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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皇万岁万万岁-第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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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流民,以天下苍生为念,实是大善仁圣。可儿臣们前日却贪嘴食荤,不顾父皇与母后在宫中的素膳之令,使天家蒙羞,还请母后降罪。”
“还请母后降罪。”若韫在一旁也跟着道。
只有若韧睁大了眼望着哥哥姊姊,一脸将懂不懂的表情,小身子摇摇晃晃的,就快要跪不住了。
孟廷辉微微一舒眉,问她道:“此话是你自个儿想出来的,还是旁人教的?”
若韬小脸有些红,嗫喏道:“不敢欺瞒母后,是方大学士在适才来的路上教儿臣们这样说的。”
孟廷辉脸色冷然,斥她道:“你父皇心忧灾民,已有月余都疲乏得吃不下东西。内廷有诏谕令宫中上下罢常膳,你身为储君,却不将皇诏父命放在眼中,领着两个皇弟公然食荤,这事儿一旦传至外廷,想要朝臣百姓们怎么看你?再过几年,你便要以储君之身入中书同宰执们学理政事了,怎的还这么不懂事?今日是方学士教你这样说的,倘是他不教,你难道就不知自己犯了错儿?”
若韬有些委屈,跪着不吭声,一双黑亮的大眼睛中噙满了泪,却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肯哭。
旁边若韫急得不行,抢着道:“母后息怒,此事当真怨不得皇姊,都是儿臣……”
外面殿门突然嘎吱一声被人推开来。
若韧眼尖,一见来人便不管不顾地从地上爬起来,动作有如出弦利箭一般地冲那人奔过去,小身子一下子撞上那人的腿,仰着脸睁着大眼急急地叫:“父皇!”
英寡一把捞起他,将他抱在臂弯中,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对还跪在地上的两个孩子道:“都起来罢。”
若韫犹豫了一下,起来转身道:“父皇,这事儿都是儿臣的错,让母后别再责罚皇姊了罢!”
英寡闻言扬眉,侧头瞥一眼孟廷辉,眼底了然,口中却道:“何事值得你动这么大的怒?”
孟廷辉倚着椅背,微有无奈,心知定是哪个宫女看不过眼,着人去睿思殿通禀了他,才惹得他如此神速地前来“救人”,遂起身轻道:“由得你如此纵宠他们。”说罢,便转身回内殿去了。
若韬犹在跪着,口中小声道:“父皇,是儿臣让母后生气了。”
他低声道:“起来。”然后将怀中的若韧放了下来,道:“且带着两个皇弟下去看书练字罢。”
这三个孩子中,也就是女儿的性子最像自己,自幼不爱多言,安于静处,虽从出生便被册立为储,可却极是自敛懂事儿,年纪小小便颇受二府老臣们的喜爱。
“谢父皇。”若韬站起来,静静地牵过若韧的小手,又叫过若韫,复又冲他行过礼,然后便一齐退殿出去了。
他看着孩子们的身影淡出朱门,这才缓缓转身,走入内殿。
细高的铜镜前簪花满案,她坐得端正,手中翻叠着些细绢薄衫,听见他的脚步也不作声,只一径低着眼。
因国中数路遭逢水灾,他之前减免了北面岁入锦绮绫纱之贡,宫中如今用的大多是绵绢一类的衣料。自景宣三年沈知书奉诏归京,严馥之便将严家在潮安的铺子交给了父亲的外宅打理,自己随沈知书进京没多久,因衣妆精致颇受那些命妇千金们的追捧,遂又开了家裁衣坊,专为名门大户的女眷们裁衣缝裙,便是孟廷辉在宫中的好些用度,也都是从严馥之那里来的。
今次宫中用例既改为绵绢,她自然身先士卒地服绵穿绢,连带着这京畿宇内的朝臣们府上亦不敢平铺缣绫锦绣。严馥之更是一改铺子里的用料,所余之钱帛皆上贡以做北面边费,如此一来,整个畿内并同河阳南、北路的商贾们又连纳了不少钱,以为朝廷赈灾出力。
她于此事之功,他看在眼中,更是暖在心头。
这么多年来,她心中装的是他,是他的江山天下,更是他的百姓万民。她是他知解君心的能臣,是他生死与共的女子,是他同甘共苦的妻,更是他三个孩子的母后。
此生能得她一人,便是苍天予福,而他也再无它求。
他走到她身后,俯身在她发顶印了个吻,薄唇又移去她耳边,“怎的,不至于连我也气罢?”
她哼道:“不敢。”
他笑,发狠似的咬了一口她细嫩敏感的耳垂,“我听人说了,尚食局的人不规矩,哄着若韧吃了些荤食,若韫忍不住也跟着吃了,若韬不过是在一旁没挡住,也值得你这样斥责她?”
