喷涌出来。
我惊呆了,乔治扶着我站起。
康托比极力地要扭过头去看,但还不等他转过身体头便向后扑通倒下,他在地上无力地挣扎,然后全身一阵抽搐两腿便蹬直不动了。此时我这才看见站在前面几米远持枪的娃娃兵,那正是中午在水房被康托比强|暴的女娃娃兵,她端着枪站在那里茫然不动,嘴唇趔趄却没有声音说出来。
许久,我听见她轻声地说了一句话,可是我听不懂曼迪语只得将求助的眼神投向穆拉。大约穆拉也没有听清她说什么,他焦急地看着我。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所有的人都震惊,营地里安静得可怕,我紧张地注视那女娃娃兵的反应,她看着远方的丛林,眼睛忽变得十分明亮光彩,好像突然就获得了勇气不顾一切大声喊起来。稚嫩的嗓音带着哭泣的音调,两个耳熟的词的发音,霎时使我明白她心底的呼喊。
“我要回家,我想回家,我想妈妈。”
不会错的,家和妈妈两个词我曾在敖古鲁镇听马瑞安说过,我记得这两个发音。
凄凉无助的声音穿透无边的空气再次震动耳膜,丛林里夜风吹过茂密的树叶簌簌地响,像也受到感染发出心底最深沉的呐喊。
“我要回家,我想回家,我想妈妈。”
营地陡然此起彼伏响起这种声音,先开始是杂乱地,然后慢慢地变得整齐,像喊口号一样将这沉睡的土地惊醒震动。
我不禁欣然落泪,这群被毒品和酒清麻醉的嗜血杀手终于觉醒了,他们心底的那份久违的爱和温暖终于被唤醒。我回过头看着坎拉瘦弱的身躯,他依旧躺着,离他两米远的地方是康托比的尸体,这个人他不应该进监狱,只有死亡才能洗清他的罪孽。
“小心。”我听到乔治一声急喝,回过头便看见他整个人朝前面的女娃娃兵扑过去,两个人抱着就势朝地上一滚,一声刺耳的枪声便又在营地炸开。瞬间乔治抢过女娃娃兵手上的AK47似乎连瞄准都没有,抬起枪便朝黑暗里扣动了扳机,枪声响过一个男人的哀嚎声划过。
被乔治打死的是西边男孩里一个少尉,因为西边男孩大多是十一二岁的娃娃兵,少数成年人便具有比娃娃兵更高的地位和权力。这个少尉大概看到康托比被打死,便想要袭击那个女娃娃兵但却被乔治发现。
罗福不愧是被俘的英国军人军衔最高的少校,思维敏捷,他立即带着穆拉对西边男孩的成年士兵进行谈判,本来这些成年士兵只有为数不多的二十来个,见到康托比已死便也无心再交战,便答应被收编进塞拉利昂政府军。
“穆拉中尉,你和孩子们说现在我将带他们回弗里敦,由政府统一安排他们回家乡,或者去学校读书,他们这个年龄需要接受教育。”
我心里对罗福赞扬不已,此举必能安定这些娃娃兵不安的内心,而且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我瞟着几步远的乔治,这个大个子和罗福相比简直相差太远,他只有一股热血和冲动,不够机智,也没有领导风范,就是个出力气活的人。
乔治并没有看营地里发生的一切,他向着前面棕榈树遮挡的红土路警觉地察看,忽然他后退几步到罗福的身畔,非常严肃地道:“少校,我听到有汽车的声音,可能戴利已经回来。”
罗福向他点点头,迅速和几个英国军人耳语几句,乔治便迅速奔向我拽过我的手臂往白房子里面走去,边压低声音道:“戴利回来,罗福让我们先躲起来伺机行事,他现在和穆拉去找先前归顺的西边男孩以便擒住戴利。”
刚躲进屋中便听到震耳的汽车轰鸣声已经闯进营地,我从低矮的窗口偷偷向外瞟,康托比和坎拉的尸身被抬走,罗福和穆拉并不在外面,也可能也躲起来。一身戎装的脸色深沉的戴利站在汽车的敞篷车厢上,七八个持枪的西边男孩在他的身后两两排开。
营地有个挂枪的高个子男人出来迎接,这人好像是个中尉。戴利向他点头并不下车,而是用一双鹰鸷的眼眸巡视营地里的一切,我躲在窗口几乎就能感觉到他阴冷的目光扫过来,估计着戴利发现什么不妥的情况。
戴利居高临下地说话,那个高个子男人极其恭敬地半弯腰回复,但由于是曼迪语我一句也听不懂,抓耳挠腮半天急得不行。两人说了半天戴利才从车上跳下来,高个子男人赶紧跟随在他的身后,刚走出几步那高个男人便抬起手中的AK47抵到戴利的后脑勺。
后面几个跟随的士兵大约见情况不对想要开枪,但很快地就被一群娃娃兵围住。
此时罗福带着一队英国士兵突然从对面白房子出来,他们大步走到惊惶失措的戴利面前,大声道:“戴利?阿瓦那你现在被逮捕,我们将控告你绑架数名儿童并虐待他们。”
我松了一口气,瞧着外面眉飞色舞神采翩然的罗福,再对比眼前灰头土脸的乔治忍不住道:“你怎么不出去威风一把,看看罗福多拉风呀。”
他瞅了我一眼,不以为然:“我要保护你嘛。”
“我不需要你保护。”我拍着头发上的灰尘站了起来,不料身体刚站起便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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