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魂 沈醉天中短篇惊悚小说集-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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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魂　
　
　
　
江南水乡，山青水秀，风景如画。我所出生的小镇更是如此，春来桃花灿烂，秋去桂花飘香，历年都有文人墨客赞不绝口，流连忘返。　　
　
镇上生活宁静而古朴。日出而耕，日落而归，黄昏时在浓浓树荫下或下棋或喝酒，闲谈野史旧事，悠然自得。　　
　
镇旁有山，山里有庙，庙有一老僧。老僧颇有才名，诗词歌赋，无不涉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一日偶下山，拾一男婴，慈悲心怀，留寺自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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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婴一日一日长大，取名楚天，倒也聪明。虽看上去为人木讷，却颇有天赋。喜看诗书，精于国画。画中自有一种禅机，灵气轻流。　　
　
老僧有一棋友，是镇中隐者。曾出仕为官，因不喜世事纷繁辞归故里。闲时常来庙中与老僧奕棋，来时必带其小孙女，名唤仙儿，与楚天一般大小。隐者为支开仙儿静心手谈，常叫楚天陪仙儿出去玩耍。　　
　
两人年幼，少不更事，只知寻山觅水，捕鱼追蝉，两小无猜。寺旁有一大桂花树，每至秋来香气怡人。立于树下，极目放远，山下小镇隐约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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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两人来到树下，但闻香气盈盈，秋风醉人。仙儿因昨日看了别人出嫁，吹吹打打，花轿红装，热闹喜庆，甚觉好玩。于是对楚天说，我们来玩扮家家吧。楚天不解，问，什么是扮家家呀？仙儿说，就是女的坐花轿嫁给男的。楚天说，好呀。　　
　
两人摘了一些桂花，洒在野草野花编成的花圈上，戴在仙儿头上。又寻了些树枝沙土，搭作房屋。两人便喜滋滋地玩了起来。仙儿从树的另一端戴着花圈一摇一晃地作乘花轿状悠悠走来。楚天待仙儿来后，用手扶住，欲要同去树枝沙土搭成的新房。　　
　
仙儿突然说，不是这样的，你要背我。楚天呆呆地问，为什么要我背呀，你不会走吗？仙儿说，人家都是这样的，新娘子都要新郎背进新房的。　　
　
楚天说，好吧，背就背。背起仙儿，一路小跑，来到所谓的新房。　　
　
楚天放下仙儿后，仙儿忽然对着楚天亲了一下。楚天呆住了，其时夕阳晚风，将仙儿映得如粉堆玉雕般。仙儿脸上因为阳光和跑动而泛着淡淡的红晕，齐身长发随风飘舞，眼睛清澈明亮，如一泓秋水盈盈流动。楚天不禁看得痴了。　　
　
仙儿宛尔一笑，全身因笑而抖动不停。仙儿说，你发什么呆啊。楚天如梦惊醒，呆呆地说，你能不能再亲我一下？仙儿说，偏不，亲你有什么好？楚天说，你再亲我一下，我就给你画一张像，我画的像可好呢。仙儿说，是吗？那你先画给我看。　　
　
楚天急入寺中，取来笔墨纸砚，看着仙儿，聚精会神，果然认真画了起来。楚天从未如此用心过，一丝一影，一花一虫，俱入画中。尤其是仙儿，每一身姿容颜，俱神彩飘逸，栩栩如生。画毕，递与仙儿看。　　
　
仙儿看了画甚是高兴，细细卷好，对着楚天做个鬼脸一笑，忽又上前微微一亲。楚天那时并不懂情爱，只是觉得心里很快活。想如果天天能这样就好了。　　
　
仙儿说，你以后能不能不再为别的女孩子画画，好吗？楚天说，为什么？仙儿说，不为什么，就是不想你为别的女孩画画。你不答应我我就不理你。楚天连忙说，好，不画就不画，你不要不理我呀。　　
　
仙儿笑了，说，是你答应的哦，我们拉勾，不许赖皮。两人拉着勾，奶声奶气地说，拉勾拉勾，一百年不变，赖皮就是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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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颇有古风，女孩都擅刺绣。仙儿缠着妈妈学了绣花，用心做了一个漂亮的绣花包，绣的是小镇景色，古庙桂花，一女孩与一男孩在桂花树下玩耍。里面放满桂花，香气扑鼻。绣好翌日上山赠与楚天。　　
　
时间如白驹过隙，不知觉中楚天已成少年，其画技长进亦快，竟不在老僧之下。　　
　
一日，老僧叫他进来，说，孩子，你终究非池鱼之物，我写了一封信，你到我一个老友家中去吧，他会照顾你。楚天心中难过，哽咽着说，师傅我不愿离开你，就让我一直在这里陪你吧。老僧笑笑，摸着楚天的头，说，傻孩子，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也是为你好啊。　　
　
楚天走时，小镇的老小都来相送。仙儿在人群中，痴痴地看着楚天的背影，泪水如泉般滑落。隐者对着已经不小的孙女说，傻孩子，不要难过了。仙儿流着泪笑着说，我不是难过，我为他高兴！隐者长叹一声。　　
　