她轻轻叹气,回眼瞅他,“她要是一般的公主也就罢了,偏她生就是你的嫡长女,偏你又不顾不管地册她为储,殊不知这天下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她瞧?我倘不在内廷罚罚她,这要是落在外朝哪个有心人的手中当把柄,又该如何是好?”
说着,她又略微忿然地拨开他的手臂,“我教罚他们也就罢了,谁让你次次都来装好人?哄着叫孩子们不和我亲……”
他笑着将她一把拽起来抱进怀中,“你听不见旁人都说若韫和若韧像你么?看若韧方才那灵动放肆的劲儿,哪像个三岁大的娃娃。”
她在他怀中小挣了下,身子不觉软了,将手中的薄衫随意往案上一扔,埋头在他胸口,“久赖在此处做什么,睿思殿那边不必再去了么?”
“一看见你,就不想走了。”他的声音低沉微哑,数年来都不曾变过,轻而易举就能将她心头的火星激燃。
她由他抱着往床榻边走去,耳根点点发烫,口中道:“今日瞧见这天放晴了,我心中才略略舒坦了些,谁知那边又传来孩子们不守诏谕的事儿,我岂能不管不问?”
若韬、若韫、若韧三人虽是个性不同,可都是粉雕玉琢极其可爱,内宫中人哪个不疼惜怜爱他们?便是任资善堂直讲的方怀,也常常夸赞这三个孩子天姿聪颖,而今日宁可忤逆她这皇后之意,也要教平日里不善多言的若韬说那么一番话。
他扯了帐子,抱着她躺下去,“我知你最疼若韬,生怕她将来路走得不顺。她能有今日之乖巧,全仗你多年教养之功。”
她轻皱鼻尖,“她这性子同你当初简直是一模一样,平日里想些什么全埋在心中,不肯多吐一字。这一副江山的担子何其重也,我虽是责她罚她,可心中又实是心疼她。”
他侧头看看她,“生在天家之人,皆是这命。”
她一下子仰起脸,将他抱得紧了些,声音轻下去:“所以我也心疼你。”
天渐黑,夜渐浓,空气中似是浮荡着细碎金粒,映得他俊脸明晰,一挑眉一扬唇皆是摄心惑人,叫她看着看着便失了神。
多少年了?
从乾德二十四年春日在冲州府相见,到如今景宣十年秋夜在皇城相伴,已有整十二年。
或是从乾德十四年的那一个雨夜,抑或是从乾德六年她出生的那一个夜晚,她今生便注定是他的人。
暗中,他突然道:“今日可是去料理向得谦的后事了?”
她没吭声,许久才点了下头。
长发柔软地擦过他横在她颈后的手臂,如细藻一般蓦地勾起二人间的许多旧忆。
景宣三年初,北戬大败,狄念生擒北戬皇帝向得谦及其宗室子弟、押解入京,向氏一门分别被拜国公子侯,赐宅京中,数年来还算是微澜止水。
她曾经想问却没问过,他当年没有下狠手诛杀北戬宗室,究竟是不是因为顾及到她,怕她会心生恻隐,而又会想起自己儿时的过往?
但当她生下女儿、女儿又被册立为储之后,她便再也没有想过这问题,反倒是自己动了护犊杀心。
每每看见女儿那可人的笑颜、小小的模样时,她就忍不住会想,倘是将来待他与她百年之后,女儿在这世上可会遭受什么大难不幸?到时候这小小的肩膀又将承受怎样的家国重担,还会不会有人能够护得了她、帮得了她、爱得了她?
为了女儿将来为帝之路能够顺坦一些,便是尽诛北戬宗室子弟,她亦能下得了这狠手。
只是他不曾表露过这心思,她也就从未提起过。
但她如今终也能明白,当年的那一切,无关人也无关理,那不过是一个上位者为了自己的子孙后代能够不必再受自己当年的艰辛苦难而做的打算。
她不能够一辈子都这样恨他的父王,正如她不能够真正放心北戬向氏宗室一样。
七年来向氏宗室中人陆陆续续或老或病而死,如今向得谦亦在半个月前因病暴毙,她这才稍稍放下了些心来。
可是她心里的这些思量,又怎能对他说得出口?
“水患既消,”他低沉的声音又响起来,“不如找个时间,你带着若韬、若韫、若韧三人,一同去西都谒见母皇与父王?”
她的脸贴在他的左胸前,一下下听着他的心跳,口中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到底是明白她的。
否则也不会挑这当口与她说这事儿。
他等了她七年,或许他原本还打算等更久,等她能够真正释然——虽然这释然并非是不恨,只是她选择不去恨。
从前的事情她没有办法能够改变重来,她唯一能够做的,便是忘记心头的伤恨,而握紧手中的挚爱,一生一世为了她所爱的人们去好好地活着。

【番外二·景宣十一年】
景宣十一年春三月,西都遂阳旧宫外已是香花满径,殿阙之间莲池水清,阔叶翠色在阳光下泛着点点水金。
若韫带着弟弟若韧在池边嘻闹不休,二人身旁不远处站着个华服男子,虽已两鬓斑白,可脊背依然挺得笔直,带了皱纹的侧脸上仍能看出年轻时英俊瘦削的痕迹。
他负手望着两个男孩,薄如锋刃的嘴唇微微向上弯起,纵是一言不发,可身上的气势仍是令人不敢小觑。
“皇爷爷!”若韧一转身就扑了过来,两只湿乎乎的小手扯住男子锦袍下摆,“皇兄他欺负我!”
若韫在后绷着小脸,气呼呼道:“我才没有呢!”
贺喜弯腰一把抱起若韧,又将若韫拉过来,沉凛如渊的眸子中渐起一丝暖意,“在西都待了这么多日,可有想过你们父皇?”
“不想!”若韧瞪着大眼睛,童言无忌道:“父皇不在,就没人逼我们练剑啦!”
若韫忍不住拍了一下他圆嘟嘟的腮帮子,恼道:“这话要是传到母后耳中,又得连累我跟着你受罚!”
贺喜嘴角勾起些,声音却寒了点:“天家男儿,还有怕练剑的?”说罢,便将若韧放了下来,对两个孩子道:“去后面校场!”
若韧一下子就蔫了,小小的身子扭来扭去,瘪着嘴不肯动。
若韫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北面校场方向小跑而去。
贺喜低眼看了看尚不到四岁的若韧,终是无奈一笑,提着他的领子将他举起来,“你父皇如你这般大的时候,已敢持弓上马了。”
若韧瞅准机会就趴在他胸前不肯再动,腆着脸笑嘻嘻地道:“皇爷爷,皇爷爷,皇爷爷……”
孟廷辉从殿中出来时,一眼就望见远处儿子那近似耍赖的模样,当下又气又乐,抿唇在丹陛下站了一会儿,才转头往池边桥头处望过去。
小小的拱桥连池而躬,穿着薄纱小裙的若韬安安静静地站在上面,陪着身旁的英欢一齐喂那池中的锦鲤。
英欢一袭朱衣立在桥头,脑后高髻如云入天,容貌虽已不复年轻,可眼角眉梢仍是如烟如丝,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那么美丽高贵。
若韬时而仰起小脸笑笑,呈上手中捧的鱼饵小盅给她,那怡然不惊的模样竟与她有几分相像。
池里的锦鲤时不时地甩尾腾跃,溅起一朵朵细碎的水花。
孟廷辉看了一会儿,忽觉不忍打搅孩子们与二位老人的共处时光,遂转身寻了个石凳坐下来,静享起这美好的春日暖阳来。
今岁国中一切安宁,自年初正旦大朝会过后,她在朝中将北面封邑的诸多杂事一一料理完毕,便依前约带着三个孩子来西都谒见上皇与平王,至今已有五日的功夫。
来之前心中或有惶惑,怕自己无法真正坦然地面对他们,更怕他们见到自己会不甚自在,可来了之后却发现,那一切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这一对老人年轻时走过了多少风雨,经历了多少爱恨,见证了多少世情,那些国仇家恨在他们眼中早已淡如云烟,又怎会对她心生罅隙?
如今她在他们眼中,就只是他们的爱子所钟爱的女子。
而她这几日看着二位老人之间的相处,又何尝不是羡慕至极?
相恨十年,一眼相望,继而相缠一生……人向来都道天家最是无情,可这无情之下,偏又有着最矢志不渝的爱。
淡至极致,情至浓时。
她只愿待她年老之时,亦能与他白首相望、含笑执手、共寝一穴。
“皇后娘娘。”
身后的女声突然唤回她的心神,她回头去望,“何事?”
宫女笑吟吟得呈上来一封边角泛黄的信件,道:“这是上皇适才吩咐叫奴婢拿来给娘娘看的。”
她有些狐疑地接过来,斥退那宫女,飞快地打开来。
目光慢慢扫过去,这些字是那么熟悉,却又是那么刺眼,直叫她看得眼角都发酸。
良久,她才合上信笺,握在掌心中,轻轻一牵唇。
都已过了这么多年,她竟然一直不知道,他对她用情会是如此之深。
信上落款的后面是景宣元年冬十二月。
那个时候她在做什么?
她甫入枢府没多久,日夜尽心学习军务诸事,忙得焦头烂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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