时正深秋，桂花香飘，依然夕阳微风，晚霞灿烂如金。一个平凡的日子平凡的女孩仙儿感到一种不平凡的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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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到了城市，找到了老僧的好友。老僧的好友原来在文化界工作，颇有名气与能力。他竭尽所能为楚天联系了一国画大师。楚天遂专心学画。不久就名声渐渐响了起来。　　
　
国画大师对楚天提携甚大，不仅传授画技，而且帮他处理杂务，安排工作，使他专心投入到艺术之中。　　
　
就在楚天学习绘画时，一张红红的请柬从遥远的家乡寄来。请柬上赫然写着仙儿的名字。楚天那天一个人躲进自己的小屋，整整呆了三个月没有出来，吃饭穿衣都叫别人送来的。出来后人消瘦了许多，眼睛中有了淡淡的忧郁。　　
　
楚天开始出名，他的画中充满了浓浓的深情。在他的画中，山也有情，水也有情，花也有情，风亦有情，然而整个画面中又仿佛洋溢着很沉重的哲学和世理。即使不懂画的人看了他的画都会涌出许多深入灵魂的感触。　　
　
可是楚天从不画女孩，在他的作品中，连人都很少出现。有人问他，他只是沉默不语，清明的眼中却迷蒙起来，仿佛凝聚了千年的尘埃。　　
　
国画大师有个小女在外地读大学，洋气的很，性格也活泼的很，回来后却有事无事地老喜欢找楚天学画画。　　
　
不久国画大师就托人来说媒，楚天想到他的恩情，又见那女孩为人也好，便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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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的事如同所有人一样，结婚，生子，成名，创业。其中欢乐有过，痛苦有过，但只是流云行水般在他生命里轻轻滑过，不曾在他心中留下些许痕迹。　　
　
唯有每年桂花飘香的时候，他总会拿出那个已经陈旧的绣花包，放在胸口，痴痴地醉上几天。绣花包里的桂花已经干枯了，可他始终没有换过桂花。他仿佛依然能清晰地闻到包里的淡淡桂花香气。　　
　
他也曾经回去看过，却没有看到仙儿。仙儿托人带话来说，都是已经成了家的人，就让过去的成为一个好梦吧。现在的才是各自的生活，不要为了过去毁了两个家庭。　　
　
岁月如水般轻轻流淌。楚天也老了，老伴也去世了，儿女都已经为人父母了，不需要他了。他是城里百年来最成功的画家，走到哪里都受别人尊敬。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这一生犯了多大的错啊。　　
　
如果可以生命可以再来一次，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与仙儿在一起，哪怕过着只是平凡贫困的农民生活。所有的荣誉成就终被历史淹没消逝。成又如何，败又如何？不过是幻梦一场！只有那份不变的情感时时袭上心头，成为生命中最深的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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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知道时日不多了。　　
　
他又回到家乡，回到小镇，回到古寺。　　
　
仙儿已经魂游天国了。　　
　
听说，自从仙儿去世后，山中古寺的桂树再了不曾盛开过。　　
　
他到仙儿家中时，仙儿的儿子，一个壮实的汉子给了他一个很旧很旧的包。　　
　
他颤微微地来到那不再开花枯瘦的桂花树下，一层一层仔细地打开，里面是一张已经泛黄的旧画。画中的仙儿依然是那样纯真那样欢乐。楚天抖动着双手拿出那个陈旧的绣花包，包中干枯的桂花由于颤抖掉了一些出来。楚天低下头一点一点地找回来，一点一点地又放回去，夹杂着黄土放回去。他的眼睛酸酸的，再也抑制不住，重重地滑过脸颊，沉沉地滴入黄土中。　　
　
古寺，夕阳，微风，桂花。　　
　
一切宛若昨天，只是斯人已逝，岁月不再！　　
　
楚天竭力要笑一下，谁知竟是那么辛苦，全然没有年少时那么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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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楚天呆呆地倚在不再盛开的桂花树上。月光如水，轻轻倾泻。如水的月光中楚天清晰地看到仙儿走了过来，如梦，如幻，依然是那样纯真娇柔，苍老的桂树在那刹那仿佛重生，满是盛开的桂花香气。　　
　
看什么啊，走吧，天哥哥，仙儿如同桂花香气般轻轻飘过来，如此清晰，分明是仙儿那刻骨铭心的容颜，宛如小时般因笑而全身抖动不停，伸过手来拉住楚天的手。　　
　
第二天，镇上的人发现他们有史以来最有名气最成功的人楚天带着欢笑倚着飘香的桂花树悄然长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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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是，那天本来早已不再开花的桂树竟然是满树桂花盛开香气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